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總有深吻似雪霜(2 / 3)

爸爸到底怎麼了呢,他為什麼總要一個人扛著呢。

究竟為什麼。

隔著很遠很遠的陸地與海洋,誰能告訴他一聲,家裏發生了什麼呢?

他的情緒突然從憂愁轉變成了一種莫名的焦躁與惱火,拳頭沉甸甸地落在又涼又硬的屋簷木樁上,在無邊的夜色裏壓抑良久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傳聞許和風他們三個人這一次所撞見的,便是北海道這半個世紀以來,最大也最持久的一場降雪,更難得的是,雪不停下,雲層卻還始終晴朗得沒話說,大片大片淺青色的天空恍如溫潤又光滑的冰瓷。

也是,日光再暖,再亮,到底也還是不敵極寒的氣溫的。

進了滑雪場他們才得以真正瞧見,富良野是如何一望無際的白雪皚皚,那種鋪天蓋地的震撼幾乎是一種無法描述的奇跡,整個世界如此廣闊,卻除了白,沒有任何第二種顏色。

小夏骨子是還是一個愛玩兒的小孩,一身刺眼的紅色滑雪服剛剛換上,就不顧許和風在她身後喊著慢點兒慢點兒,也不怕摔倒,像隻剛剛被從籠子裏放出來的囚鳥一樣撒著歡,隻見她不斷蹲下,抱起粉末般的幹燥雪霜,再站起身來高高地灑在空中,玩得不亦樂乎。

奇怪的是,往日在東京的中國留學生圈子,任何一場玩咖彙聚的通宵局裏都神龍活虎,從來不見掉鏈子的孫江寧,今天不知是車程太久了造成他很疲勞,還是心情不太好,總之整個人似乎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小夏一向思維單純,並沒有想到什麼別的東西,隻是興奮地撞了撞孫江寧的肩:“嗨起來啊弟兄,怎麼了,跟病貓似的!”

“小夏你好好玩就成了,小爺我不愛玩樂。”他靜靜地站在一旁,淡淡地回道。

“噗!”她當即就忍不住笑了:“孫江寧你不裝深沉會死嗎?不愛玩樂四個字兒冷不丁從你嘴裏冒出來,就跟和風突然來一句老子成績太差了一樣!”

孫江寧大約也是不好反駁,便歪起輪廓分明的嘴角,狡黠一笑,見小夏還是一臉不依不饒,他就突然跟炸毛了似的幼稚地吼:“小爺不會滑雪行了吧!非要逼我丟人麼!”

“不會就學啊,你是八十歲老太婆,大老遠來北海道曬太陽療養的嗎?我教你嘛。”

這時,已經趁著這邊兩個人說話的空隙,已經悶頭在大雪裏熱血地馳騁了好多圈的許和風,聞聲過來插了一句道:“好啦……小夏,你隨便江寧他自己就好了,想玩的時候他會盡情玩的,他一路和我輪流在高速開車過來,需要休息懂嗎?”

小夏這才歎了口氣作罷,卻也恰好在回過身的一瞬間,她驟然注意到了此時此刻逆著雪白的光,全身上下英挺無比的許和風。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他不再是她記憶裏那個像白楊樹一樣頎長清瘦的寡言少年了,肩膀已經這麼寬了,個子都這麼高了,深刻起伏的側臉輪廓愈發成熟迷人,像極了精致耐看的日劇男主角,還有……漫長的青春期裏,他身上那股總是被欺負的文弱學霸的氣息,也被一點不剩地洗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能清晰分辨的年輕男子幹淨細膩的荷爾蒙味道。

同一角度,許和風也在垂下臉愣愣地望著她,良久才在嗬氣成霜的溫度裏大剌剌地抹了抹他自己滿頭的大汗,又利落地扔下了外套,不由分說地一把拉住她,擠出一臉無辜,就差沒躺下朝她打滾賣萌了:“齊小夏!你都願意教江寧滑雪,怎麼也不主動教教我啊!……哦,我知道了,其實你根本就不會滑。”

她一愣,臉色瞬間就綠了,這該死的學霸這兩年難道抽空去學了讀心術嗎?是的啊,沒錯,她剛才在孫江寧麵前,也就是厚著臉皮那麼隨便一說嘛……但是照著她不撞南牆不服輸的倔強勁兒,當然不會輕易承認:“真不巧,姑娘今天沒心情劇烈運動,隻想坐下來看看雪景,賞賞遠山,陶冶一下閑情逸致,你自己玩爽點兒就成!”

