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斯年好像猜到了什麼:“前男友?”
梁小青默認,隨之把臉埋在厚實綿軟的毛巾裏,她沒有哭,隻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冷靜一下。遇到裴禪和並不至於讓她有多難過,她隻是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想著想著就聯想到了剛畢業那段時間的迷茫,還有被劇團開除時的恐慌。麵對裴禪和,她又想到了他走後那段自己形單影隻的時光,她是報喜不報憂的人,不願給別人帶來壞情緒,於是長久以來積攢的負能量和壓力在這一刻爆發。她實在控製不住了,不然肯定不會在許斯年麵前掉眼淚。
許斯年卻沒有因為她哭放棄對她的打擊:“如果我沒猜錯,當年應該是他甩的你吧?”
梁小青直接把用過的毛巾扔在他身上,目光怨懟地瞅著他:“你這個人有沒有眼力見?沒看到我在難過嗎?”
“有什麼好難過的。”許斯年不動聲色地把毛巾丟到後車座,看也不看她,專心開車,“他甩了你,那是他的損失,該難過的人應該是他。”
準備好的反駁沒有了用武之地,梁小青怔怔地看著他,有些不敢相信從許斯年嘴裏也會說出這番安慰人的話:“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許斯年壞笑著瞥了她一眼:“想不想喝酒?”
酒吧裏重金屬樂喧囂不止,一進門就讓人耳朵嗡嗡直響,他們倆平時都很少來這種地方,許斯年為著帶她用這種方式發泄一下,路過一家酒吧就停了下來,進去以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裏麵從服務生到客人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零星的幾個女孩窩在角落裏不停地拿手機拍照,一麵拍一麵尖叫。
舞池人擠人,他們倆不知道被誰簇擁著推了進去,很快就被熱情洋溢的人們衝散了。梁小青跟隨音樂舞動起來,直到大汗淋漓才盡興,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從舞池下來,她直接去吧台要了一紮啤酒,剛灌了一口就感覺身上手機在響,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剛接起來,隻聽對方大聲說:“梁小青,你在哪兒呢?”
是許斯年?
他怎麼知道她的號碼?
沒等她發問就聽他又說:“走走走!我在門口等你,酒回家喝!”
“為什麼,我玩得正開心呢。”她還沒說完,許斯年就把電話掛了。
她不情不願地結賬走人,許斯年在酒吧門前的路燈下等她。看著他的背影,她莫名有些安心,說起來他們才認識短短兩個多月罷了,竟會時而讓她感覺像認識很久了似的,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嘿,怎麼這麼早就回去,我還沒玩夠呢。”她付了酒錢,酒卻隻喝了一口,多不劃算。
許斯年慢慢地轉過身來。在夜晚霓虹的光影裏,梁小青看到他的臉上赫然有兩枚豔紅的唇印,她瞪大眼睛湊上去看個清楚,心裏頓時五味雜陳,說不明白的嫉妒感充斥著她的五髒六腑。
卻聽他黑著臉別扭地說:“喀,這裏是……gay吧,我們還是回家吧。”
她有幾秒鍾的呆怔,然後朗聲笑了起來,剛才莫名其妙縈繞在心中的感覺一掃而空。看他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媳婦似的,她簡直不能更歡樂:“你說……這裏是gay吧?那你臉上的唇印是男人的啊?”她實在不好意思笑得太大聲,但是眼淚已經出來了。
再看許斯年慌亂的樣子,原來他還不知道自己臉上有唇印。他就這麼在路燈下站了許久,難怪剛才來往的路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他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花。
梁小青看他笨拙的樣子,簡直和坐在橘井堂中把脈問診的許大夫判若兩人。她從包裏翻出手帕紙,向前一步,仔仔細細地擦拭著他臉上的唇印。隔著一層薄薄的手帕紙,屬於她的柔軟的指肚在他的臉頰上反複摩挲,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很近,隻要伸出胳膊他就能把她摟入懷裏,他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這舉動嚇了她一跳:“還……還沒擦幹淨呢。”
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她的手,從她手裏抽出手帕紙:“我自己來。”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路過超市又買了一箱啤酒,準備繼續未完成的發泄。
