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總有深吻似雪霜(1 / 3)

【第十六章】總有深吻似雪霜

{一切都未經排演,每個細節卻都恰到好處,完美無瑕得像個她連碰都不敢碰的白日夢。}

在室蘭的港口下了船,還是日光明媚的溫暖天氣,誰知當許和風他們剛剛租下了一輛越野車,也上了高速,一起興致高昂地朝著北海道最好的滑雪聖地富良野一路開去時,大雪就像是不期而遇的老朋友一般,鋪天蓋地而下,氣溫也陡然嗖嗖地降了下來,一直到黃昏都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雪落無聲,無論是車窗內還是外麵的空曠四周,都一時間安靜極了。

漸漸的,高速兩旁的積雪因為無人清理而越堆越高,快要與遙遠的茫茫雪山混在一塊了。

雖然這雪讓車速一直無法加快,但和風他們仍然對此感到很喜悅。

一來,和風和小夏到北海道,不就是為了彌補從小在南方長大,一直以來隻看過雨夾雪的損失,好好看一看天地之間大雪彌漫是怎樣的情景;二來,北海道的公路與東京比起來,實在荒涼得可怕,若沒有雪,更是單調至極。

就這樣,因為遠離城市,頭一晚他們隻得草草地入住公路旁的汽車旅館。條件有限,這家小旅館本就是為前往富良野滑雪的背包客所準備的,類似中國各地那些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青年旅店一樣,不分單間,大通鋪,角落皆是火光晃動的大壁爐,大家都將鞋子和行李放在進門高高的玄關處,然後光著腳各自在長長的榻榻米上入睡。

和風當然懂,小夏畢竟是未經世事的女孩子,在男女混雜的未知環境裏,在一片淺淺的鼾聲裏自然很缺乏安全感,於是他悄悄地在棉被裏摸索過去,輕輕地一把牽住了她的手。

她原本是毫無防備地閉著眼的,此刻當然首先是冷不丁一驚,差點仰著頭叫出聲來,隨後才發現那是和風的手。

和風淺淺一笑,將臉轉到近在咫尺與她麵對麵的角度,為了安撫她,將掌心的力度溫柔地加大了一點點:“噓,睡吧。等我聽到你打呼嚕了,我再睡。什麼都不用怕,有我保護你呢。”

有我保護你呢。

他大概是怕吵醒其他明早同樣要趕路的旅人,因此聲音很小很細,嘴唇呼出的熱氣幾乎就暖暖地掃在她的耳垂周圍,她像隻倉皇失措的小鹿一樣,一邊下意識地將裹著她自己的棉被,竊喜著朝他那邊蹭了蹭,一邊還忍不住渾身一顫。

就是這六個字,在這兩年裏那麼多她覺得快要撐不下去的疲憊瞬間裏,她曾經何其希望能親耳聽到他說出來,哪怕壓根沒有什麼實際用途,被他溫柔地糊弄一下,由此借來一點伸直膝蓋,繼續往前走的勇氣,也是好的啊。

而此刻,她如願以償地真的聽到了,卻並沒有得到想像中那種陡然安穩的感覺,反而覺得像是掉進幻境一樣,好不真實。

夜不知不覺就很深了,周圍的人都擁擠著沉沉入睡,而她就這麼懶洋洋地眯著眼睛,躲迷藏似的望著他。他的臉被牆邊幹燥又溫熱的爐火照得泛出一種橙色的光,仿佛喝醉了,依然俊朗,卻更多了點兒平日見不到的親切感。於是她壯起膽子將手從被窩裏拿出來,輕輕靠在他臉頰上,見他乖乖的睜著眼睛,並沒有反對,才用手指仔細地滑過他嘴角淡淡的小青茬,有點紮手,但在同一時刻她心底落滿的,卻是一種空前的甜蜜和柔軟。

“摸也摸過了,心滿意足該睡了吧,女俠?”他努力壓低嗓音,將她的手放回被窩裏,又幫她將棉被一角重新緊緊地掖在脖子處,在昏暗之中眼神裏依舊帶著昭然若揭的寵溺勁兒,笑望著她。

“喂……別說得好像我這人多色的一樣。我也就是……”她悄然撇撇嘴。

“噓,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並不等於消失。”他懶洋洋地趴在枕頭上,一臉得意,眼角的笑意更濃也更安寧了一些。

“好,你是老板,我是小員工,都聽你的。”

雖然沒臉說出口,但是她真的好開心啊,時隔經年又摸到了和風那英俊可人的小臉兒,又再一次被他叫了一聲久違的“女俠”,自己今晚簡直是人生大贏家啊!於是她愣愣地彎著嘴角,卻又不敢放開聲音,隻好淘氣地將自己的下巴藏在棉被裏,咯咯地發出小少女才有的那種蠢蠢的笑聲。