“所謂沒心情,都是你沒遇到真正會玩的人罷了。快點,我現在可是分分鍾付你薪水的老板好不好!得了,你這強脾氣也別裝了,我教你,行了吧?”和風難得使出趾高氣昂的孩子氣,又蹲下了身子耐心地幫她弄好了裝備,她便不知為何悄悄笑了,或許是暗自慶幸,他稍微堅持了一下子吧。

就像小時候,被別人家的叔叔熱情地邀著吃雪糕,討厭鬼如她總是為了在大人麵前賣乖,下意識地一個勁搖頭說不要,卻又忍不住偷偷狡猾地希望,能被叔叔再邀請一聲就好了。

她傻傻地撓著後腦勺:“嘖嘖,還是被你識破了。”

“齊小夏啊齊小夏,這麼多年了你還沒認命麼?你要是孫悟空,我就是如來佛。”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他冰涼又修長的手指,得瑟地笑著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這才接著得瑟地說:“這樣吧,好歹小夏你曾經也是祖國偉大體育事業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啊,第一輪呢,聰明帥氣的許老師……也就是我本人,帶著你滑,到了第二輪我們就正式比一局,看看究竟誰比較厲害噢!”

“一言為定!輸了你可別哭鼻子啊,許大天才。”她爽快地點了頭。

“許老板你行行好,可千萬不能中途鬆手不管我啊!”原本仗著自己長達十年的遊泳隊訓練功底而洋洋得意的小夏,萬萬沒有想到,這就是她被許和風帶著從高高的斜坡上一路衝下萬丈雪原時,腦子裏唯一的想法!

也許是巨大的離心力作祟,她整個人又激動又害怕,一會兒尖叫一會兒大笑,粉末般的飛雪迎麵朝她洶湧地撲來,而她的嘴角卻始終都是放肆地咧開的。

途中,他們遭遇了好幾次連同雪橇一起輕輕飛躍離地的瞬間,她怯弱地曲著身子,瘦削的臉一直想要往他結實的胸口處鑽,鑽來鑽去,她心底的害怕還是無法驅趕,而和風卻被撓得癢癢的,一時很想開懷大聲笑。

和風不敢說出口,其實他何其眷戀這樣和她一起在大風裏急速飛馳的時光,倒不是真的有多迷戀這種感官上帶來的運動刺激,而是好強如她,也唯有在這種時候,才會乖乖地以小女生的姿態依賴他,不逞能,也不硬撐,讓他得以找回一點從前用盡全力保護她陪伴她的那種又心酸又美好的感覺。

眼瞧著快到終點了,她還是孩子氣地縮著腦袋,悲壯得像是誓死攥緊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直到雪橇漸漸停下了,她都忘了要及時鬆開。

原來女俠她也是會害怕的啊,他拚命忍住幸災樂禍地偷笑一通的衝動,這麼個一八五的大個子卻耍寶地嘟著嘴,低聲毫不留情地調侃她:“一定要把我毛衣徹底脫了你才罷休嗎,趁火打劫的小員工?別猴急啊,這會兒才是白天,反正你想要怎麼折騰,我都陪著你。”

“好歹也快成早稻田的高材生一枚了,許和風,要,點,臉!”

見她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許和風才放心大膽地咧著嘴笑了。

他很細心,也很別扭,非得擠出一臉嫌棄她的神色,才好意思抬手抹了抹她臉頰上因為驚恐而從眼眶裏蹦出來的淚水,靠近她的一刻,語氣忽然變得很舒緩,很溫和,有一種故意溫水煮青蛙的狡猾和寵溺:“你瞧瞧,小夏,你也可以很快樂,笑起來簡直跟十八歲一樣兒。”

“姑娘我離十八本來就不遠,好嗎!”一句鬧騰的玩笑之後,兩個人之間都巧妙地靜了一會兒,時間不長不短,卻讓他們倆都足以無法忽略這種靜。隨後她便沉默地皺著眉,一副“嘿,咱倆必須好好談談人生呐”的嚴肅架勢,仰著頭直接迎上了他灼灼的目光。

他可真好看啊,像魔幻電影裏杜撰出來的來自雪國的年輕王爵一樣,傲氣不顯山不露水,卻能從眼神裏緩緩蒸騰出來。踩著厚厚的積雪,通身英氣逼人,五官年輕精致,眉毛和頭發的顏色大概是因為光線折射的關係,顯得很淺很淺,幾乎是閃閃發光的灰銀色,簡直讓人瞧著有種在看北歐美少年的錯覺。

也怪許和風丫的太貌美如花了,這麼一走神,她原本蓄勢了好半天,想硬著頭皮說出來的話,就又統統咽回了喉嚨,剩下的隻是在她唇邊不斷竄動的陣陣寒風。

他並不曉得她複雜的心事,卻也發現她表情不太對勁,於是懵懵地問了句:“你這是……想小便不好意思說嗎?還是……你又餓了啊?”

你才想小便不好意思說呢。

你才又餓了呢。

老娘是喜歡你啊!

老娘就這麼跟做賊似的喜歡你好多好多年了啊!簡直敗給你了大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