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他展開折扇,一派紈絝公子的派頭盡顯。
腳步僵住,朱福如轉回身,她撓著頭,心裏卻恨不能彎腰貼地地跪地撓牆。
瞧瞧這氣度、這派頭,活脫脫男一號啊!隻可惜他是人家的男一號,不是她的……要不是她一屁股“蹾”在他小情人的臉上,也不會有此噩運。
為今之計,隻希望他的小情人不要像他一般小心眼,但是,以娘親從小灌輸給她的觀念來看,這等為了顯示男一號對女一號用情專一至深的關鍵時刻,就算要當場斬殺她這“第三者”也不為過,小命休矣……
正當她顫立在風中之時,一道天籟之音吹拂而來。
“……殿下,我已無礙,無須再為難她。”
隻見那樹下的身影盈盈而起,側身而立,一襲白衣隨風而動,頂冠似乎因衝撞而掉落,一頭黑絲被風吹亂,隱去他的麵容,但隻看那身姿也知道,必是風姿綽約的美人一枚。
美則美矣,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那悠然淡漠的聲線低沉深長,分明是男子的聲音。
“他……是男人?”好半晌,朱福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紈絝公子回頭瞥了自家美人一眼:“小景子自然是男人。如何?就算是男人,你弄疼了他,我就不能心痛了嗎?”
“你……你們,原來你們是……”難怪兩個大男人見麵要藏著掖著,躲到這樹林深處。
方才的歉意忽然煙消雲散,一股怨念陡然而生。自從娘親離家出走後,她便討厭透了男風小說。為何偏偏讓她看見這等雙重美男卻沒她份的現實版?
都是這些沒事把情啊愛啊弄得淒美如畫的男人坑害的,找個妹子過日子不好嗎?不在一起會死嗎?
她揪緊了羅裙,一臉義憤填膺地瞪向麵前的兩位美男,那宛如看見殺父仇人的眼神讓紈絝公子挑起眉,他略帶調侃地問道:“我們倆是什麼?”
“……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娘親離家出走,害得我這個妙齡少女過著長毛的生活,我最討厭你們這樣不正經的臭男人了!呸呸呸!”
莫名被冠上“不正經”的名號,他不怒反笑,看著那像受了極大的委屈般哭著跑走的身影,他轉頭輕聲問道:“小景子,這是哪家姑娘?”
“不認識。”
“哦?我還以為這便是你那位才貌雙全的青梅呢。”
“……”
“‘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雨餘粘地絮。’她方才在樹上夢囈的情詩,不就是上回在書房裏你藏在袖袋裏的那句?我記得落款是—一片柳葉。”
“……”
“看來是我眼拙了。想想也是,能得你戀慕的姑娘又豈能是這等沒氣質的小丫頭?看你這般藏著掖著,是不是怕我見過後驚為天人,搶了她去當妃子?”
“……”
“哈哈,同你說句玩笑話,別瞪我。我這麼中意小景子,既然是小景子喜歡的女人,我親自賜婚都來不及,又怎會同你搶?”手中扇在胸口輕搖,他看著那抹在夕陽下哭著跑走的身影,揚起一抹深笑,“再說了,我與小景子的品位似乎完全不同呢。比起大家閨秀,女兒家還是該活潑可愛點才好—吃。記得把我的喜好告訴令尊李丞相,過幾日選妃的時候,幫我挑幾個稱心如意的吧。”
“妃嬪人選不僅是供你吃的,豈可瘋瘋癲癲,不雅不靜?”
“我沒說全部啊,隻要有那麼幾個,一隻手數得過來就好。小景子又不在宮內,總得有幾個能與我說上兩句話的吧,不然我恐怕就要憋死在宮裏了。”
“選妃之事乃國體大事,家父絕不會讓你胡鬧行事。”
“所以我才想,若有一天小景子能子代父職,入朝為相,變成我的左膀右臂,該是件多美好的事。小景子才沒有興趣理會我娶哪家的女人、比較愛臨幸誰、子嗣是從誰的肚子爬出來,嗯?”鳳眼微眯,他大方地攬上美人肩,兄弟般地將他拉近自己,卻換來美人波瀾不驚的一瞥。
“自古帝王無私事,想要輕鬆自在,下場必然不好。既然日後要繼承大統,煩請殿下休要自輕自賤,切記當初的豪情壯誌,也不枉家父一番栽培。”
音極輕,分量卻極重的一席話,讓那丹鳳眼又眯緊幾分。收回不規矩的手負在身後,他昂首而立,盡顯皇族高貴的氣度。
“小景子所言極是。既然我已通過李丞相多番試煉,得以繼承大統,就該好好處理國事,後妃由李丞相替我甄選便是。畢竟,從坐上龍椅那日開始,我就不再是寄宿在李丞相府上的小世子,而是關乎李氏一門榮辱的關鍵,對吧?”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景子是何意,於我於你都無用。重要的是,李丞相是這意思便足夠了。我將來是明君還是庸主都無妨,重要的是別惹亂子,乖乖聽話……”
“所以殿下與我交好也隻是為討好家父而已?”
