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東新在莫纖床上裸睡後,一連幾天都不敢看莫纖。有時候,他想,也真奇怪了,自己怎麼會夢遊跑到莫纖的床上去呢?同莫纖怎麼能講得清白?嗨,講不清白就講不清白;西霸說是給我搶來的媳婦兒,遲早是要一起上床睡覺的,何況在她床上稀裏糊塗睡了一覺,又沒有碰她一下,反過來還讓她把自己全身上下看了個透,還是她沾光了啊。我是受害者,我還怕?
同住一屋,天天相見,躲是躲不了的。潘東新常用眼睛的餘光乜那莫纖,開始幾天,莫纖一碰麵唰地臉就紅了。但過了幾天,莫纖的眼睛抬起眼皮兒,睜大了,臉不紅了,也沒有嗔責他的意思了,潘東新這才開始自然起來。
莫纖被裸睡的潘東新驚了一下,對潘東新心存介蒂,一連幾個晚上都不敢脫去外衣睡覺。時間一長,發現潘東新不再有可疑行跡,便以為那次潘東新真的是夢遊,也就原諒了。不過,她還是忘不了那一幕。當她再回憶起那一幕時,奇怪的是對潘東新有了更多的親切感
潘東新每天除了修煉、挑水,有時釣魚外,沒有其他的事可做。閑下來,不是看麼秀做飯,就是看莫纖繡花。
一晃又是一個月。已是落英繽紛,青果掛枝的初夏。
潘東新覺得修煉太單調乏味了,而且這大山深處太閉塞,清靜得無聊。這樣一來,潘東新越來越想家,越來越思念母親。到花山寨來母親並不知情,兒子突然失蹤,也不知她急成什麼樣子了。再說,那上海公安的魯一鳴還要招自己當刑警的,那是一份不錯的工作,機不可失。可是,西霸說要修煉三年才可探親,還說,媳婦兒都給你找來了,還有什麼不安心的?別的地方學法講究清心禁欲,我這裏無所禁忌,還主張陰陽互補,其樂融融,修煉三年還堅持不了?
潘東新心裏很不爽了。什麼“化羽逸天”,我不修煉了!還三年,三天我都難得熬。我想家就要回家,我想母親要去看望母親。你管得著嗎?
潘東新暗暗打定主意,要逃出花山寨。可是,他不知道怎麼進寨的,更不知道如何出寨。有時,他就望著險峰峭壁發呆。
莫纖聰敏透頂,自然看出了潘東新的心思。她被困花山寨,也無時不想出去;可是被西霸封住了法力,無異於常人,這幾個月裏她都在想法自解西霸的法咒。隻是毫無進展。她看出潘東新的心思後,乘麼秀沒有在身邊,悄悄問:“潘東新,你想家了吧?”
潘東新不耐煩地看了莫纖一眼,嗡聲嗡氣地嗯了一聲。
“我也想出去。”莫纖輕輕地說。
潘東新眼睛一亮:“我進來時,師父用黑布蒙著我的眼睛,說是從臉盆大一個洞穴進來的。唉,我不知該怎麼走出這險峰峭壁。你知道嗎?怎麼出去?”
莫纖眨著美麗的大眼睛,聲音像畫眉鳥啼囀:“你師父那是障眼法,故意讓你分不清進入花山寨的方向。這山雖然高深險惡,但要出去也不是一件難事。”
潘東新大喜,說:“你知道如何出去?”
莫纖點點頭。
“那好,我們現在就走。”潘東新急切地說。
莫纖小聲說:“一會兒麼秀姐就要回來,她會發現的。我看,不如晚上等麼秀姐睡著了,我們再走。”
“好。”潘東新笑了。心裏想,這個女孩,還蠻有心機,不像我魯莽呢。
轉眼到了晚上,等麼秀睡著了,潘東新和莫纖悄悄溜出了石屋的門。他們放輕腳步,飛快地走到溪邊。整個花山寨死一樣沉靜,隻有小溪的水聲在險壑懸崖回蕩。朦朧的月光下,小溪水不時耀出一片白光。
潘東新這才小聲問:“我釣魚常到溪邊來,怎麼就沒有看到能出去的路?”
“是沒有路。”莫纖說。“不過,這溪就是路。它一定要流出去的。我們沿著溪岸走,不愁走不出花山寨。”
潘東新恍然大悟。
他們沿著溪岸走了十多裏,漸漸,兩邊的大山擠過來,不時凸起一堵堵巨石。雜草和荊棘也越來越厚密,別說路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潘東新雖說從小上山砍柴,走慣了山路,卻也被眼前的境況難住,皺著眉頭直嘀咕:“莫纖,沒路了,怎麼辦?”
