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憶會說話(1 / 3)

第十二章 回憶會說話

這是梁小青第一次來靈隱寺。途中她在網上搜了一下有名的景點,大致了解了這裏都有什麼可看的風景,借這個機會她要好好逛逛這座聞名天下的江南古刹。

關掉網頁,她想起什麼,問許斯年:“你和爺爺提過我嗎?”

不然老人家怎麼知道她?

“嗯。”許斯年專心開車,並沒有多言,但梁小青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正想再問,卻聽許斯年說,“寺院有規矩,等到晚些時候我們才能和爺爺見麵,一會兒到了我先帶你隨處看看,你還沒來過吧?”

聽他這麼說,梁小青來了興致,本來這趟靈隱行是為了看許斯年的爺爺,她不好隨便跑,在網上看到了許多有趣的地方,她也不曉得這次能不能去,聞言她趕緊把感興趣的地方一一念叨出來,眼巴巴地望著他:“帶我去。”

許斯年覺得好笑,看她的眼神卻格外溫柔,毫不猶豫地答應:“好。”

秋高氣爽,天氣好得不得了,途經梅靈北路,兩旁樹影婆娑,陽光透過林蔭照過來,映得人恍恍惚惚的,好像進入了夢裏才會有的光影隧道。

這樣一來網絡上的責罵聲就被梁小青漸漸地拋到了腦後,卻偏偏一個電話打了進來,與那邊短暫地對話兩句,好興致頓時便好似被化骨綿掌摧成了粉末。她把手機隨手丟到一旁,整個人無精打采的,看上去滿懷心事。

“怎麼了?”許斯年見她神色不對,有些擔心。

她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他的心情,搖了搖頭,隻說沒什麼。

許斯年當然知道她那副樣子絕不會是沒什麼,卻沒再追問。直到將要抵達目的地,他突然提起上次來靈隱寺的光景,緩緩說道:“有一年,藥堂接到了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婆婆,她的病情需要在頭部進行針灸治療,那時我還是大學在讀生,爸爸負責施針,而我隻在一旁學習。治療結束後,爸爸要求我為婆婆拔針,我明明記得每一根針都拔掉了,數量也沒錯,便送婆婆和她的家人走了。沒想到,兩天後婆婆的家人找上了門,告訴我們婆婆前天夜裏過世了,家人在為老人處理喪事的時候發現老人頭頂遺留了一根沒有拔除的銀針,因這根針便把老人的死全部歸咎於藥堂。

“後來警察介入調查,那根針確實係藥堂所有,也的確驗出了我的指紋,隻是無論如何我也無法承認老人的死是因我的失職,當時銀針的數量我一數再數,確定無誤才扶婆婆起身的。

“無奈口說無憑,我沒有任何證據為我證明。最後藥堂還是支付了老人的喪葬費用,並賠償家屬一大筆錢。此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病人來藥堂看病,月收入少得可憐,又正逢那年經濟危機,要不是家裏還有醫藥生意,簡直不敢想要怎麼過日子。

“幸好風波很快過去,終於盼到藥堂的生意恢複。這件事又突然在學校裏傳開了,一時之間被大家討論得沸沸揚揚,那時正值大四考研,院裏忽然撤銷了我的保送名額。然後這件事就越傳越離譜,當時和我同一個宿舍的幾個哥們為了替我辯白,沒少和別人吵,可是那麼多張嘴,怎麼管得住?”

梁小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

說什麼來探望爺爺,其實是想帶她散散心吧,他果然也看到了那些不實的消息。

幾分鍾前,經紀人的話在她耳畔:“鑒於最近一段時間網上關於你的負麵消息,公司決定暫時取消你的全部活動,之前與幾家雜誌社的拍攝合作也停止了。對於你的正式出道計劃,老板決定等《低眉》的MV公布後再議。”

沒有行程,沒有活動,沒有曝光,就算和影視公司簽約也無濟於事,老板的一句話直接決定她的存亡。被無情封殺不失落是假的,但看到許斯年這樣煞費苦心開解她,她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

車子才停在停車場,就看到兩輛旅行社的大巴緩緩駛來。他們跟在一群遊客後麵,還沒入寺,梁小青就被寺外的飛來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山體上的浮雕栩栩如生,那尊最為有名的佛像看起來無憂無愁。

秋陽裏,金黃的樹葉落在溪澗中,清涼的溪水從黑黢黢的山洞裏緩緩流出。有樹葉落在水麵上,激起層層漣漪。溪水映出她的臉,還有他的。

她決定忘掉最近的不開心,忽然蹲下身捧起溪水朝許斯年揚了去。許斯年反應迅捷,卻還是中了招,水珠從天而降,點點滴滴落在他身上。她嘻嘻哈哈地抬頭看,隻見那張俊朗無瑕的臉上綴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子,正從他的眼瞼處往下滑落。

這樣看,像極了眼淚。

梁小青覺得不吉利,趕緊搖搖頭,斥責自己別胡思亂想,踮起腳來用袖子幫他擦掉了。

與飛來峰接連的是蓮花峰,路過“咫尺西天”的照壁,走不了多遠就是天竺路,聽聞傳說中的“三生石”就在這兒附近。

梁小青對三生石有印象還是因為《紅樓夢》。

“隻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仙草一株,時有赤瑕宮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

那段貫穿了前世今生的愛情終究以“白茫茫一片真幹淨”收尾,一切成空。

站在被雜草環繞的三生石前,她不由喟歎,杭州真是一座盛產愛情傳說的地方,一花一草都是情意綿綿,一街一景都適合讓情人來一場浪漫的邂逅。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才正式進入靈隱寺,一隊隊身穿薑黃色袈裟的僧侶從廊下匆匆而過,這個時間大家都去吃飯了。梁小青收回視線,詢問:“我們會不會打擾爺爺?”

