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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跨過鋪廁所門口的布單,想到洗臉池洗洗,幾滴可樂在我手上發粘。沒水,我掉身倚在池邊。再過幾個小時,那個人就死了整一天了,他的靈魂現在在哪兒,掛在窗戶框上看我吧。

我勾著把,用杯底敲敲腦門,金錢,老是有人被這玩意兒噎死,他們忘了喝水卻啃開了水碗。這案子犯了什麼毛病?我就喜歡毛病,死人臉上少塊皮,這個毛病頭一個幫了我,撤紙錢……還有,美元,有點靠譜了.這又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怎麼會多了。在我眼裏這些綠紙是一把鑰匙,我一直盼著它發出“哢嗒”一聲,一萬九千三,變成兩萬,殺人是為了得到錢,他卻……

最後這一下敲得重了,我揉著腦門離開,窗框上的那個幽靈大概笑了,它丟在廁所裏的屍體總算可以閉眼了。我沒什麼感覺,不歡快也不優愁,耳根後邊的骨頭本該有的淚泊聲也沒出現,太明顯,事早該完了,在看見扔在死人身上的褲子時就該完事了。

我清醒了。

“哎”,我一時想不起他名字,“美元呢?”

小三正給列車員的遊戲機換電池。驚慌地一摸夾克下擺。

“拿出來我看看。”

我翻了幾張,用指尖在一張票子的紙邊抹了抹,我對這東西不在行。“你懂鑒別嗎,這錢會不會是假的?”

據凶手交待:飯店客房

他坐在對麵,等著湯普森先生逐頁看完他帶來的六頁複印件。

“很好,這是您的……”

“費用。”

“對,‘費用’,我的中文還是不行。”

“已經很好了。謝謝。”他清點一遍那疊美鈔。

“一起喝點什麼嗎?”

“不了,謝謝。”他們握手時,他身上的BP機響了。

“用一下您的電話好嗎,謝謝。喂,是我,你好,對,我考慮成熟了,決定購買這個專利,先付十萬……您聽我說,我對使用權興趣不大。如果我一年內付不清您轉讓費,您可以收回,十萬定金也全屬於你了,這些都可以寫進合同裏。你考慮一下,你是個人出資,付現金,數目隻有你我知道,所得稅方麵,你有很大靈活性。”

“那您把這七張拿走吧。”小三怯聲怯氣。

“我是說所有這堆錢。”

“不會,不會!”小三要叫起來,“從銀行換出來的,肯定不假!……”

“你還是看看,會看嗎?”

小三又是照又是摸,“不像假的,不像假的。”他最後把美元在雜誌的白邊上蹭了半天,“不像,肯定不假。”

“王利強的褲子是什麼顏色的?”

“啊……藍的吧。”

“把錢裝起來,跟我來。別往身上係了,拎著吧。”

臨走前,我靠近用身體量了一下中鋪的高度。

據凶手交待:雅寶路市場,夏末

“三個七,有多少?―就是七塊七毛七,您有多少?”

“暫時先賣出兩千。”他說。

攤主打好計算器,舉給他看,“核這個數。”

他用自己的計算器打了一遍,點點頭。

“蓉,點出這個數來。”攤主把計算器遞給吃餐盒的老婆,轉身示意他拿美元出來。

他沒動,等著直到把人民幣拿到手。

攤主把手持電話用腿夾著,接過美元數一遍,然後一張張看水印,“您等一下。”又反複撚了幾遍。“小義,小義,過來幫我看一下。”

旁邊的攤主過來,接過一張翻來覆去地看,最後搖著頭把美元向下一抖,甩還給自己的朋友。

“對不起,先生,您的錢我們不收。”

“為什麼?”他木然了。

“不收,不收,這個給你,把人民幣還我,快點。”

“去走,去走,關門了!別敲了啊!”列車員對著門使勁揮揮手,又看見我和小三過來,“你們怎麼回事?關門了,別過去了。”

我舉了下老田的鑰匙,“田警長的人。”

是傅群在門外邊比畫,我剛擰開門,一串葡萄話迎麵而來,“你躲哪兒去了,人家那邊嚷起來了,你有譜沒譜啊,老田這替你扛著呢,你倒四處踏跳挺自在,你快點吧,沒戲唱了就幹脆道歉放人家下車,你折騰一天了,別人明著不說,心裏都看出你假模假式白忙活,你這也叫破案,淨瞎分析,死人的錢一分沒少,你愣說為錢……”

“一分沒少”這話很有啟發性,可惜說晚了,說早了也沒用,我沒醒的時候說什麼也沒用。我一直把水杯套在兩上指頭上,像個大戒指。“你褲子是什麼料子的?”

一走進過道傅群啞了。人都在外邊圍著,老田正堵在那說什麼,那人不時冒出幾句。

“我是國家幹部,公務在身。”

“我必須下車!”

