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唯願一份穩穩的幸福(1 / 3)

【第十五章】唯願一份穩穩的幸福

{在所有傷人的話裏,她總能一眼就挑出最尖銳鋒利的一句講出來,這也是一種殘忍的天賦。}

“請問……我可以有幸請你跳2008年的第一支舞嗎?”

都說在兩個人之間的冷戰裏,率先認輸的一方總是更在乎的那一方。許和風大約就是懷著這樣索性認輸的心情,在倒數跨年之後甲板上幽暗的深夜舞會上,一步步穿過人群走到了小夏身旁,嘴角含著少年味道濃厚的明亮笑意,微曲膝蓋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方才繁華刺眼的煙火,此時此刻都已經悉數墜落進了茫茫大海裏,夜空重新恢複了靜謐,微弱而皓白的星光也終於能清晰可辨。

樂隊正在角落暗處演奏一曲小田和正的老歌《突如其來的愛情》,在那部無人不曉的日劇《東京愛情故事》裏的許多橋段裏,這段旋律曾經反反複複地出現,纏綿悱惻,那份淺淺的傷感也拿捏得剛剛好。

齊小夏不知所措地低著腦袋,而許和風更是忐忑地攥緊了拳心,那麼高的個子,一身挺拔的米色西裝襯得他又年輕又迷人,卻偏偏是一臉等待她宣判命運的無辜羔羊似的卑微神情:“小夏……我在等你回答呢。”

她不深不淺地笑了笑,眼神像個沒有光的山洞,搖頭的動作那麼輕,那麼淡:“對不起,太晚了,我很累,沒有力氣也沒有興趣和你跳舞。和風你有這麼一副顛倒任何女生都全不費力氣的好皮囊,還差一個舞伴?”

他隨之淺淺一笑,不掙紮,也不發飆,隻是俯身湊近她的耳垂,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望的口吻告訴她:“齊小夏,你不要太過分。是,我們瞧著似乎就是那種無論怎麼鬧都沒辦法真正分開的兩個人,多少次互相傷害,多少次互相對抗,似乎都不是終點……但是齊小夏你也要知道,每一次的冷戰最終都不是憑空消失的,兩個人裏麵總有一個人,要出來負責堅持。或許有一天,我們冷戰得太多了,彼此背離得太遠了,裂痕修也修不好了,就真的散掉了,算了。你……真的清楚嗎?”

“兩個人裏麵總有一個人,要出來負責堅持。嘖嘖,許和風你不愧是從小到大的學霸啊,真擅長遣詞造句。你的意思我都懂,堅持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你怪我不堅持。那我就要問問你,這十年裏,你對我說過那麼多的謊,那麼多次把我蒙在鼓裏,你還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我這個大傻瓜當著全世界的麵,對你盲目崇拜對你深信不疑!如果我早就抱著算了,散了就散了的心情,恐怕我們早就已經永遠不聯係了吧,你覺得呢?來,你倒是反駁我啊!我等著呢!”

和風是何時何地都維持禮貌的那種男生,他聽得很耐心,待到越說越激動的她終於停下了咄咄逼人的聲音,他才靜靜地點了點頭,聲音一如既往溫柔,謙和,體麵:“晚安。今晚不是個說話的好時機,我先回船艙了。”

她不知為何,望著他沉在夜色裏的過分俊朗平和的臉,更是焦慮極了,難受極了,於是她索性硬著頭皮嗖地站起身,將肚子裏蠢蠢欲動的酸楚,統統當作怒氣狼狽地吼了出來:“許和風!趁著今晚氣氛這麼喜慶,我就順便告訴你!是,我從很遠很遠的少女時代就無限遷就你,依賴你,傻到家的覺得隻要和你混在一塊,驕傲啊自我啊什麼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是你知道我厭惡你什麼嗎?就是你永遠都是這副麵具一樣溫柔謙和的神情!你除了這種該死的禮貌修養,能不能稍微有一點讓我刮目相看的血性呢!”