“放心。”許斯年牽住她的手,“爺爺正等我們一起吃齋飯呢。”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走過長廊,經過影壁,整麵牆映出他們並肩而行的側影,她隻覺時間靜止,隻有他和她整齊劃一的腳步。別說前方是一桌素食,就是萬丈深淵,被他這樣牽著,她也願意與他共赴。

在來之前梁小青試想過許斯年爺爺的模樣,卻怎麼都沒想到是這樣健談活潑的老人,看起來也不過六十餘歲,一點都看不出來已經年逾古稀。在老人家打量的目光下,梁小青規規矩矩喚了聲:“許爺爺。”

許斯年介紹:“爺爺,這就是青青,梁小青。”

老人欣慰地笑笑,給孫兒使了一個眼色,意味深長地說:“這小丫頭是比小時候俊多了,你要不說,我都認不出來了。”

許斯年麵露驕傲。而一旁的梁小青卻有些糊塗,許爺爺剛才說什麼?她比小時候俊多了?這話……什麼意思?

午休時間匆匆而過,吃過飯,爺孫倆不知不覺聊到了家事,梁小青不便追問,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直到分別時,許斯年想起車子的後備箱裏還放著要拿給爺爺的保健藥材,隻身回去取,剩下梁小青陪爺爺說話,這時候她才尋到機會問:“許爺爺,您剛才說我比小時候俊多了?”

這話卻讓老人家會錯了意,以為自己說話不周,連解釋都萌萌噠:“哎喲丫頭,爺爺可不是說你小時候醜哦。”

……

梁小青:“爺爺,我知道您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您見過我?”

簡單的一句詢問惹得許爺爺眉開眼笑,立刻打開了話匣子:“可不是嗎,你小時候最怕吃藥,聞到藥味就哭,發燒四十度還硬撐著不肯配合大夫,抱著枕頭滾到床底下去。我和斯年好說歹說才把你勸出來,你卻像個小馬駒子,四腳朝天,逮誰踹誰。哈哈,你生病真是連身邊的人都跟著遭殃……”

梁小青聽得一愣一愣的,許爺爺說的這些事,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小時候……

那是在她六歲之前?

六歲以前的記憶她真的不太記得了,就算記得,也隻是零星的碎片,想來想去隻能想到三個關鍵詞:杭州、姑姑、蛇。

六歲生日過去不久她就被蛇咬了,是一條毒蛇,稍微搶救晚些恐怕性命不保。那件事發生後,姑姑很是自責,懊惱自己沒有把她照顧好。她隻記得自己因此生了一場大病,病愈後就被媽媽接回了家。

她實在記不起許爺爺所說的事情,聽他回憶得那麼清楚,隻能配合著笑笑,實際上什麼都不記得。大概一點多的時候,許爺爺打了一個哈欠,身體有些倦了,起身回禪房午休。許爺爺告訴她,等斯年回來把藥材放在禪房就好,等他午睡醒了會叫人去拿。

午後寺中清靜,空氣裏繚繞著熏熱的風,還有淡淡的桂花香。寒露一過,氣溫漸漸降了下來,隨著日影偏斜,風也有了涼意。許爺爺離開後,梁小青又等了一會兒,後來收到了許斯年的短信,他把藥材和茶葉直接送進了爺爺的禪房,攪了爺爺的午睡,這會兒正沏了清茶聽爺爺嘮嗑呢,問她要不要過去。

梁小青想四處轉轉,回複他:還是不用了,我隨處看看,你陪爺爺說話。

她的方向感極差,從進了寺廟開始就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她懶洋洋地靠著廊柱坐了下來。一旦無事可做,她就又想到了網絡上的惡言謾罵。手機就在手裏攥著,她竭力說服自己別上網別上網,結果抑製不住心底的某種情緒,終究還是打開了微博。一天過後,爭相跑到她的微博下為溫婉出氣的“溫暖”們總算有了沉寂的意思。隻是看到滿屏斥責和憤怒,她還是無法做到熟視無睹。

公司不替她發聲,她便想通過微博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微博都編輯好了,又被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了。解釋無益,多說多錯。她有些無力,沮喪地坐在那裏。

這時,熟悉的提示音又響了起來,評論區顯示著紅色的阿拉伯數字“1”,是已關注的人留評。她順手點開,先是一愣,緊接著整顆心都仿佛被蜜糖包裹住一樣,絲絲甜意侵入血脈,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做夢都沒想過,今生今世有這樣好的福氣遇到他。

在裴禪和之前,她從未把戀愛提上日程,在裴禪和之後,戀愛這件事一度讓她感到恐慌,而許斯年的出現打破了她的所有不安和焦慮。

相識之初,他是長得過分好看的毒舌鄰居。

相愛之後,他連一句尋常安慰都說得像情話一樣扣動心弦。

猶記得她也曾寄希望於一個不可能的人,在裴禪和遠赴法國之後,學校裏流傳著關於他們分手原因的不同版本,被人指指點點議論已是司空見慣的事。那一年的秋天熱得厲害,氣溫怎麼都降不下來,她躺在空調壞掉的舞蹈教室,渾身是汗,大家都結伴去遊泳館消遣,她是旱鴨子,就這樣落了單。電腦音響裏隨機播放到了Erin Lang的歌,扭頭看,整麵牆鏡子映出她疲憊不堪且汗涔涔的樣子。

有兩個女孩子從窗旁結伴而行,邊走邊閑聊,她聽到自己的名字,近乎條件反射地感到一陣心悸。

“聽說禪和學長的女朋友是舞蹈專業的,那一定很漂亮吧?”

“漂亮有什麼用,學長還不是扔下她去了法國。”

“啊?他們分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