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蓮回上海去的第二天,珍翠帶潘東新去見西霸。
西霸的小木屋靠山傍水。潘東新雖然沒有來過,但對這小木屋並不在意,因為它太普通了。木柱和板壁都因年代久遠而變成了黑色。屋頂的小青瓦長了一層青苔。這樣的小木屋和沿途看到的小木屋並無二致。但是,令潘東新驚訝的是,在這小木屋的前麵和兩邊,都栽植著五顏六色的奇花異草。那些奇花異草,東一片,西一片,似乎有意零亂地種植著,花間的小徑彎彎曲曲,像回形針一樣,明明離小木屋隻有一步之遙了,卻又踅轉回來,朝小木屋外麵蜿蜒而去。
珍翠站在門外通報說:“寨主,潘東新來了。”
屋裏沒有人應聲,出奇地靜。
忽然,左側的花草從中有人說話:“嗯,你回吧。”
“是。夫人。”珍翠禮貌地回了一聲,便走了。
潘東新聽見那是一個嬌柔的女人的聲音。應聲望去,卻並不見人影。不覺一呆。正疑惑著,忽然人影微動,門前已經站著一位少婦。她是怎樣從花從間出來的?又是怎樣到了門前?潘東新雲裏霧裏,驚詫不已。
瞧著那麵色紅潤,身材娉婷的少婦,潘東新更是疑惑:西霸少說也有七十來歲了,怎麼找個老婆這麼年輕?也就是三十多歲吧?嗯,西霸名字叫西霸,這夫人隻怕是強行霸占的了。可是,從剛才隱身現身的功夫看,這個女人,不是西霸說霸就能霸得了的。
寨主夫人嬌柔地一笑,說:“嘿嘿,怪不得西霸找上了你,原來你也長得醜哦。”
潘東新見寨主夫人一見麵就說他醜,心裏就老大不快。醜醜醜,難道長得醜就沒有自尊嗎?就可以當麵說?隻是,她的聲音很溫柔,沒有惡意。潘東新不好發火,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喲,說醜還不高興啦。醜與美是天生的,人家願說就讓他說嘛。長得醜還不讓人家說實話,那就心裏醜了。”寨主夫人依然嬌柔地說,像訴說孩子一樣。她扭過頭去,衝屋後說,“老東西,潘東新來了。”
寨主夫人的聲音並不大,可不知怎麼就穿透到了後花園。這不,眨眼間,西霸已從後門進了客廳。
西霸站在夫人麵前,顯得更醜了。潘東新都不忍心看了。他想,自己在夫人麵前一定也變得十分醜陋吧?他禁不住說:“夫人,你最好是戴麵紗。你看,你讓我和師父醜得不能再醜了。”
寨主夫人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那樣暢放,肩膀亂晃,纖腰彎曲,眼淚都笑出來了。
西霸對潘東新的話一點也不慍惱,反而很欣賞。他憨厚地說:“小子,你還真有眼光。真的,因為我醜,才顯得夫人美麗。”
寨主夫人不笑了,輕輕擂了一下西霸的肩膀。
西霸嘎嘎一笑:“男人越醜,越要找個漂亮媳婦。小子,我叫你來,就是要帶你去看媳婦。嘎嘎嘎,我給你找了一個好漂亮的女孩,走,跟我去看看。”
潘東新的臉紅了,鼻子上的肉瘤也變成了紫色:“我不找媳婦!不要你操閑心。”
西霸嘎嘎笑著說:“小子,你給我做了七年徒弟,我不給你找個媳婦,還像個當師父的?特別是你像我一樣醜,不提前找漂亮媳婦,待你長大了,漂亮女孩都別人找去了,哪能有你的份。”
西霸,是南北大俠杜心武的徒弟。杜心武武功高強,還會多種法術,20世紀初,曾當過國民黨創始人孫中山的保鏢。晚年回歸故鄉張家界市慈利,收了幾個徒弟。西霸是其中的一個。西霸藝成,曾挾技遍遊天下。晚年便攜夫人隱居花山寨。因為好管閑事,所以附近的老少都喊他寨主。西霸和他的夫人都是法術武功高手,可惜膝下無有子女,一身絕藝找不到傳人,眼看年事已高,不覺焦慮。於是晚年的西霸雲遊四海,物色資曆質奇佳的人選。好不容易找到了潘東新,心裏自然喜歡。為了讓潘東新一心傳承師門絕藝,西霸不管不顧,悄悄把走江湖賣藝的一個漂亮女搶來給潘東新作媳婦。
“孩子,先看看,如意,就訂下親;再說,師父也不僅僅是幫你找個漂亮媳婦。因為你長得醜,需要以美養醜。同美女在一起住幾年,你就會變得英俊起來。”寨主夫人嬌柔地說。“你看寨主,年輕時比現在醜多了。同我在一起七十年,人都長英俊了許多。”
潘東新暗暗吃驚。夫人同寨主在一起七十年了,那,她少說也快八十多歲了,怎麼會像三十多歲的女人?奇了怪了。
“孩子,你看我不像九十歲的老女人,是不是?我剛才說了,美是可以養人的。你看見外邊的奇花異草了吧?那些花草美麗嬌柔,我整天與它們在一起,所以青春永在。去吧。孩子,把師父的法力修煉好,然後,我也要教你一點修煉之道。”寨主夫人說。
西霸揪著潘東新的耳朵,往門外走:“磨蹭些什麼?走啊。”
走到一間小石屋前,西霸停下來。大喊:“麼秀,在家嗎?”
