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來尤梅家看土豆錢的人多了起來,每日你來他走,來時沒抱多大的希望,走時也沒留下啥怨言。大家鄉裏鄉親共同的難處,擱在一個人的身上,無論是誰都難以支撐。尤梅感激人們的寬容,這讓她更加無言以對,畢竟是為了自己掙錢而收購了人家的土豆。盡管如此,可欠下如此的債務仍讓她誠惶誠恐,白天的遠送近迎時刻提心吊膽,不知人們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這天晚飯過後,她拿出奶奶留下的金飾品,告訴二弟這是他的,那是小弟的。二弟在城裏幹活,見過女人穿金戴銀,不知女人因配戴飾品而漂亮,還是飾品使女人美麗,怎麼也想不到家裏還藏有這些令人心動的東西。興奮之餘他發現了問題,怎會沒有姐姐的?他不要,讓姐姐自己留著吧!尤梅說自己有,他更加不信了,連看都不看幹脆推給姐姐。尤梅強調說自己真的有,比這還好呢。二弟讓姐姐拿出來也看看,尤梅拿不出來。二弟再次讓姐姐自己留著戴吧。尤梅說戴它幹啥?幹活礙事,丟了怪心疼。二弟更加堅信姐姐是真的沒有,讓她趕快為自己收起來吧。尤梅收起首飾可以,隻是暫時替兩個弟弟保管,終歸要交給二弟。她說出自己的首飾賣了。賣了?!這麼珍貴的東西說賣就賣了?奶奶留下的共同東西你怎麼賣了?二弟從姐姐的神情變化相信她說的或許是真的。尤梅說是二渣子媽死時賣的,二弟聯想到當時事情的經過,確信姐姐說的是實話。他無言了,一種失落感襲上心頭,既不是因為姐姐沒有了首飾而替她感到惋惜,也不是因此他就有理由獲得首飾而衝淡了姐弟間的手足之情;他明確感知到姐姐就要嫁人了,一種孤獨和寂寞的情緒浸擾在心裏。他離開姐姐,默默地找出農閑時姐倆打造的幾種日用刀具,坐在地上用磨刀石給刀具開刃。這些刀具磨過之後象新打造的一樣,在集市上好賣。明天是趕集的日子,再帶上一些其他農具,或多或少也能賣些錢。尤梅收好首飾,了卻了一樁心事。她把拆洗過的被褥鋪到炕上,要在燈光下重新縫上。忙於加工土豆,被褥好長時間才拆洗這次;原本計劃今年賣過粉坨,買台雙桶洗衣機,衣被洗過直接甩幹,即使大冬天也能幹得快些。有了洗衣機哪怕是二弟自己洗衣服,也能洗幹淨了,目前看來還不能實現。她縫著被,又想到了小弟在學校自己洗洗涮涮,但不知洗成啥樣。小弟放假回來時她打聽過,小弟說有時也有女生幫著洗。去年賣粉坨掙錢她給小弟多寄了點生活費,誰知小弟放假回來給她和二哥買了衣服。今年她給小弟寫信告之省著點花錢,切不可買不必要的東西。信中她雖然沒提賣粉坨欠錢之事,但小弟在信中也許看出了什麼問題,回信說打算寒假不回來,在那兒找活幹,能幹什麼活?信中沒說。小弟長大了,心變野了,有時不聽話啦!她要抓緊再寫封信,讓小弟最好回來,一個寒假別出什麼事。她寫信雖然吃力,但小弟上學走時留家的一本‘新華字典”,能幫她勉強把信寫明白。屋內十四寸的黑白電視裏正播放綜藝節目,姐倆誰也沒看,在二弟磨刀霍霍聲中,也聽不清電視裏的人們在笑啥。
第二天因為是集日,尤梅早起些做飯。她在電飯鍋裏盛好米和水又插上電,就準備菜啦。她先切洗半棵白菜,又剁開一塊凍豆腐,之後又切了一小塊肉,要讓二弟吃得飽一點,到集上站在外邊也能扛凍些。菜燉到鍋裏,她想了想又抓綹粉條放進去。拿起粉條她想到土豆,不知明年是否還要栽種很多。今年其他村很多人看到土豆後期賣不出現錢,就改成漏粉條了,結果粉條也賤得沒錢可掙,甚至壓在手裏。如果人們因為今年的教訓明年不栽種土豆了,而獨自家栽了土豆,即使不賣粉坨而漏粉條賣,或許就能掙到錢。她往灶膛裏添著柴,想到這兒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了,因為你想到的事別人也會想到,盡管人們的想法千奇百怪,而結果往往卻是一致。
