第十二章 回憶會說話(2 / 3)

“你怎麼慢半拍,這件事已經盡人皆知了好不好?”

“為什麼呀?”

“不知道,不過我聽人說梁小青那個人特傲,大概玩膩了,裴禪和懶得伺候了唄。不就是追她的人多了點嗎,還真把自己當成貌美如花的天仙啊,搞笑!”

……

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話,她卻備感委屈,恨不得追出去理論,可是又有誰會信?

她像砧板上無法抗爭的魚,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事情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樣”,微弱的聲音被歌曲淹沒,除了她自己,沒人聽得見。隻是那一刻,她特別希望能有一個人站出來,對她說:“我信。”

而現在,這個人終於出現了。就在她的已關注人評論裏,ID為“許斯年”的粉絲在兩分鍾前評論:無論別人怎麼說,我都是你的真愛粉。

評論後麵那顆鮮豔的小紅心在滿屏怒罵中分外顯眼。

她呆呆地和這條評論對視,直到許斯年的電話打進來:“在哪兒呢?”他的聲音裏自帶笑意,不用看就知道嘴角的弧度向上揚起。

“五百羅漢堂。”話音剛落,她才聽出自己說話時隱隱透著鼻音。

梁小青胡亂抹了抹眼睛,剛才自己……竟然哭了!

“哦?”許斯年向堂內望了一眼,“巧了,我就在門口。”

梁小青感到茫然,她也在門口呀。她走到雕花門旁,向裏張望:“我怎麼沒看到你?”

這羅漢堂不止一個門,聽她這麼說,許斯年便徑直走了進去:“你進來。”

堂內布局特殊,梁小青兜兜轉轉,卻怎麼都尋不到許斯年。

午後暖陽照進雕花窗格,落在堂內灰白澄淨的地麵上。她的短跟尖頭小皮鞋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一心隻顧著問:“你不是和爺爺喝茶嗎,怎麼跑出來了?”

“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下,就是你願意,我還不好意思呢。”他悠然自得地開起了玩笑,但她卻知道他是擔心她一個人無聊時上網,看到那些評論又會不開心,他考慮事情遠比她要周全。她抿嘴笑笑,又繞過一排,仍沒見到他的蹤影:“這裏像迷宮一樣,你在哪兒呢?”

“算了。”他的聲音從左手邊這排羅漢像後麵傳出來,梁小青感覺近在咫尺,聽筒裏又傳出他的聲音,“你就在那兒,我去找你。”

她果然聽話,側耳傾聽那熟悉的腳步聲。不過眨眼的工夫,他已出現在路的盡頭,仿佛從天而降,尋常的白襯衫他也能穿得那樣好看。他在諸佛的注視下向她走來,她怔怔地看著他,溫柔的眼眸片刻也舍不得從他的身上移開。

有些事真的不能不信,比如緣分,比如冥冥之中的定數,比如遇見一個讓你的心頻頻失重的人。

電話還未掛斷,她突然想起心底的問題還在等待答案,便對他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一直沒告訴我?”

許斯年微微一愣,有些驚詫,似乎對她的慢半拍感到無奈。他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按下了掛斷鍵。他踱到她的麵前,那雙渴求回答的大眼睛楚楚動人地凝望著他,不加掩飾的愛慕洶湧如潮,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感謝,她難道已經看到他在微博下麵的留評了?

他咳嗽一聲,雲淡風輕地說:“不用謝我,你男朋友是雷鋒。”

梁小青的小腦袋卻搖得像個撥浪鼓:“我不是說這個。”她向前邁了一大步,那雙輕易惹人心動的眸子就那麼肆無忌憚地瞅著他,“你和爺爺為什麼知道我小時候的事?”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清澈的眼眸似乎要把他看透看穿,“說,不然我就把你吃掉!”

“哦?”被審之人竟無端笑了起來,溫厚的手掌覆上她的額頭,寵溺地摩挲著那處光滑的皮膚,“求之不得。”

梁小青一下子無言以對,雙頰瞬間燙了起來,隻見許斯年那副時刻準備把她吃幹抹淨的樣子,她暗道大事不好,被反攻了!不等他乘勝追擊,她便灰溜溜地繳械投降,一轉身,敗退而逃。

“你對兒時在杭州的事還記得多少?”在回程途中,許斯年如是問。

梁小青仔細地回想了一會兒,搖頭。

懷抱期待的許斯年轉眼目露哀怨,所以她真的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冬天,剛升入初中不久的許家小少爺明明隻有十二歲,性情卻沉穩得很。班裏的男孩子最近迷上了《拳皇》,他仍沉浸在醫學世界裏,對一切新興有趣的事物無動於衷。

他的記憶力總是格外好,成長於杏林世家,家中書房遍布古書典籍,不過多是文言文,讀起來生澀難懂,又有繁體著作,大部頭啃起來分外吃力,所以挑來挑去他隻對那本圖文並茂的《本草綱目》情有獨鍾。他偶爾會把這本書帶去學校,和《新華字典》並排放在教室後麵的專用書櫃上,成為他課間的消遣讀物。

他經常早早完成家庭作業就潛心攻讀《本草綱目》,連放學回家的這段路上,也要默背一段來消化新了解到的內容。如果走近他,就能聽到這個外貌稚嫩、心態老成的少年正在喃喃自語。

“半夏,五月半夏生。蓋當夏之半也,故名……”

這些古文以他的年紀還不能完全弄明白,隻是興趣使然,他便想要背下來,希望有一天也像爸爸和爺爺一樣,對醫學無所不知,為人診脈,開方,治病。

背完這一段,抬頭看,泉香堂的百年招牌醒目地懸掛在粉牆黛瓦的簷前。與以往不同,那天藥堂門檻上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在冬日豔陽裏坐成小小的一團,頭戴一隻毛線帽,頂端的小毛球毛茸茸的,少年莫名打了一個噴嚏。

