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梅停住腳,看著手裏的錢。風吹動著頭發,遮擋她沉靜的麵容,堅毅的神情。
老更倌說:‘走吧。你先走吧,回去把這錢挑要緊的人家先還上,或者先給點。’
尤梅把錢象救災似的分給大家,欠少的基本還清,欠多的先給點應急,最後給四虎子家留下二百元。四虎子家一次沒人來看過錢,當初加工土豆時雖說好是幫忙,倆口子也過來幹活,但等賣粉坨時,除留下點粉坨想賣現錢外,其餘賣成‘白條’卻一張也沒往回拿,堅持把土豆賣給他們。最後到底咋算,要等有了錢再說,現在你推我讓也沒啥意義。尤梅到了四虎子家,見炕上堆滿了兩個孩子棉的單的衣服,四虎子媳婦正在挑選拆洗縫補分類,象掏狼窩似的。四虎子媳婦把炕邊的衣服朝裏推推,忙讓她坐。她瞧一眼炕上,又看看四虎子媳婦憔悴的麵容,說:“這是幹啥呀,不過啦?”
她想把話說得輕鬆點;四虎子媳婦淒然一笑說:
“倒是想不過,可還有兩個孩子,不過咋整。’
“牛沒就別去想了。剛分隊時,幾家在一起不也把地種上了嗎!’
‘不想。就當還饑荒了。’
“大嫂沒說這事咋辦了?”
“在村裏給作的帳,多頂了點錢,還有啥用了。事先要說好多少錢再牽牛,是不也讓人心裏好受點。’
“這事也不能都怨大嫂。’
‘不怨。誰也不怨。這年月欠誰的能行!還不多虧她,她家賣牛買車的時候,叫我們把不幹活的牛也賣嘍,要不這次恐怕都給牽走了。’
‘不能。欠錢也不能操家呀。”
她掏出錢遞給四虎子媳婦;四虎子媳婦並沒接,驚奇地問:
‘澱粉廠給錢啦?’
‘沒有。你先拿著用吧。’
‘那這錢是一一”
“別問了,拿著吧。”
她把錢給放到炕上;四虎子媳婦忙撿起塞回她手裏,並說:
“不是我嫌少,這錢擱我們這兒也不當啥事;你還是揣著吧,往要緊的人家還。就是不給錢,我家也感謝你們。不是你們幫忙,土豆不知要凍在地裏多少呢!澱粉廠不給錢,我們就當土豆瞎了。’
“四嫂,你留著吧!就算不是給的土豆錢,你也留下過年買點啥。年前不可能再有錢啦!’
“過年我們也不打算買啥,把老爺子接來,包兩頓絞子吃就行了。年後我和你四哥想出去打工。”
‘去哪兒打工?”
‘還沒定,正打聽道呢。”
“不種地啦?’
‘不種了。那天二渣子說把他的地給你們種了,我們打算把地給大嫂家種。用地租錢帶著還還饑荒。欠人家錢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了,到哪兒都抬不起頭來,更別說去誰家了,沒等進屋都叫人還怕,不知你來要幹啥,以為你不是求就是借;想說點啥事,沒等張嘴自己都覺得不行。’
四虎子媳婦說得自己氣短聲弱;尤梅聽得神情凝重,不知說啥安慰是好,片刻靜默,她審慎地問:
“你們還欠大嫂家錢?”
‘欠。這些年借了還,還了借,無利無息的。人家也不容易,一大幫丫頭,幹活不頂力,可要穿要戴,還要上學,日子過得不敢錯花一分錢。把地給她們種,我們一樣是頂饑荒,她們也能掙點錢。’
‘我四哥幹啥去了?他自己去打工不行嗎,你在家種點地。’
“他去城裏找找二渣子,讓二渣子回來過個年,家裏事大嫂給處理完了。他們要是能一起出去打工當然好,可我一樣是不放心。”
“孩子可咋辦?’
‘上學時讓他爺給照看,放假他姥來接走。’
尤梅看一眼炕上的舊衣服;四虎子媳婦說:
‘我想趁年前沒走時,把他們哥倆的衣服收拾出來,交待給他爺爺,冷了熱了到時給換穿。平時破了贓了,家裏這些人,誰要是看不下去眼兒,就給縫縫洗洗。”
四虎子媳婦鼻酸眼熱;尤梅也坐不住,心想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兩個孩子需要照顧,她願提供幫助,可又不能過早地承允什麼。她起身要走,四虎子媳婦拿錢相還,她推擋時說:讓她們兩口子留著買車票,路上多帶點錢。四虎子媳婦說:
‘路費錢我們還有。今天你來咱姐倆說話,我心裏可敞亮啦。’
‘那你就到集上,過年給孩子買件衣服吧。”
四虎子媳婦不再推讓,回頭看自己給孩子挑出的衣服,眼淚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