她當然做夢都不會曉得,此時此刻平躺在許和風另一側的孫江寧,隻是始終寂靜地閉著眼睛,卻並沒有真的睡著。

他淡淡地聽著身旁這對小戀人斷斷續續的碎語,慢慢失神地在心底發出了一串幽暗如沼澤的笑聲:“愛吧,鬧吧,膩在一起吧,盡管用盡你們的力氣去折騰,反正呀……今晚距離你們的末日,也真的是不遠了。”

但是這一晚,讓自以為自己正掌握著一切動向的孫江寧也有些疑惑的一樁事兒是,當小夏縮在許和風懷裏陷入了沉沉入睡之後,和風枕頭邊的電話驟然震動了起來。怪就怪在已經過了淩晨,困意襲來的和風卻沒有按掉電話,反而悄無聲息地撐起了胳臂,盯著泛著冷光的屏幕怔了好幾秒,然後就躡手躡腳地穿過榻榻米,推門出去了。

這家夥在東京有了新戀人?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男生,天曉得他對小夏有多依賴……

任憑孫江寧在被窩裏如何敏感地留意著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他都並沒有看到那一晚門外的情景。

很顯然,和風電話那頭的那個粗糲而低沉的嗓音,一直試圖展現出該有的溫和慈祥,但和風是何其聰明啊,當然聽得出那一份掩蓋之外的極度的疲憊和克製:“小風啊……那什麼,爸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今年冬天南街特別濕冷,從元旦過後就已經下了好多天的大雨,比往年都要難捱得多……爸就是問問你,在外頭把自己照顧得怎麼樣啊小子?我知道你們小夥子體質好,不愛穿羽絨服,但要是真的冷就別硬撐著啊……你別嫌我囉嗦,你媽也不在,我再不囉嗦哪成啊?”

光是輕輕的“小風”兩個字,就讓和風盯著遠處白茫茫的雪原,愣了許久。

從前世界上有兩個人習慣這樣叫他,後來媽媽中途離開了,就隻剩下一個人這樣叫他了。盡管他如今倔強地離開爸爸,試圖用自己的力量撐起自己生活的小天地,但何時何地,隻要還能聽到小風兩個字,他就會默默鬆一口氣,覺得縱使世界遼闊,他仍然是爸爸心裏的小孩,天冷了,失敗了,想放棄了,仍然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回的。

“爸……我……很好,恐怕要好好照顧自己的是你吧?”和風本能地答了一句,鼻子紅彤彤的泛著難忍的巨大酸意。

“嘿,你小子倒知道擔心你爸啦,爸爸好得很啊,好得很……”聽筒傳來許爸爸的一陣樂嗬聲,在四處寂靜的夜色中顯得幹澀極了,僵硬極了。

從接起電話的一開始,和風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自己爸爸的情緒很不對勁,於是他很困難地深吸一口氣,徑直開口問:“爸,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吧,別騙我,我都滿二十歲了,真的不需要被保護了。”

“瞎想什麼呢,你好好念書就成……這小子,也不知道遺傳的誰呢,疑心還挺重的哈……”

和風在無聲無息之中將手機攥得很緊很緊,直到指甲在一片寒冷夜風裏傳來鈍痛的感覺才停下。他了解自己的爸爸,這個男人就是如此,瞧著性情溫和,輕聲細語,對一切都淡淡的,但若是打定主意要隱瞞什麼,千軍萬馬也休想改變他的心思。

說起來……其實與和風他自己的性子是一模一樣的,還真不愧是一對父子。

正當和風在這頭垂下了臉,忐忑地維持著沉默的時候,許爸爸突然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氣似的,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小風啊,你怎麼一直退回爸爸給你的生活費呢?東京消費那麼高,你逞強又有什麼意義呢?……”

和風倚著身後屋簷下冰冷的牆麵,目光依舊淡漠如雪,飛快地打斷了爸爸的聲音,草草地搪塞:“我既然還有力氣逞強,沒有餓死,也沒有流落街頭,就說明我靠著自己活下來了啊,爸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再者說了,您都不願意告訴我您那邊怎麼了,我又何必坦誠說出我的生活到底如何呢?”

“小風你……”許爸爸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久久散不去。

這些年他漸漸發現,其實過分叛逆的小孩反而是容易對付的,隻要給予一些溫暖和愛心,都是可以改變的。反而恰恰是小風這種瞧著溫順乖巧,成長一路處處優秀過人的小孩,才是最不容易相處的。

“爸,今天就這樣吧。我隨時等著您告訴我,家裏到底怎麼了。晚安。”話音剛落,許和風便不動聲色地掛掉了手機。

許是積雪太亮,頭頂的夜空竟然被襯得並不那麼黑了,反而是一種很悲傷又很茫然的深藍色。空氣真的好冷啊,僵直地站著的和風不由得顫抖著縮緊了睡衣的袖口,卻不願意立刻回到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