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釋懷的白房子(隨筆) 二
《白房子》成書了
白房子一直是我年輕時代的一個噩夢。那條叫做額爾齊斯河的注入北冰洋的河流,那座橫亙在中亞細亞地麵的阿爾泰山,那塊幹草原,那座白房子。它是如此深的楔入我的生命之中,每次想起它都會給我帶來一種病態的深深的憂鬱。
2000年期間,我遇見了三件有關白房子的事情。
第一件,我們幾個在西安居家的白房子老兵,在經過幾十年的互相尋找以後,終於聯係好,在一個成為下崗職工的老戰友的烤羊肉串攤前相聚。那天夜裏,我們一邊吃著烤肉,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拿著手機,向天南海北可以聯係上的戰友打電話。席間,酒高之際,一位姓段的老兵悵然地說:“如果當年發生戰爭,我們幾個現在肯定是躺在一個烈士陵園裏的!”老段的這句話,令我們的這次聚會蒙上一層悲槍的色彩。
第二件事是兵團農十師文聯主席杜元鐸先生,邀請我到他們那裏去講課。農十師師部所在地北屯,和我所在的部隊,恰好都在那一塊阿勒泰草原。
第三件事情則是,我從一個退伍老兵那裏,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即在最近的中哈重新勘界中,哈薩克斯坦已經主動放棄對白房子爭議地區的領土要求,因此,55.5平方公裏的白房子地區將不再成為爭議地區,而成為雙方共同承認的正式的中國領土。
這三件事情,促使我這個白房子老兵,於2000年的7月14日,背起行囊,踏上重返白房子的路程。
你能想象一個滿身瘡疾的老兵,在走近白房子時,那一步一驚的感覺。
這是一條血淋淋的心路曆程。
這次行程共用了二十二天時間。
二十二天中我記了五萬字的筆記。隨行的《新西部》雜誌的記者陳旭,則拍了四十個膠卷。
回到西安以後,我即開始案犢勞作。
我處於一種恍惚中。我處於一種激情中。在寫作的途中,我的時間不是以白天和黑夜來區分的,而是以寫作時間和非寫作時間來區分的。
我對自己說,如果不把這些人,這些事情訴諸世界,作為一個寫作者,我還有什麼理由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筆還有什麼理由敢四處胡戳。
是的,假如由於我的倦怠,而將它們重新帶入墳墓的話,那我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肯定會深深遺憾的。
《白房子》成書了。
我為本書的真正製造者——那些一百年來在這塊白房子爭議地區守衛、居住和滯留的人們,獻上我的敬意。他們也許更有資格寫這本書,因為我隻是一個匆匆過客而已,但是,由於他們手中沒有這支筆,而我有,我就起了“代勞”的作用。
我希望讀者能夠接受這本書。
在接受的同時忘記我的卑微的名字。
而扉頁上的“獻給我生活過的土地和歲月”這句話,是我的尊貴的朋友,已故作家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說的。
我十分喜歡這句話。這句話像一個咒語,當你將它喃喃念出時,死了的記憶開始複活,舊年間的人和事從你眼前列隊走過。
2001年11月,我將《白房子》完成了。我將它慷慨地交給了社會。它開始有了它自己的命運,那麼,讓它去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