到這一刻,其實小夏已經在心底慢慢清醒過來,她知道自己又死不回頭地將局麵推入了一個難以轉圜的困境裏。

這就是最真實的齊小夏,從來都沒有變過。

生氣起來,悲傷起來,不知所措起來,就憑著腦子一發熱把自己所有的路都堵死,在所有傷人的話裏,她總是能一眼就挑出最尖銳鋒利的一句講出來,這也是一種殘忍的天賦。

一向在這種情緒失控的情形之下,冷靜沉穩的許和風總是會選擇一聲不吭地避開,留她一個人好好冷卻冷卻,待到她冷靜下來再想出方法來耐心地與她和解。

但這一次,破天荒,許和風也倔強得很,板著一張冷臉,寸步都不離開。良久,他才不依不饒地大聲反問她:“那麼在你心裏,誰身上才最有讓你刮目相看的血性呢?”

她抬起頭盯著他漆黑的瞳孔,微微一怔,說不出話隻好沉默以對。

沒等她反應過來,和風就聳了聳肩,搶先低低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來:“成,你不好意思,那麼小夏,我就幫你說出來。孫江寧對不對?孫江寧身上就最有讓你刮目相看的血性了,對不對?我太和善了,長久以來讓你無聊了,真對不起。”

他終於痛痛快快地點燃了這麼久以來都在他心底打著轉的一個導火索。總有一些細小的東西,如同爬蟲一般,談不上危及生命,談不上何其緊要,卻總會時不時鬼鬼祟祟地冒出來,讓人暗自惱火卻又無從大肆發泄。

孫江寧三個字,就是這段日子以來幽居在許和風心上的爬蟲。

許和風沒有想到,如此意外地發泄出來之後,心情竟陡然平靜了下來,他默默將臉轉到迎風的海麵上,任由寒冷的氣流穿過他的短發,還伸手一把扯掉了綁在襯衫領子上的黑色領結,像小時候在南街的河岸上拋擲小石頭一樣,跳躍起來將它高高地扔進了無垠的海水裏,然後就一邊用力揉著太陽穴,一邊繼續自顧自地淺笑了起來。

那笑容裏有短暫的釋然,但更多的是漫長的茫然。

而齊小夏在兩個人這種緊繃敏感的氣氛裏,更是悶悶地氣憤到了極點。她曾一廂情願地懷著難受的心情羅列過無數她與和風之間出現的罅隙,比如他們倆的骨子裏都太驕傲,比如她總是用盡力氣也追不上和風的那份優秀……其中獨獨沒有的一個因素,就是孫江寧。

孫江寧隻是一個稍稍關心她的局外人啊,受她爸爸的托付盡量照顧她一點兒,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許和風這個臭悶瓜到底是有疑心病還是有臆想症啊!

她就這樣委屈地攥緊手心,發覺自己在這場對峙裏落入了啞巴吃黃連的尷尬劣勢之中,在呆呆地愣了好幾秒後,她索性孤注一擲地大笑著走過去,緊緊拉住了站在人群前麵的孫江寧,衝著孫江寧從牙縫裏偷偷擠出一句:“和我跳舞!”

孫江寧不由得瞪大雙眼,擠眉弄眼地苦笑著拚命搖頭:“你們兩位祖宗吵架,就請高抬貴手饒了我唄,打死我也不會跳舞啊!再說了,和風現在可是你老板,你現在是跟著人家去北海道出差,小心他一氣之下讓你個小員工卷鋪蓋立馬走人!”

“卷鋪蓋走人我也咽不下這口氣,”她倔強地壓低嗓音,生怕遠處的許和風聽見些什麼:“反正我原本找一份工打,也就是希望能在你今晚12點生日之前攢些錢,來給你準備禮物。現在我都已經準備好了,等到結束這次旅行回到東京,我就終於可以徹底離開許和風的魔窟了。”

她瞧著明明還是個沒心沒肺直來直去的小姑娘,原來竟然是一直有心記得,今晚12點就是他的生日。

即使心思縝密如孫江寧,在聽到她這麼說的那一瞬間,也冷不丁一愣,有些意外地問:“你去打工,隻是為了給我準備生日禮物?”