吃飯時,尤梅先給二弟盛了飯;飯沒吃完,二渣子來了。尤梅以為他是來焊爐子呢,讓他先吃飯,她趕忙去再拿一付碗筷。二渣子穿得厚厚實實,也不說自己是否吃過飯,把鑰匙放到桌上吭吃著說:‘我想去城裏找點活幹,鑰匙還放這裏吧。’尤梅拿著碗筷問:“你不焊爐子了?”二渣子說:“先不焊了。”尤梅盛著飯問:‘晚間不回來住?”二渣子說:‘看情況吧,趕上有活,也許不回來。”尤梅想象不出大冬天城裏能有啥活,沒再往下問。二渣子一付沒媽孩子的樣,看著聽著讓她感到心酸。她把飯碗放到桌上,催促說:“先吃飯吧。”二弟三下兩下把碗中的飯扒進嘴裏,根本沒上心去聽倆人說的是啥,站起身抹著嘴很仰仗地說:“快吃。吃完幫我把鐵家夥抬到集上去。”他借故收拾要賣的東西立馬離開了飯桌。二渣子沒有吃飯,而是仍舊站在那裏,不情願低聲叫了一句“姐”,試探地說:“還想跟你說個事,我不想種地了,地給你們種吧。我一人在外幹點活,掙多掙少都是自己的。四輪車也兌給你們吧,我媽死時的那錢我還不上了。’尤梅本是拿起碗要繼續吃飯,可是聽二渣子說,她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她放下碗,轉過身伏在炕邊箱角處哭出了聲。二渣子驚慌失措,不知自己哪句說錯了;自認為周全的考慮本是希望能得到支持或阻止,結果最終的主意沒有敲定卻把尤梅惹哭了,而且哭得愈加傷心。他感到自己的心懸空發緊,欲要上前一步哀求一聲:姐,你別哭啦!但他還是低下了頭,站在原地沒動,象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再等待發落。二弟在外屋把要賣的鐵具照原樣清理一遍,不過重新點遍數;裏屋沒了說話動靜,反而聽到姐姐的哭聲,他遲疑了一下,推開門向屋裏張望,二渣子求救般地看著他。他進屋看看姐,又看看二渣子,這般情景也不知如何麵對;可以肯定的是沒人欺負姐姐,姐姐為啥哭他也鬧不清。他悄悄地拉了一下二渣子,撤出屋去,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倆人抬起鐵器,無聲地走出屋外,二渣子停下腳步,回頭朝裏屋的方向看看,又轉回看二弟;二弟也無助,問了句:“你倆都說啥了?”二渣子低聲說:‘也沒說啥,我說不種地了,把車兌給你們一一”二弟問道:“你說還錢了?’二渣子點點頭,二弟不無埋怨道:‘你說這幹啥呀?我姐把結婚的鐲子都賣啦!”二渣子無力地鬆開手,一包鐵器“嘩啦”掉到地上。
俗話說出頭的椽子先爛,為了強化農業稅費的征繳,鄉政府把“釘子戶”四虎子家的一頭牛牽走了。鄉工作組增加了人手傾力出動,似有當年公社時哪些紈絝子弟卷土重來之勢,派出所全程護駕,形成的高壓態勢,人們哪敢圍觀,避躲之猶恐不及。在四虎子家,自家弟兄有二人挺身而出,鼎力相助,但寡不敵眾,被人撕扯不能與四虎子形成合力;四虎子手持利器拚命一搏,但無奈被媳婦緊緊抱住不得脫身,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牛被人牽走,惡怒衝天,七竅出火。二玲子身為村幹部無法選邊站隊,無能為力,任憑工作組殺一儆百,宰雞給猴看。一不作二不休,工作組乘勝出擊,三五家過後,誰還敢拖欠稅費,尤其是單門獨戶之家,看到如此浩大的聲勢波濤凶湧,連老會計這樣的大家都阻擋不住,隻好乖乖就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天理,不能交錢就隻好聽憑宰割。二渣子家無長物,人又不在家,躲過一劫;在王所長的逼問下,二玲子擔保,說出去張羅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