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啊,寨主來了。我正在告訴她繡花。”
“小女孩還是那樣臭嗎?”西霸問。
“臭,不過好像比前幾天強一點了。”
西霸對潘東新招招手:“進來。”他自己先走了進去。可是老遠就站住了。“嗯?怎麼還是那樣臭。”
潘東新跨進門,看見正在繡花漂亮女孩,不覺一愣:“莫纖?你是花山寨的人?”
莫纖站起來,卻仍然在原地沒動:“我是被人劫持來的,我不是花山寨的人。哎,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叫莫纖?”
潘東新愣了一下,臉上微微發燒。他想起了那天去神堂灣彩藥與莫纖相遇的情景。
那天,去神堂灣的峽穀。峽穀裏古樹參天,石峰繞雲。煙霧之中,絕壁上流泉飛瀑,樹林裏珍禽亂飛。雖然太陽剛剛偏西,但疊巒翠嶂,早已遮住了峽穀溝壑的陽光,涼風嗖嗖,陰森森浮遊著幾分神秘。
忽然,雲霧深處,傳來一陣亮麗的鳥鳴。潘東新一聽,那鳥鳴聲中,竟有一縷葉笛之聲。潘東新不覺一樂,這吹葉笛的人,還真有兩下子,模仿鳥叫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心中不覺好奇,於是走了幾步,爬上一棵鬆樹,想看那吹葉笛的人如何與鳥逗趣。
舉目眺望,卻見雲氣煙霧中,兩個隱隱約約的人影,朝葉笛聲處緩緩而行。從背影看,穿著緊身上衣,淺襠牛仔褲,身材曲線有致,是兩個妙齡女人。行走到一片石峰,葉笛聲處,兩個女人站住了。在兩個女人的前邊不遠,淡淡雲霧中,依稀可見吹葉笛的人,那吹葉笛人身材高大,寬厚的背影透出一種挺拔的神采。他似乎完全沉醉於吹奏葉笛之中,對身後走來的女人渾然不知。
兩個女人中身材稍高一點的說話了:
“冷石師兄的葉笛吹得出神入化,你看,這些花草都聽得如癡如醉。”
“聽雨姐好像也被葉笛迷住了呢。”那身材稍矮的女孩說,聲音也像小鳥啼囀。
“死丫頭!”
原來那個高一點的叫婁聽雨、矮一點的叫莫纖。潘東新覺得,她們的聲音像葉笛一樣動聽。
那個婁聽雨大聲說:“冷師兄,我和莫纖不想再玩了,這張家界,還比不上我們雲霞宮呢。我們下山去吧。咦,龍師兄呢?”
那個冷石不吹葉笛了。朝前方一柱石峰下指了一下。
潘東新也順著冷石的手指看去,見那座石峰下,站著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身材不高,卻敦敦實實。他正在向遠處眺望。
婁聽雨尖著嗓門喊:“大師兄,走啊,我們下山去啊。”
她們的龍師兄回過頭來,幾步走到冷石、婁聽雨、莫纖身邊。瞧著莫纖說:“小師妹,就玩夠了?”
莫纖笑韻悠悠地說:“這張家界,就是奇石險峰多,沒有我們雲霞宮靈秀。”
“恩,小師妹不玩了,我們就先去張家界市吧,休息一天,然後分頭找師父的夢中人。”
婁聽雨瞪著大眼睛,問:“我們這麼多徒弟,師父師母都不入法眼?偏偏要到上海找一個女孩、到張家界來找一個男孩,這夢中人真的存在嗎?”
龍雲慈祥地瞧著大家,說:“緣分本是天定,不是我們能夠強求的。”
“龍雲,難道我們的資質都不行?”冷石忽然冒出一句。
他們的龍師兄叫龍雲。
潘東新聽他們要找什麼夢中人,也覺奇怪。夢就是夢。夢中的一切都是水中花、鏡中月,還能當真?
龍雲搖搖頭,說:“緣分是冥冥中的事,不完全是資質天賦問題。嗯,我告訴大家吧。這件事,也是師父師母在我們臨行前告訴我的。”
冷石、婁聽雨、莫纖站在那裏,靜靜地望著大師兄龍雲。
龍雲溫和地說:“師母愛蓮,年年養殖蓮花。蓮是夏秋之際開花,沒有想到,有一株蓮花,卻是開得最早,謝得最遲。第一年,師母還不太在意,但是,第二年過去了,第三年過去了,那蓮花仍然是早開遲謝,這就引起師母注意了。她每天清晨和晚上,都要來看望這朵蓮花,摸著蓮花。彈指間,十年過去了。一天晚上,師母忽然夢見了蓮花對她說話,說它投到了上海一個富戶人家。師母夢見蓮花與她說話後,心中驚異,第二天與師父見麵時,便將夢中與蓮花相會的事說給師父聽。師父說,奇了,昨晚我也做了一夢,夢見那塊收藏多年的和田白玉與我說話,說它投胎到了湘西一個農民家裏。蓮花和白玉從投胎到現在,已經十七年了。師父師母希望他們能夠結成良緣,生一個仙骨神態的孩子,今後將師父師母的法術和武功發揚光大。這,就是師父、師母要我們到張家界和上海尋找他們的原因。”
潘東新聽那個叫龍雲的人說出白玉和蓮花的故事,心裏暗暗稱奇。他又怕他們發現他偷聽,藏在鬆樹枝葉裏,屏氣斂聲,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