“對啊,不然我怎麼可能會想要整天麵對許和風那張僵硬沒表情的臉啊。哈哈他付的薪水可比在那些快餐店刷盤子高多了啊,我又不是傻子,較勁又不能當飯吃,其實……在哪兒打工不一樣呢。”她輕描淡寫地信口說著,就好像隻要這麼努力硬撐著,隻要這麼假裝不在乎,她就可以當這些鬼話都是真的了似的。

“好啦,快點專心跳舞吧。”她使勁收回腦海裏渙散的思緒,微笑著示意孫江寧跟著她的腳步一起動。

孫江寧倒是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完全不會跳舞的男生,瘦瘦高高的個子,手長腳長的先天好條件,卻偏偏是一副怎麼看都生澀極了也笨拙極了的步伐。這難免讓她再一次強迫症般地想起了許和風,想起了他們還在南街的歲月,有一次在他狹窄的臥室裏,兩個人的那生平第一支舞。

她當然不知道,此刻一個人靜靜地攥著半杯啤酒,站在甲板最空落落的角落裏冷冷盯著他們的許和風,也正不由得心酸地回憶著那一支舞。

算算距離那一幕也有三年了。可是為什麼總覺得還一點兒都不遙遠呢,就像是昨天的事兒一樣。

記得當時許和風還是個害羞又閉塞的毛頭少年,聽到她說跳舞兩個字,就笨笨地把頭搖得像隻撥浪鼓,聳聳肩笑起來的時候,兩排皓齒在陽光反射下像一小片純淨的雪:“我從頭到腳都沒有一個跳舞的細胞,從小隻跳過全國小學生第一套廣播體操……”

彼時的小夏也是目光敏銳,故意盯住少年不經意隨著鋼琴曲而溫柔抖動的手指,那手指修長白皙,讓人想移開視線都難:“和風,和風,你看,你的手指就已經等不及在跳舞了,它出賣了你咯。”

這麼言之鑿鑿的一句,加上小夏主動將害羞的他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他終於微微垂下臉,輕輕笑了笑,伸手搭起了她的肩膀,兩個人慢慢傻乎乎地在臥室中央的一小塊瓷磚上光著腳旋轉著。落日安靜地透過玻璃撒到和風的白T恤上,美得像一件色彩濃鬱的油畫。

小夏跳著跳著就淘氣了,趁他沉醉在鋼琴旋律時,將自己的兩隻腳踩在比她遠遠大一號的許和風的雙腳上時,許和風悄悄驚訝地撓了撓後腦勺,最終還是拍拍她的頭發,一臉無限寵她的溫暖笑容,任她這麼輕盈地鬧著玩……

往事有多甜蜜,此刻隔著時光的長河伸頭望過去,就有多哀傷。

思緒驟然回到當下,甲板上的樂隊還在翻來覆去地演奏著那一曲《突如其來的愛情》,或許這是某位船客刻意要求的,或許這裏麵也有別人都不了解的秘密和故事吧。

あの風になる

あの日あの時あの場所で

君に會えなかったら

仆等はいつまでも

見知らぬ二人のまま

我要變成風,溫柔地擁抱你

在那天 在那時 在那地方

如果不曾與你邂逅

我們將永遠是陌生人

一向都不算情緒化的許和風細細地隔著半艘輪船,望著遠處小夏與那年一模一樣的漂亮步伐,柔軟的身體左右搖晃,帶著少女特有的淡淡的芬芳,忽然他就覺得鼻尖像是被誰冷不丁砸了一拳似的,很酸,很酸,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眼眶就倉促地灼熱了起來,那種暗自洶湧的難過,隻如毫無預兆而來的海嘯,壓根是止都止不住的。

一瞬間,他就像是個做錯了事兒的小孩似的,猛地背過了臉,連招呼都不過去和小夏他們打,徑直地背離人群,默默往船艙深處飛快地走去。

在和風心裏,還是父母從小傳遞給他的那種有點兒土氣又有點兒固執的那一套,男孩子嘛,是如何都不能掉眼淚的。更何況在小夏麵前,他永遠都是那個冷靜如斯的許天才啊,天才就是要用來當她需要的肩膀的,天才更沒有理由哭啊。

許和風當然絲毫沒有注意到,其實舞會最中央的孫江寧在隨著小夏緩緩舞動的同時,一直都淡淡地盯著和風,一瞧見和風鑽進了走廊,他就很溫和地低聲告訴她:“得了,就演到這兒吧,他進船艙了,已經不再往我們這邊看了。”