莫纖瞪著美麗的大眼睛,擦擦額頭的汗水,平平靜靜地說:“不要緊,走溝底。”莫纖從小隨父母修行,十多年了,遇怪不怪,遇驚不驚,遇難不難。隻是被西霸法咒封了法力,走得很吃力。
走在溝底,有時可以踩著石頭,有時則要走在水中。那溪水不是很深,卻因山裏午夜陰涼,那溪水奇冷,走不多遠,就浸得骨頭發疼。
沿著溪底又艱難地走了十多裏,眼前的溪水猛地往下跌去。莫纖站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塊峋石後,朝下望去,好久好久,就那樣望著,一聲也不吭。潘東新心裏急了,不知莫纖在望些什麼;他也小心地走到莫纖身邊,朝下望去。這一望,潘東新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借著月光可以看到,溪水倏地跌入了萬丈懸崖,隻聽水聲嘩嘩,落入幽暗深處,也不知幽處還有多深。目光能及處,都是懸崖峭壁,竟無處落腳。而兩邊也是高高的懸崖,凶險萬分。
莫纖回過頭來,輕輕對潘東新說:“我仔細看了,沒法順著瀑布下去。不過,這邊的石壁上有一條裂縫,你看見了吧?”
“看見了。”潘東新看著懸崖峭壁,有些緊張了。
“這條裂縫的盡頭情況如何,不得而知。但是,不管裂縫盡頭有沒有可以落足的地方,我們都要沿著這條裂縫下去。”莫纖毫不猶豫地說。
潘東新的舌頭有點打卷了:“隻怕,怕掉下去,掉下去就、就……”
莫纖眨著大眼睛,笑著問:“你怕死?”
潘東新不高興地撇撇嘴:“你不怕死?”
莫纖輕輕一笑:“那好,你回花山寨去,我不攔你。”說著,不再看潘東新,手腳並用,攀爬到了裂縫處。
潘東新聽莫纖輕輕一笑,心裏不覺無名火起:笑,笑,笑什麼?你一個女孩做得到的事,我這個男孩還做不到?一股倔強勁頭從心頭騰地冒出。他也不吭聲,跟隨著莫纖,沿著絕壁上的那條裂縫,慢慢地,慢慢地,向萬丈深淵下去,下去。
他們在絕壁上一步一步往下挪,慢慢吞吞,像蝸牛一樣。百來丈的距離,足足用了三個小時。然而,那絕壁上的裂縫,也沒有了。偏偏這時候夜空中飛來幾片烏雲,遮住了月亮。絕壁立即陷入一片黑暗裏。潘東新與莫纖雖然相距不遠,卻連一點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見。
潘東新第一次處在這樣的險境,心裏十分緊張,一緊張,便放了幾個屁。
莫纖在黑暗中小聲說:“你嘀咕些什麼?一會兒月亮就會出來。不要怕。”
“我沒嘀咕啊。”潘東新臉上一陣發燒,心裏罵道,放幾個屁,你說我嘀咕,真是,連屁也聽不出來?
莫纖不吭聲了。潘東新也沉默著。他們都側著臉望著天空,希望烏雲快點散去。可是,那烏雲一片連一片,滾滾不絕。
黑暗中,隻有瀑布嘩嘩。絕壁一片死寂。就在這時,忽然從絕壁的什麼地方傳出輕輕的低吟——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潘東新聽得毛骨悚然。
莫纖聽了,細長的眉毛輕輕一揚,對著絕壁大聲說:“是哪位神仙爺爺在此?快來救救我們吧。”
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莫纖又大聲叫道:“是哪位神仙爺爺在此?快來救救我們吧。”
然而過了很久,還是沒有動靜。
潘東新雙腿微微打顫,心裏真想蹦出個神仙來救救他們。可是一等再等,就是沒有神仙現身。心中不由火起,罵了起來:“哪來的神仙,明明在這裏像牙疼似的哼了一會,要你來救救我們,卻又屁都不放一個。哼,見難不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潘東新話音剛落,忽然覺得從什麼地方伸出一隻手來,一下子把他抓了過去。潘東新大吃一驚,回過神來,卻見夜明珠的光芒之下,端坐著一個長須飄飄的老人,穿一身玄青道服,手中拿一卷線裝書,半睜著眼睛瞧著他。
潘東新驀然想起這個老人正是在山中神堂寺曾經給他解簽的老道長!“咦,是你?!”
長須飄飄的老人半閉雙眼,無言地點點頭。
潘東新朝周圍掃了一眼,沒有看見莫纖。知道這位道長隻救他一人進洞。於是大聲說:“還有一個小女孩,你不能拋下她不管!”
“嗬嗬。說得有理。”長須老人說罷,手向洞外一抓!
潘東新看得驚愕不已。也不見老人身子動一動,也不見老人的手長出洞外,就是那樣抓了一下,莫纖就像小雞一樣跳進洞來!
莫纖跳進洞,立即下跪,給長須老人磕了一個頭:“謝謝神仙爺爺相救。”
長須老人朝莫纖乜了一眼,淡淡說:“哦,你是雲霞宮主綺霞的什麼人?”
“雲霞宮主是我母親。不知神仙爺爺怎樣稱呼?”莫纖眨著大眼睛,神情十分可愛。“莫纖代母親向您問候了。”
“哦?綺霞宮主有這麼一個小女孩?”長須老人稍稍遲疑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綺霞沒有這麼一個小女孩,那麼,這個小女孩絕非綺霞親生了。忽而一笑:“妙妙妙。你叫莫纖?嗯,倒也玲瓏可愛。難怪你身上有綺霞宮主的絕世神功。貧道法號空明。罷罷,既然我空明與你有緣,就幫你把身上的法咒解了。”說著,向莫纖印堂吹了一口氣。而後,又嗬嗬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