許斯年以為她在酒吧已經玩得差不多了,沒想到她是點火就著的性子,要放縱就放縱個痛快。因酒精的關係,她平時佯裝的高冷徹底褪去,喝了酒的她真是有夠傻的。
奇怪的是,他竟然陪著她犯傻。
兩個人大半夜就著啤酒吃花生米,從網上找來《還珠格格》看,大笑之後又是大哭。許斯年覺得這輩子沒做過的事都陪梁小青做完了,他舍命陪女子,以為等她喝醉就萬事大吉,誰知道她千杯不醉,酒量讓他刮目相看。
梁小青的酒品並不好,醉了就開始嘮嘮叨叨,許斯年坐在一旁靜靜地聽。電腦裏正在播容嬤嬤紮紫薇那段,她也應景地拿筷子戳了戳他,被他搶過來放到了一邊,再回頭她已經光著腳丫跑到了窗邊。
這個晚上,她說了很多事,關於小時候,關於無疾而終的初戀,關於曾暢想的未來……
很多從沒對別人說起的話她要一次性說個痛快。她其實不是一個懂得表達的人,許多想法隻有自己知道。小魚兒總說她悶起來是個悶葫蘆,動起來是個神經病,笑罵她有時候即使笑著也讓人心疼。
她從小就心思重,想的事情也比別人多,身體裏好像藏著另一個自己,時而躁動不安、蠢蠢欲動,似乎隨時都要蘇醒過來做一番大事,但一直被自己壓製著。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是人格分裂,還好,心理醫生否定了她的猜測。人本身就有很多麵,這是正常現象。她今天所說所做都在她給自己製定的方框之外,如果不是喝了酒,她不會這麼矯情。
農曆五月,杭州已經很熱了,為了見導演,她特地挑了一件溫婉大方的玉蘭白旗袍,回來就忘情地投身在酒精的懷抱中,忘記開空調。酒勁上頭,她隻覺得旗袍箍得身上熱得很,她扯了扯領口,想到這是旗袍,於是不耐煩地解斜襟盤扣,卻怎麼解都解不開。她愈加覺得胸口發緊,堵得慌,於是大力一扯,零星的幾顆紐扣被她扯掉了一兩顆,落在地上,滾到了許斯年的腳邊。
他撿起一顆,抬眸看向她,隻見她邊拿手扇風邊氣急敗壞地說:“裴禪和他個臭不要臉的,還敢親我!”他捏緊紐扣,皺著眉頭撈過身側的酒瓶子,猛灌了一大口,一雙亮晶晶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窗前的倩影。月升中天,皎潔月光照在她身上,時光重疊,他隻覺說不出的酸澀在胸口翻湧。
他覺得嘴唇發幹,喉結動了動。他撐著沙發站起來,慢慢地走到她麵前,眯起眼睛打量她:“裴禪和親你了?”醋味濃鬱,即使混著酒氣也能嗅到,而他本人卻渾然不覺。
梁小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身體搖搖晃晃已經站不穩了。他一把扶住她,看她嘴唇微微翕動,竟然主動俯身,吻了下去。可能他也醉了,失去了應有的理智。就這樣,他把全部舉動歸咎於酒精,雙唇理直氣壯地覆蓋在她的唇上,這份柔軟的親密接觸讓他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她的身體癱軟地靠在小軒窗上,隻覺得背後的窗子被誰不小心推開,晚風襲來,吹進她的脖頸,吹亂了她的劉海。她瑟縮著被誰擁入懷中,一個吻從天而降。她半闔著眼睛,朦朧間看到眼前的人是許斯年,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沒有推開他。
後來,在經曆了一夜宿醉後,她恍然想起這個夢,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自己沒有推開他?即使那是一場夢,夢裏濃烈的酒味混著藥香,味道很難聞,卻讓她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這個吻由淺入深,許斯年以為自己會淺嚐輒止,沒想到卻沉浸其中。窗外月色迷蒙,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踮起腳尖,主動迎合他。在她身體貼上他的胸膛時,四周仿佛火焰簇簇,他猛然想起酒後亂性這個詞,立刻停了下來。
看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他悵然地歎了一口氣,不禁苦笑,自己什麼時候也學會了乘人之危?他一麵想著一麵把她抱回了臥室,調好空調溫度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而後進衛生間用涼水洗了一把臉,又把散落在客廳裏的瓶瓶罐罐收拾幹淨才走。
回家後他卻久久無法入睡,藥堂寂靜,大家都進入了夢鄉,隻有他,後半夜站在天井中聽蟬鳴。
涼風拂過,他頓時酒醒大半,回想方才舉動,曆曆在目。
初見時,梁小青的眉眼目光在紅燈籠的映照下款款有情,當真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那時他的眼底有一抹流光溢彩的東西一閃而過,他知道,這一生,他一直在等的人,終於來了。可是,她還記得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