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學唱
愛唱,嗓子卻不行,這常常使人尷尬。好不容易有了個好心情,自己想給自己助助興,一張嘴,發出的聲音卻往往與意想效果相差甚遠,愉悅變為沮喪,不如不唱。身在文聯,周圍的人個個能歌善舞,開什麼娛樂會之類,用不著排練就是一台精彩演出,唱的跳的人人能信手拈來,如同發自本能一般。但輪到我就麻煩了,不是不想唱,是張不開嘴,唱出來倒自己的胃也隻好自作自受,倒別人的胃就很是有點不地道了。
年輕時正值“文革”,直門大嗓地唱語錄歌,倒也慷慨激昂,因為“聲音很洪亮”,還被拉到文藝宣傳隊去給人壯過聲勢,好吃好喝很是風光了幾天。現在就不一樣了,電視裏見星星兒們演唱,多是閉著眼在哼,像肚子疼又怕人聽見似的。我問女兒,眼下的歌怎麼淨是這種唱法,女兒說,歌是唱給自己的,是個人心靈的印證,別人聽不聽並不重要;我問,唱時為什麼要閉眼,女兒說是感情的陶醉;我問唱者為什麼要跟麥克風較勁,女兒說是為了達到共鳴的音響效果。我的女兒顧大玉是新潮人物,準追星族,她認為我這個媽雖然是個作家,在藝術方麵終歸是落得太後,她說我離後現代還差多遠固然可以不管,但至少現代音樂這一課是應該補一補的,否則出去讓人看著陝西作家這麼跟不上趟,自己寒磣不說,也太丟省作協的人了。
她這一激使我靈醒起來,推陳出新才能饒有別致,我決心要學唱一段最時髦的流行歌曲,好在公眾場合演唱,以示新潮和不落伍。女兒說目前最流行的歌要數《心太軟》,我說那就學《心太軟》。這首歌我聽過,大街上在唱,商店裏在唱,出租車裏也在唱,走到哪兒都是“心太軟”,“心太軟”,好像所有的人都在鬧失戀。不久前到武漢,湖北的九頭鳥們也在那兒“心太軟”,盡管亞洲足球聯賽的“雄起”聲喊啞了武漢爺們兒的嗓子,終歸是“心太軟”,“心太軟”。如今我也要學《心太軟》了,很有點意思。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好歌一曲,感心動耳,蕩氣回腸,足見音樂的魅力與感染力。我跟著耳機裏的《心太軟》溜了近兩個小時,卻不懂它的意思。不懂也不敢公然說不懂,大街上那麼多人在唱,人家都懂,怎麼就偏偏你不懂,讓人知道了,除了說明你的智商低下以外再不能有其他解釋。但是那“……多餘的犧牲他不懂心痛,應該不會隻想做個好人……”我真的鬧不清它說的是什麼,女兒說,連這都不明白,還是搞藝術的呢,怎麼連點藝術感受能力都沒有。我說這歌裏的人物關係很複雜,我理不清誰跟誰,女兒說這就對了,這是個三角戀愛,她愛他,他不愛她,他愛她,她又不愛他。我說累不累啊,愛了一大圈,沒有半點結果。女兒認為我跟她不是一個檔次,不能對話,所以,不但《心太軟》不再教授,凡是有關音樂的問題,一律與我免談。
由此我得出教訓,在學唱歌方麵必須得自己走自己的路,不能由著現代派們左右。有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無規矩不能成方圓,腳踏實地循序漸進,才能有所收獲,幹什麼部必須從基礎做起,學唱的第一步,自然得是練習發聲。拜師是必要的,好在我有這樣的條件,音樂學院的教授周玲和豫劇院的頭牌花旦呂榮華都是朋友,周玲是從意大利回來的教授美聲唱法的專家,呂榮華是獲國家“梅花獎”的名演員,開政協會議的時候,我們三個在一個小組,我們吃住都在一起,形影不離,很有些狗皮襪子沒反正的勁。狗皮襪子的同時;她們還是我的音樂老師,真正的名牌老師。周老師給我講授用氣,呂老師為我糾正口型,我也很勤奮,每天沒事就張著嘴“咿、啊、嗎、眯”,自我感覺很好。我們共同練習的曲子是《阿佤唱新歌》,跟著她們,我信心陡增,因而產生了很強的表演欲望,便建議三個人來個女聲小合唱。當然,我得冒著魚目混珠、濫竽充數等議論的風險,需要有很大的勇氣、堅強的意誌以及向自我挑戰的精神,對此,我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但是,人們不願意聽小合唱,人們要聽周玲的女高音獨唱《我愛你中國》,聽呂榮華的豫劇《花木蘭》,這就使我失去了上台機會,心裏好不懊惱。
也虧了沒上台,沒人的時候,當我關上門一人試唱《阿佤唱新歌》時,才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連歌也不會唱了。以往直門大嗓已成習慣,如今得在這習慣之中運用教師們教授的技巧和要領,這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那首歌唱得可謂空前絕後,對發聲理論的生搬硬套、生吞活剝,再加上生硬摹仿,結果不是在唱,而是在嘶鳴,如在曠野,可能會招來狼。老師們看出我的情緒低落,便鼓勵說“你的基礎還是不錯的,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她們的話使我想起了我常對那些可憐兮兮的,永無出頭之日的業餘作者們說的話。
欲速則不達,慢慢兒練著,好在我並沒有當歌唱家的野心,無非是想把事情做得更完美一點,讓生活更多彩一點而已。臨清風,對朗月,登山泛水,肆意酣歌,是多少文人雅士追求的境界,我是想在酣歌的基礎上增添一些審美情趣,這當不為過分,當是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