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風波總算是結束了,寂靜的夜晚二玲子心中卻無法平靜。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將是眾矢之的,在家族裏更將是罵名滾滾,連丈夫都不得不說她兩句了:‘你都是告訴一聲阿!誰去不能把四虎子的牛牽走,藏在哪兒他們能找到?”她搶白道:‘我知道他們今天來嗎?來了就象餓鬼似的直奔各家去了。’丈夫摔門走了,放屁工夫又轉回來,直著脖子對她嚷:‘我咋上四虎子家去說,你自己去吧!等明天那幫家夥兒來不殺了你。’英子城裏上學沒放假,在校住宿沒在家,幾個妹妹對她們的媽也是瞪眼睛。二玲子不相信小叔子小姑子們能殺了自己,隻不過冷嘲熱諷聲討一通罷了,這可叫她的老臉往哪兒擱呀!她蔫頭耷腦出了家門,悄無聲地去了二渣子家。二渣子家沒亮燈,她不由地停下腳步,心裏罵道:這死鬼,還沒回家。這一天跑哪兒去了?可真長心啦!剛要轉身離去,可是借著星光燈光看到二渣子家的房煙囪有輕煙冒出,她又快步向院內走去,房門果然沒鎖。她進屋拉開燈,見二渣子頭朝下仰麵朝天躺在炕上,神情木然正看著她。她抬腿朝二渣子露出炕外的雙腳踢了一下,朗聲道:‘你咋不開燈阿?發啥愣兒,快起來。”二渣子早晨從集市上去了城裏,在平日裏人們等活幹的地方呆了小半天;有幾位雇主來找人幹活,他沒主動上前搭腔,因此也就沒幹上活。至於房建喜那裏,他根本就沒往那兒想。安葬完母親,房建喜曾跟他說過,讓他去跟著賣煤,他沒同意,因為那樣無異於從人家飯碗裏扒食吃。他一步三晃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裏已天黑,拿把柴禾燒燒炕,炕的熱氣還沒上來,就和衣躺下了。他坐起來,聽二玲子說:“去你四哥家一趟,跟他說,明天我想法把牛給要回來。”二渣子不解地看著她。二玲子急了,她說:“你是真不知道阿?今天村裏都鬧開鍋了,他的牛被人牽走啦!’二渣子問:‘牽走啦?被誰牽走了?”二玲子說:“被誰牽走了?鄉政府唄!”二渣子似乎明白了,白了二玲子一眼,沉吟一下,順勢還要躺下,被二玲子揪耳朵又扯了起來。二玲子沒好氣地說:“祖宗,你想咋地?”二渣子一晃腦袋,掙脫二玲子的揪扯,審問道:“白天你幹啥啦?”二玲子申辯道:“拿了好幾家的東西呢!在那個節骨眼上,我能把他家的牛要下來呀?’二渣子想了想,下地徑直走了;二玲子給關了燈,跟在後麵出了屋。
二渣子到了四虎子家,四虎子媳婦坐在炕邊,幾嘀眼淚幾聲抽泣;四虎子側身躺在炕上,陰沉臉閉著眼睛裝‘死”。二渣子察視一眼,勸道:“別哭了,大嫂說明天給牽回來。”四虎子“乎’地坐起身,罵道:“別他媽提她!牽回來也不要了,給她家吧。”四虎子媳婦抹去眼淚,懷疑地看了一眼二渣子。二渣子埋怨道:“你們也不長眼睛,不躲著點兒!整天趕個破車賣那兩個粉坨,倒騰幾個錢回來?”四虎子說:“套車?要是套車趕出去還好了呢!誰敢從車上往下卸牛,我一斧子腦袋不給他砍開。”二渣子知道,為了砸粉坨車上總帶有斧子;又聽四虎子媳婦說:“整天在外麵賣粉坨挺冷的,尋思今天在集上賣,我倆就沒著忙趕早。他幫我把粉坨送到集上,一斤還沒賣呢,就聽說來牽牛了。等我倆跑回來一看,牛已被他們牽到手啦。’三個人都不吱聲了。片刻,二渣子說:“還沒吃飯吧?我也沒吃呢。’四虎子媳婦說:“鍋裏我熬好了大米粥。”二渣子遲疑一下,站起身說:‘你再炒盤土豆片吧。’說完他走了出去。
