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世間慨(5)(1 / 3)

絕路上的橋 記得小時候,我偷過一次東西。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犯罪”,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那時,我尚住在鄉下,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周圍有幾戶人家,小孩比我大幾歲,都已上學。每天早晨,我能透過霧蒙蒙的玻璃窗,看見幾個男生女生趕著上學的身影,到了下午,他們又從這條路上放學回家。我那時的願望,就是能跟他們在一起玩,哪怕是坐在旁邊聽他們聊天,我都會覺得特別高興。可是他們從來都不帶我。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年齡比我大,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遊戲(足球、籃球、騎車、滑板),我都無法參與。

後來有一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院子裏,突然有四個臉色煞白的男生從遠處飛奔而來。他們每人手裏提著一個撐得滾圓的黑色塑料袋,看樣子很沉。我喊住他們,問他們手裏拿的是什麼。這一問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從別家偷來的、還未長熟的西瓜。我問是在誰家偷的,其中一個帶頭的叫小野的男生低聲細語地說,是在老王頭的西瓜地裏摘下的。聽到“老王頭”三個字,我心裏頓時一緊。老王頭是一個退休幹部。住在這附近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

他當過幾年領導,所以平常為人處世,多少有些霸道。平常最恨別人偷他果園裏的水果。有一回,不知道哪裏跑來一條流浪狗,扒了他家的西紅柿,叫他捉住一頓好打。細長的藤條上下揮動,把那條流浪狗的脊背抽得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斜坡填滿了旁邊一處小土坑。旁人越是勸說,老王頭下手越是狠辣,似乎要把之前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一條流浪狗的身上。最後,那條流浪狗,寧是當著大家夥兒的麵兒,讓老王頭給活活打死。

那幅畫麵,我一直記憶猶新。沒容我再多想,小野問我家裏有沒有人,我說沒人。他提出要在我家裏躲一下,要是看見老王頭追上來,要我替他遮掩過去。當然了,不讓我白幹,事後作為回報,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分享那幾個比蘋果大不了多少的西瓜。對於小野這個提議,我當時感到非常興奮,也有點緊張,但最後還是咬咬牙,一口答應下來。

我之所以會同意,當然不是眼饞那幾口西瓜,而是因為這件事第一次讓我覺得自己跟他們是“一夥人”。這樣的感覺是我以前從未體會過的。我一邊在院子裏等著老王頭,一邊想象著等會吃西瓜的時候自己應該說什麼,我甚至已經想到將來如何跟小野他們統一口徑。

就這麼過了大概五分鍾,我看見老王頭手裏握著一根藤條,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他瞪著一雙差點將眼眶撐裂的眼睛,問我有沒有看見幾個小孩,他們往哪去了?我說沒看清是誰,隻看見他們往那邊(我指了一個相反的方向)去了。老王頭警告我,說如果我撒謊,他等會兒回來就要打斷我的腿。我說隨便,反正我的腿也沒什麼用,別打臉就行。

老王頭走了以後,小野和另外三個男孩躡手躡腳地從我家走出來。確定對方真的走遠了,他們才算是鬆一口氣。

小野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帶著那三個男孩就轉身離開了。我問他去哪,他說回家。我說他不是還要給我分西瓜嘛。他哈哈一笑,說要是我能追上他,他就給我吃。說完,小野帶著他們幾個人奔向一座台階,背影漸漸地遠了。

當時,我坐在輪椅上,不能去追。若是去追,輪子撞向台階,肯定是要翻車的。但那一刻,我真想去追。我想要翻車,我想要摔倒,我想要流血,我唯獨不想就這麼看著他們離開……我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鼻尖一酸,眼淚不可遏止地湧出眼眶。透過淚水的扭曲,我仿佛看到麵前那座台階變成了一道牆,輕易地將這世界一分為二,將我們分成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後來,小野因為偷東西這事兒,被他爸打得遍體鱗傷,那三個男生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懲戒。而我,因為撒謊,不僅受到嚴厲的訓斥,外加一盒酒心巧克力被全部沒收。

從那以後,我就對“跟別人一起玩”這種事兒,沒有多大期待,也沒有多大興趣了。我開始學會一個人玩遊戲:一個人組裝樂高積木;一個人拚2000塊的拚圖;一個人打小霸王遊戲機--那時我最喜歡玩的就是《忍者龍劍傳》,因為那是單人遊戲。

再到後來,父母從外地帶給我進口的變形金剛。在別人還沒聽說過擎天柱和大黃蜂的時候,我已經把它們擺在了自己睡覺的床頭上。到了下午,我還要在院子裏開一會兒遙控賽車。過去是我托著腮幫子,看小野他們在空地上踢球;現在是小野他們抱著髒兮兮的足球,圍成圈兒看我開賽車。如果有人想借我的玩具,我會麵帶微笑地回答他:不行!當旁人圍成小圈子,談笑風生的時候,我不再試圖融入他們的談話,而是一個人在旁邊靜靜地讀書。等到大家各自聊完,我的一本書也剛好讀完了。於是,常有不明者誇道:“這孩子真是愛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