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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荷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歐陽並未告訴我太多。我隻知道,雲荷之所以會從一個活力四射的拉拉隊員變成一個輪椅上的“傷員”,都和那個“空中灌籃”的動作有關。應該說,雲荷是那個動作的真正發明者。而在無數次成功排演的情況下,她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在正式演出時出現情緒緊張,因為緊張而出現失誤;這個失誤使她落地時脫離了安全氣墊,狠狠地摔在籃球館堅實的木地板上,再也沒有站起來。
那天看完比賽後,歐陽把雲荷從體育館送回住處。那是遠離市中心的一片老式居民區,一排排鱗次櫛比的平房院落,家家戶戶用圍牆隔開,沒有樓梯,沒有喧鬧,安靜祥和且出入方便。雲荷請歐陽進屋喝水,說自己一個人住,平常沒有人會來,家裏沒有預備茶葉。
歐陽坐在沙發上,發現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屋裏的東西雖然繁亂,卻亂中有序,正麵一間書房兼臥室,旁邊有一間小屋,房門緊閉,茶幾上放著一本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法文原版。雲荷說,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過門了,如果不是以前的同學來找,她可能不會再去那家體育館了。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雲荷去倒水時,歐陽隨手拿起桌上的書翻看,書的其中一頁夾著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他趁雲荷回來之前把書放回原位。歐陽離開時,指著桌上的書說:“這本書原有兩個版本,有些內容大不相同,另一版本,恰好我有,下次帶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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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去給雲荷送書,發現她氣色不好,問了才知道,她已經多日低燒不退。歐陽執意要送她去醫院,她不肯,說自己在這座城市無親無故,別人都有親人朋友探望,她沒有,與其承受這種心裏的孤苦,倒不如忍受身體的病痛來得輕鬆。
那段時間,歐陽經常去看望雲荷。他發現雲荷在平日的生活裏,異常安靜,安靜得就像萬籟俱寂的黑暗中,一盞微弱的燭光,讓人擔心它隨時會悄然熄滅。
有一天,歐陽突然想起書中的那張照片。他想如果照片中的年輕男子是雲荷的男朋友,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他都不來看她?如果已經分手,雲荷為什麼還要保留他的照片呢?可是他不敢問,他擔心勾起雲荷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後來兩個人談起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歐陽說:“書簽上那男人很帥,是哪個明星麼?”雲荷說,他叫林,是她的男朋友。他對雲荷很好。她出事之後,他也並沒有提出分手,而是悉心照顧了她幾個月。後來他得知香港有一家醫療機構對這類脊柱硬性損傷有新的治療方式,他便立即趕去谘詢。臨走時,他說,等他回來帶她去雪山看日出。
歐陽問她:“那後來呢?”雲荷說:“後來?後來……後來他再也沒有回來。”
雲荷的身體狀況漸漸好轉。那天,她接到歐陽的電話,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歐陽來的時候,騎了一輛黑色的、造型誇張狂野的摩托車。他讓雲荷坐在後座抱緊自己。雲荷不敢,有些猶豫。他保證說自己會騎得很慢。
他帶著雲荷穿梭在每一條寬闊的公路與狹窄的隧道中,仿佛以最張揚的姿態在這座城市的脈絡間肆意遊走。他對雲荷說,這輛摩托叫哈雷,美國人喜歡把騎哈雷摩托的人叫做“地麵的飛行員”,因為第一批“哈雷迷”就是由美國退役的戰鬥機飛行員組成的,哈雷服就是在飛行服的基礎上設計的。這批飛行員發現,摩托是最接近飛翔的運動,汽車隻有前進與後退,而摩托還有側傾與仰角,淩空時,甚至還可以俯衝。對於不能正常行走的人來說,正常行走就是一種限製,而對於正常行走的人來說,自由翱翔就是一種限製,而駕駛哈雷在這片鋼筋水泥鑄成的天空下急速馳騁,就是人類擺脫限製與束縛最有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