“說不定哦。”
戲謔的回答讓美人冷下臉,他忽然一改柔婉風姿,豪氣十足地揪住貴公子的衣襟,揮手就是紮實的一拳,正中右頰。
左右侍從見此變故,抽出腰間兵刃便將出手傷及主上的家夥拿下。他被打得一個踉蹌,捂著臉龐咬住下唇,回過頭卻見那一襲白衣的小景子被自己左右侍從按倒在地。
他的雙臂被反剪抬起,幾柄白晃晃的刀片抵在他尖潤的下巴處,隱在長發下的俊俏容顏現出,此時的他眼神狠戾,再不若方才那般柔弱。
“你我之間既無信任,隻有權謀,不如就地誅殺了我。”
“……”
“家父隻有我一獨子,我身死,他亦絕後,殿下即可高枕無憂,豈不快哉?”
“嗬嗬……小景子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呢。”他喃喃自語,抬手揮退左右侍從,伸手扶住李宸景的身體,深看進他的眼眸,“你在罵我沒出息,錯看了我,枉費多年同食同寢同窗的情義……”
指尖抬起,掬起一縷檀香輕繞的黑發,他手肘一彎,用力地將對麵之人擁入懷中。心口相貼,宛若手足兄弟,他語氣沉重,張唇輕語:“我唯信小景子一人。”
“隻要殿下全心信任,臣—定不負君。”
天眷元年春,新帝登基,後宮空蕩虛懸,為留後嗣,特在朝堂選舉德才兼備的官家女兒進宮侍奉。
奉聖詔,所有朝堂官員無論品級如何,隻要家有女兒皆可參選。禮部已備好畫師,待畫好各家女兒畫像,供新帝擇選。
一道道聖旨從宮廷飛向各家,一個個養在深閨的官家小姐從閨閣中步履盈盈地走出,跪接聖旨,開始精心籌謀大選。
一卷卷仕女圖從禮部畫師手下而出,轉而送上天子龍案,堆疊如山。
李宸景站在禦書房內,沿著散落一地的畫卷看去。遠離書案上的所有畫卷,一個身著赤金龍袍的人沒規矩地蹺著腳兒,獨自倚坐在窗邊,手持一卷畫卷看著出神。
李宸景沒有走近,而是恭敬地行了一個禮。背光而立,他看不清楚皇帝正看著哪位女子的畫像,隻能看到他略帶玩味地笑著。
“原來……讓小景子如此中意的柳蓉蓉生得如此模樣啊。朕總算知曉了。”
聞言,他臉色輕變,抬眸看向他手裏高舉的畫卷。
赤金龍袍卻在這時一揮,將畫卷收起放下,皇帝像個孩子一樣盤坐著朝他笑,他揮揮手裏的畫卷說:“小景子,怎麼辦?我好中意她。”
“……”
“瞧你,臉色都蒼白了。哈哈。”皇帝拍膝站起,將手裏的畫卷遞給李宸景,可李宸景卻不肯抬袖相接,他便索性展開了畫卷。
映入李宸景眼簾的女子一襲青衫素衣,麵貌不美不雅陌生至極,似乎是素未謀麵。更奇怪的是,她不似其他女子,麵容白皙,桃腮粉唇,或執傘而立,或萬花簇擁,這畫中之人眼圈黑青,正豪邁地趴在一張桌上……呼呼大睡?
蹙眉,李宸景滿眼疑惑地看向右下角的落款—從四品內閣侍讀學士朱璁之女。
這根本不是柳蓉蓉,那為何……
“……這是何人?”好半晌,李宸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都說了是朕中意的姑娘啊。”
“休要戲耍我,這並不好玩。”
“朕何時戲耍你了?”金龍步靴走向書案,皇帝單手綽起放置在書案上的一幅仕女圖,隨性地向李宸景拋去,“給,把你最舍不得的柳蓉蓉還給你。”
李宸景雙手接下拋來的畫卷,低眸輕瞥,畫中女子一襲飄然的白裳羽毛裙,宛若女仙般冰清玉潔,眼神清澈若靈玉,恨不能身後多畫出兩道鳳翼助她飛天而上。這畫美得快要失真,她的一顰一笑被畫師雕琢得那麼刻意。這太過工於心計的畫技,讓他皺眉。
“這副精雕細琢的模樣和身段讓朕害怕。這等女子,怕是隻有由你保護才不至於受損吧。像朕這等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還是喜歡自然點的姑娘。”他獻寶似的揮揮自己手裏憨憨入睡的姑娘,“朕就想知道,她入畫的前一夜是去做女飛賊了嗎?居然睡成這樣。這畫師朕是不是該打賞啊?不畏強權說真話。瞧她那口水流的,哈哈……”
“……陛下。”李宸景輕喚他。
“嗯?”
“多謝。”
“謝朕什麼?”
李宸景舉起手裏的畫卷,彎唇淺笑,謝的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