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縣雙莊村1937年仲夏
月色玲瓏剔透,把小院鋪滿了銀白,奶奶遠眺著金鬥山的頂峰,影影綽綽的,朦朧欲現。幾顆殘星輝映著,似乎給山頂的小廟宇點燃了一盞盞小燈籠。院子裏散發著淡淡的豆香味兒。遠處池塘裏的青蛙或是發了情,都緊一聲慢一聲地呼應著,壓過了蛐蛐的低叫。
忙了一天了。梁夫子、劉老豆、狗子、三個丫都已經早早睡了覺。奶奶抱著山娃兒,在石碾上坐了一會兒,起身進了屋。她就著亮光鋪好了被褥,把熟睡的山娃放進了被窩,然後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身子,也倒下了。忙了一天,奶奶覺得很累,身子一沾炕頭,就覺得睡意濃濃的襲上來,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
睡到半夜,墩兒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她躲在被窩裏,嚇的大氣也不敢出。露著兩隻眼睛,盯著窗口屏住了呼吸。隻見窗紙上映著一個黑影,閃了一下就不見了。墩兒一驚,心裏暗忖著家裏是不是來賊了?正琢磨間,屋門吱悠一聲悶響,被打開了一條縫。寂靜的夜裏,這種聲音很刺耳,像是從地獄傳出來的。墩兒不由得身子一緊,感覺連毛孔都豎了起來。一個黑影從門縫裏閃了進來,墩兒一聲斷嚇:誰?黑影沒搭腔,三步兩步竄到墩兒炕頭前,一下子就蹦上了炕,女人腔的說了句:墩兒,可想死我了。他一說話,墩兒立馬就知道是誰了。她喊了聲:馬三,你想幹嘛?馬三嘿嘿的淫笑著說:你說我想幹嗎?你是咱村子裏最有味道的女人,俺就稀罕你。你若從了我,我納了你當小妾,不比你天天做個豆腐強。馬三說著,掀開她的被窩就鑽了進去。墩兒一聲驚呼,旁邊的山娃早就驚醒了過來,哇哇大哭。馬三可不管這一套,他壓著墩兒清瘦的身子,三下兩下就扯下了她的紅肚兜,一張臭烘烘的嘴巴就在她的臉上胡亂地拱著,墩兒就覺的一陣惡心。就在這個時候,本來隻留著一條縫的屋門咣當一聲被大開了,墩兒和馬三同時側著臉瞅過去,兩人對峙的動作便在那一刻定格,就像是播放暫停。
屋裏如潑了墨汁般的黑,屋門大開處,從外麵拉進來一道晶亮的月光,映著亮光,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大開著雙腿站在那裏,像一頭猛熊。那人不說話,一個箭步竄到炕頭前,把騎在墩兒身上的馬三一把就擼了下來,順手摜到地上。墩兒看清了,是狗子。
那一刻,墩兒瞅著,眼前就閃過一個晃著大腦袋的髒娃子的影子。十二年前,也是這間屋,也是這個炕,也是這個人,也是那個人;屋沒變,炕沒變,人沒變,但墩兒總覺得哪裏是變了,她琢磨著:是人心變了,氣氛也變了,也許那一次隻是取鬧,而這一次可能是生死。
馬三被狗子摔了個猝不及防,躺在地上,一隻手支著身子,一隻手摸著屁股墩兒,哎喲哎喲地叫了幾聲,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衝到狗子的身邊,惡狠狠地說了一聲:死瘸子,今天我打死你。
黑暗中,狗子看不清馬三用什麼指著自己的眉心,隻覺得那東西冰冰的、硬硬的、涼涼的。炕頭上的墩兒把孩子抱在懷裏,已經哄止了哭聲,她點燃了那盞雙頭燈,屋裏登時明亮了起來。她一扭頭,見馬三正握著一把駁殼槍,槍口指著狗子的腦袋。她迅速地將孩子往被窩裏一放,將被子一掀,下了炕,衝到兩人的中間,將狗子朝身邊一撥拉,擋在了狗子的前麵,墩兒的頭頂住了馬三的槍口,馬三又把槍口移動,重新指向了狗子的腦袋,墩兒也跟著移動,把槍口又擋了起來。來來回回幾次,馬三說了聲:你還真不怕死?說著,蝌蚪眼上下打量著墩兒,墩兒剛才下炕急了些,鞋子都沒穿,光著腳丫子站在地上。她雙臂平伸著擋著身子後麵的狗子,夾衣也沒係扣,露著裏麵鮮紅的肚兜。馬三的槍緊緊貼著奶奶的皮膚,緩緩下移,從她的額頭上、鼻尖上、嘴唇上、脖項上、一直滑到她的胸脯上停了下來。墩兒就覺得這一遛滑動的槍痕冰涼冰涼的,像從額頭被人劈了一刀,一直劈到了胸口。馬三冷笑一聲,女人腔發起狠來讓人感到格外的陰冷:這叫英雄救美啊,還是美救英雄呢?說著,馬三的槍口在墩兒的胸脯上,肆意地畫了兩個圓圈,又移到肚兜的邊側,打算把肚兜挑起來,被擋在墩兒身後的狗子幾次想把墩兒推開,要衝出來,但都沒有成功,那一刻,墩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子蠻力氣,雙腳就像是牢牢地沾在了地上,身子像一堵堅實的牆壁,巍然不動。墩兒收回了大開的雙臂,手一撥拉,把馬三的槍口撥開,然後把夾衣一收,蓋住了裏麵的紅肚兜。
就在這個時候,屋門口被月光拉進來了一個狹長的影子,大家扭頭看,卻是劉老豆。馬三看見劉老豆,更加的憤恨,他忘不了十幾年前劉老豆拿著豆腐切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他又把槍口指向了劉老豆。墩兒一個箭步衝上去,又擋在了槍口前麵。馬三惡狠狠地說:你們這群賤命,算什麼東西,日本人都得聽我的。殺死你們如同蹍死一隻螻蟻。今天誰也跑不了,老子挨個送你們見閻王。說著,他槍口猛地一轉,重新指向了狗子的腦袋,說了一句:就先從你開始,話音未落,就扣動了扳機。
墩兒本來用身子擋著劉老豆,沒想到馬三的槍口突然又指向了狗子,墩兒還沒來得及跑過去擋住,槍聲已經響了,啪的一聲,在屋子裏很是響亮。
直驚得墩兒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狗子。狗子還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卻見馬三搖搖晃晃的,手中的駁殼槍也啪得一聲掉在地上,隨後,他身子一歪,噗通一聲趴在了地上。三個人站在那裏,麵麵相覷,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狗子恍惚間就看窗口上影子一閃,狗子踮著腳跑了出來,月光中,見一個矯捷的身影已經跑出了院子,向著南邊的場院跑了過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狗子沒去追,他也壓根兒沒打算追。他知道那個人是好人,是來暗中幫助他們的,那人既然不願見麵,就自有他的道理。狗子瘸著腿,又返回了北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