二渣子揣回一瓶當地產的白酒;桌上放了一大盤土豆片,還有一碟鹹菜。四虎子媳婦吃完一碗粥,放下碗筷在一旁看他倆人邊吃邊喝,她問:‘他們能給喂牛嗎?”四虎子說:“他們那麼喪良心,還給你包餃子呢!’二渣子說:‘等會兒消停一下,去牽回來。剛才我去小賣部,沒看見院裏有啥人。”四虎子媳婦問:“能行嗎?還不有人看著。”四虎子沒好樣地看了媳婦一眼;二渣子說:“就你死心眼兒!不怕凍死他們。”
二人幾分鬼祟地從角門溜進了鄉政府大院;前院黑黝黝的,一排辦公室沒有一點亮光,牛不可能放在這裏。他們直奔後院,一排房子有兩個屋亮著燈光。他們知道靠西邊亮燈的是派出所,中間亮燈是食堂和住宿的地方,黑暗的房屋是會議室和倉庫。他們躡手躡腳地繞到派出所窗下,彎腰從窗角向屋內窺視,發現一張空床好象還插著電褥子,當確信沒人才大膽地直起腰,又不約而同地朝住宿的地方走去。二人同時扒著窗戶觀看,屋內彩電正播映戲曲:包龍圖打坐開封府一一;大炕的一角堆放幾套行李,顯然好長時間沒人住了。一一自從鄉政府有了小車,家在城裏的工作人員早晚跟車走,基本不在這兒過夜了。外號‘給一刀”的食堂大師傅正翹著腿仰靠在床的行李上,紅光滿麵閉著眼睛在剔牙,同時也好象在聽“電視’。二人迅速離開,找遍後院的牆角旮旯,結果啥也沒發現,別說牛了,連泡牛糞都沒踩著。二人納了悶,算計著又朝東廂房一一大禮堂走去。如今的大禮堂早已失去當年的喧嘩,電視的普極誰還來看電影;門前窗下幹枯的雜草落滿了灰塵,二人走在當中都感到嗆鼻子,找到一個破窗口把頭探進去,啥也看不見,仔細聽聽一點氣息都沒有;沿著房跟兒二人磕磕絆絆到了一扇側門前,用手摸摸門栓上麵掛著鎖,感覺到鏽跡斑斑根本就沒開過。二人竄回到住宿的地方輕手輕腳進了屋,門的響動絲毫沒有驚擾背對門的‘給一刀”;‘給一刀”雖然不剔牙了,但仍是悠然的老狀態,包大人在開封府似乎離的太遠也渺茫,能聽到鏗鏘的唱腔也不失為一種享受。“給一刀”不愧人送外號,凡是他要宰殺的禽畜,沒有不一刀斃命的。以往在食堂吃飯的人多,眾口難調,你鹹他淡,好在一菜一飯將就吃吧;趕上迎來送往改善夥食,大夥兒同樂。現在吃飯的人少了,改善夥食的機會也沒了,好在還有酒有菜,剩下吃飯的也都是上不了台麵的人物,吃喝沒挑,飯菜由著他的興趣做,倒落個自在,圖個清閑。二渣子踢踢床腿,“給一刀”舉頭驚訝地坐起來,他說:‘你倆呀!我還以為老李頭回來了呢。’老李頭是鄉政府雇用的鍋爐工,無甚大礙。二渣子湊坐在床邊,問道:‘爺們兒,牛呢?”‘給一刀”看一眼四虎子,答道:“牛?早他媽見閻王爺了。再晚來一會兒,不知托生啥啦!’四虎子問:‘你給殺的?’‘給一刀”說:“我?!現在啥年代?是改革年代。殺牛還用我的宰雞刀,對準腦門,一粒子彈就完了。”四虎子追問:“啥時候殺的?在哪兒殺的?”“給一刀”說:“辛中良飯店唄。可能都快吃沒了。”二人慌忙出來,在角門碰上老李頭;老李頭定睛一看,嘿嘿一樂說:“家裏沒燒了,拎點煤。’說完,拎著破水桶給他倆讓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