孫江寧是何其心思敏感的人啊,她這樣用力地撐了整整一晚上的喜悅,究竟是何用意,他當然即使一聲不吭,也懂。

他也在心底暗自淡漠地嗤笑這兩個人,相愛啊,果然從來就沒什麼新鮮事兒,百轉千回,千回百轉,無非也就是彼此捉弄,彼此隱藏,再迂回也都是假的。

她卻偏偏就是不願承認,羊毛小皮靴在甲板上嗒嗒嗒地直作響,還一臉活潑的笑意,真像個毫無心事的喜寶:“幹嘛不跳啊,我就是喜歡跳舞,從前就喜歡,沒有那個笨拙的家夥也好,隻要你有勁兒陪我,我一直跳到船到北海道都行。”

孫江寧邪氣地笑了笑,一臉滑稽的哀求:“你饒了我吧,我一點兒勁都沒有,這一晚上的舞,轉得我渾身都直冒冷汗,生怕哪一步跳錯了。”

她忍不住低著頭笑:“我又沒要求你必須跳多好啊,你怕什麼嘛。”

“你大小姐難得一回拿我當擋箭牌,那我這個擋箭牌不得盡心盡責,拚盡全力不給你丟臉啊。我知道,你鬥誌昂揚,摩拳擦掌,希望這一次能狠狠刺激到和風,但是何必呢,你為了讓他難受,結果你自己反而比他還要不好受。”

口無遮攔一向就是孫江寧的習慣,她平日倒不當回事兒,今天大約是心裏確實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於是憋足一口氣就跟他杠上了:“嘖嘖,想像力夠豐富的,我就是拉著你跳幾支舞罷了,瞧你這心理活動複雜的,當你自己神探夏洛克啊,你哪隻眼瞧見我不好受了?”

孫江寧聞聲便薄涼地歪起了嘴角,單手插口袋,單手淡淡地指了指她此時此刻跟兔子似的雙眼:“這麼振振有詞,那你怎麼哭了呢。”

夜色這麼暗,周遭都是忽遠忽近的海浪聲,若不是他說起,她愣是真沒發現自己哭了。在摸了摸自己潮濕一片的眼角之後,她突然瞪著孫江寧,孩子氣地惱羞成怒起來:“姑娘我就哭了怎麼著吧!生平從來都沒在輪船上跨過年,還不準我激動一番啊!少廢話,少問我問題,走!回你房間給你過生日去!”

說完,她就氣勢洶洶地使勁拽著他大衣的袖子,朝他的房間去。

他俯身望著她突然掐著腰炸毛的包租婆模樣,先是壞壞地笑,隨後才愣住了。

從前在南街,奶奶漸漸老去,對千篇一律的清苦生活已是得過且過的散漫態度,養活他這個兒子兒媳留下的頑劣小孩,都隻當推脫不掉的責任,所以別說為他過生日,連他生日是幾月幾號,奶奶都渾然不知,亦毫無興趣知道。

後來他輟了學,漸漸有了一群朝夕廝混的所謂兄弟,大家倒是無比熱衷互相過生日這樣的事兒,隻是沒有一個人記得說生日快樂,沒有一個人當這是真正的生日,隻是叫個包廂,幾打啤酒,往死裏喝,往死裏瘋,即使第二天頭疼得快炸了,那也終究是第二天的事兒了。

所以從漫長的過去到今天,孫江寧都一直堅持,生日不過就是惡心的虛假溫情,自己很酷,永遠都是一個不屑過生日的人。

但在此刻,不知是深冬冰涼的海風將他身體裏的戾氣都悉數吹散了,還是齊小夏的微笑太親切真誠,他竟然很沒有原則地撓了撓後腦勺,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狡猾又曖昧的口吻,反問她:“小夏,你這架勢是給我過生日,還是在武裝挾持我做人質去?來,先說一聲生日快樂給小爺聽聽,也不枉小爺給你撐了一晚上的麵子啊。”

“一口一個小爺,倒是挺囂張的。”她頗不服氣地冷哼道。

“我是壽星嘛,此刻不囂張更待何時啊……少轉移話題啦,到底說不說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