小姑娘看起來五六歲的樣子,膝上鋪著一張牛皮紙,盛著鹽津棗、毛豆還有香糕這種小零食,坐在那裏吃得滿臉都是渣滓。

許斯年以為這個小姑娘是來藥堂看病的客人帶過來的,隻是夜幕降臨,客人都走了,她還坐在那裏。藥堂要打烊了,他去安放板門,踟躕著想要問問她的來曆。那時他還不懂如何和女孩子相處,媽媽才去貴州不久,宿宿還未成為家中一員。

一向有些年少老成的許斯年在她麵前站定,良久,終於喂了一聲。

女孩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這個小哥哥,不知為何竟感到親近,於是奶聲奶氣地問:“姑姑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呀?”

許斯年一臉茫然,什麼姑姑?

許大夫出來恰好看到這一幕,跟兒子解釋:“那是你梁阿姨的侄女,她這幾天外出巡演,沒時間照顧她,托爺爺照看兩天,我看爺爺最近精神頭不大好,就接過來照顧了。你這周也別去爺爺那兒鬧了,陪她玩玩。”

許斯年仔細回想,梁阿姨?噢,是橘井堂那邊的鄰居,好像是省話劇團團員。彼時,爺爺還未出家修行,橘井堂一直由爺爺打理。許斯年因為上學的關係,一直和爸媽住在泉香堂,隻有周末才會回龍井村看望爺爺,與那邊的街坊鄰居並不熟悉。

許大夫還有新進的藥材沒整理好,匆匆向後院天井走去,他的聲音漸行漸遠:“這小女孩也不嫌冷,都坐那兒一下午了。”

許斯年向門口看去,小丫頭抓起一塊香糕吃得正香,看上去倒真是一點都不嫌冷。他的腳尖微動,遲疑半晌,還是轉身坐回了櫃台旁,拿出還沒寫完的練習冊,埋頭奮鬥。

等作業全部做完了,他抬頭向門口瞄了一眼,夕陽無蹤,夜色闌珊,星星陸續現身,小丫頭仍然津津有味地和那些小零食做鬥爭,這麼小的年紀,吃太多甜食對牙齒不大好吧?

筆杆不知不覺在他的指尖旋轉成花,突然啪的一聲落在了桌麵上。

他歎了口氣,離開了座椅。

直到零食被人拿走,梁小青才注意到,剛才那個小哥哥又回來了。

許斯年不聲不響地把零食收了起來,低頭看著她:“進屋。”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分明是好意,擔心她在外麵太冷,容易生病,話一出口卻有些不近人情。

梁小青不情願地蹙起了眉頭,伸出軟軟的小手,捂住鼻子,煞有介事地指著藥堂:“臭!”

這回輪到許斯年皺眉了,臭?哪裏臭?

他仔細嗅了嗅,恍然大悟,她說的是中藥散發的苦味。

原來她是不喜歡苦味才不進來的呀。

“這樣吧,你和我進屋去,這些零食就都歸你。”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說著向她伸出手去。

那雙幹淨漂亮的手停在梁小青麵前,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在思考到底應不應該相信這個小哥哥的話,最後還是為零食屈服了,把手交給了這個小哥哥。小小的一隻手,像剛出蒸屜的小饅頭,又白又小又軟,許斯年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隻覺得滑滑的、軟軟的,想握得再緊一些,卻連勁都不敢使,怕弄疼她。

她的步子小,他的步子大,為了配合她,他小步小步地走,模樣有些滑稽,連他自己都笑了起來,卻又有些樂在其中。雖然班級裏那些女孩子嘰嘰喳喳鬧騰極了,但身邊這個聽話乖巧的小妹妹倒真是惹人喜歡。

南方的冬天透著一股濕冷,那時家中還未安空調,隻有電暖氣,偶爾在外麵曬太陽還會在身邊架一個炭火爐。晚上臨睡前,許大夫拿了一床新被子送到兒子房間,許斯年一如往常地啃著讀不太懂的“大部頭”,而梁小青就安安分分地坐在老式電視機前,看正在播放的動畫片。

許斯年見狀,把書簽插進書頁,做好標記,轉身不解地問:“這是?”

許大夫一麵鋪床一麵解釋:“這兩天你去我那屋睡,讓青青住你的房間。”

少年回想爸爸那堪比震天響的呼嚕聲,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那感覺,沒經曆過的人不會懂,絕對是精神折磨。他不滿地發問:“為什麼?不是還有一間客房嗎?”

許大夫頭也不抬,以為兒子不滿有人住他的房間,理所當然地說:“客房沒有電暖氣,晚上冷,青青容易感冒。”

許斯年靈機一動:“沒關係,我睡客房。”

許大夫這回抬起了頭,在兒子的目光中讀到了一絲僥幸,嗯……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語重心長地說:“客房冷,馬上就期末考試了……”

許斯年嘀咕:“那也總比徹夜難眠,飽受精神折磨強……”

許大夫:“喀喀,那個……好渴,我去倒杯白開水。”

這天晚上,許斯年如願以償。

隻是房間真的太冷,一床被子根本沒用,到了半夜熱水袋也涼了,被他一腳踹到地上。他被凍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想,自己怎麼為那個素不相識的小丫頭片子犧牲這麼大?於是心有不甘,他抱著一床被子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借著窗外寒月,他發現梁小青睡得酣暢,隻是睡相實在不怎麼好。她似乎不怎麼願意枕枕頭,枕頭近乎要掉在地上了,而且她睡覺也四仰八叉的,她那麼小,但是現在看來整張床都不夠她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