“他來了”,他越過別人頭頂,對我嚷道,“你聽著,我必須下車,你遲遲沒結論,沒有權力再扣壓我!”他還以為我是某級領導。

我走著,側身向後伸手拿過小三的腰兜。小宋他們給我讓開一條路,我貼邊走過,他一直盯著我,我沒停步,也沒看他,隻舉舉兜子給他看。

據凶手交待:雅寶路市場,秋末

在人口處的大鏡子前,他與一個販子談好價錢。販子是個瘦快快的小夥子,領他過馬路往日壇公園的圍牆走。

“這片我出的價最高,我是見縫就走,薄利多銷。行了,就這兒吧,挺清靜,我先給您點人民幣,一千‘美子’是吧,先給您八千,您點點,我再給您數零的……全對了吧,行,您先給我拿著,該看您的‘美子’了,對,十張正好。給您人民幣,咱兩清了,下次有您還找我。”

他接過錢,故意沒再數,知道那打人民幣頂多有七千塊。兩人分手,消失在人群中。

幾個包廂的旅客也在看熱鬧,還有那個老外,我的英語忘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點也許還夠用。 "Excuse me. I need yourhelp. May I ask you a question? (勞駕,請幫個忙,問你個問題。)”

“Pardon, what question it is(問什麼)?”老外謹慎地看我,美國音,我正盼著這個。

“Can we talk in there? Is this real dollars? (裏邊談吧,您看這是真的美鈔嗎?)”

老外不情願地跟我進了自己的包廂,我拉開拉鎖,撚出一張遞過去。

接過來冷漠地看了兩眼之後,我又被看了兩眼, "Sorry. Idon't know.(對不起,我不知道。)”

”Please, sir. You see, someone was killed in this train. Helpme, please. It's a very important question. Please, have anotherlook. Is that real dollars? (你看,有人在這車上被殺了,請幫幫忙,再看看,這問題很嚴重。)”

“A murder(一件謀殺案)?”老外低頭看看手裏的紙片,"It looks like...... (這看上去像是……)”又猛地刹往, " Sorry,I'm not sure really. (對不起,我真不能確定。)”

據凶手交待:雅寶路市場,冬天

他從王利強身邊走開。王戲弄道:“卷成卷兒當手紙賣吧。馬王爺長幾隻眼你知道不?跟我來這套。”

我來到他跟前,水杯還套在我指頭上,我用這隻手提起兜子在他麵前晃晃,“鑒定過了,紙錢。那些在哪?”

他的喉結上下升降了一下,聲音很小,“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周圍人多,沒了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氣氛,我說不出什麼,“好吧,我去翻你的行李。”我把兜扔給小三,推了下老田,就邁著急急的步子又往硬臥這邊來了。

老田示意小宋盯緊了他。

“怎麼回事?”老田他們追上我。

“美元是假的,被他換了。殺人前後有人爬上過死人的鋪。咱們一直以為是死人臨死前回來取東西,實際來的是他,他個子高,和王利強差不多,靠近鋪板就能把臉遮住,他又把死人的戒指明晃晃地戴在手上,小三即使醒了從下邊也隻能看見他握梯子的手,不一定能識破。”我沒說還存著幾個疑問。

“多出來的美元是怎麼回事?”華忠問。

“他不知道那小孩沒帶足兩萬,他沒時間數換出來的錢。

我開皮箱的時候,老田翻他的鋪,華忠把他的墊子捏了一遍。

據凶手交待:雅寶路市場,冬天

王利強追上他,“嘿,我說,一比一,一塊錢對一個‘美子’,我全買了你的,怎麼樣?”

他沒說話,繼續走。

鋪上,沒有,皮箱裏,沒有。我敲敲皮箱四邊,“一定得找著,就這一件證據。”

“二位起來一下,沒準他偷著藏你們這兒了。”老田把胖翻譯和姓金的小夥請開。“華忠、小何,你們上去看看兩個上鋪,還有你們幾個,都去,把所有空著的鋪都翻個遍。”

有人問翻什麼。

“美元。淨湊熱鬧,聽半天都沒聽明白,快去。”

華忠下來了,沒有。

“他有沒有機會下車寄存在哪一站?”我問華忠。

“不好說……”

“你們見他下去過嗎,出事以後?”我問胖翻譯倆人。

又是一個含糊的回答。

“沒準他有個人接應,開窗戶把東西遞出去就行了。”老田把撩起的墊子角一扔。

不會,他不會交給別人,他誰也不信。我看見那個列車員傻站在那兒,就問,“你夜裏看見的是白紙片,還是有顏色,綠的?”

“白的,白的。”列車員結巴他說。

“肯定?“

“於嘛”,老田拍著毯子,“人命換來的,他還能往車外撒紙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