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邊沒有泥水印,肯定是擦地以後扔的”,我看著火柴頭,自顧自小聲說。“差不多肯定是凶手或者死者用的。隻燒了個頭兒,點了一根煙。”
我又滿地下轉悠了一圈。
“你琢磨什麼哪?”老田問。
“煙頭,應該有個煙頭。”沒有煙頭。我看看窗戶,都關得很緊。
我再次拎起死者的上裝,讓它在我手裏轉了個圈。然後兩手撐著西服的兩肩,朝向車窗可以看見有兩處長約一寸的口子透著光,都在後背,一個在腰部,一個在快到脖根的地方。血已幹了,滲在衣料裏,看上去像黑色的。“他這兒沒有刀口吧?”我指頭穿過衣領下邊的洞。
“哎,沒有,怪啊。”老田說。
“他披著衣服,挨了一刀,衣服往下掉,第二刀正紮這兒。”
我想洗手,可不見盟洗盆的水龍頭出水。華忠上哪弄了下開關,水來了,搓著肥皂,我問:
“戒指找著了?”
“沒有,沒人看見。”
“真漂亮”,我擦幹手,拿著那把藏刀看,“開過刃了,沒有血跡,刀把也肯定擦過了,不會有凶手的指紋。這鉗子是幹什麼用的?”
“開門。”田警長用它鉗住廁所門的鎖舌,吧嗒一聲鎖上門。
“噢,用起來很方便,這兩樣東西扔在哪的?”
“小金,你還守在這兒別動。”
老田拉開車廂門,又拉開兩道車廂銜接處的門,那是下節車廂上下車的地方。“就扔這兒。”他指的是塊鐵地板,拉起它就可以露出下邊的階梯,再拉開門就是車外了。
在扔匕首的地方旁邊有個放拖把的暗箱,小鐵門開著,裏邊有隻髒乎乎的鐵桶。
“誰發現的刀子?”
“一個旅客,這車廂的,小秦,你在這兒湊什麼份子,正好,去把你車廂那旅客叫來。”
發現刀子的是個五官端正的年輕人,一開口就知道是北京人。
我問:“你說你想出來抽根煙,可那麼早,乘務員還沒開車廂門,你怎麼出來的?”
“門開著,我一擰就開了。”
“後來呢,你看見刀子以後做了什麼?”我語氣和緩。
旅客一指小秦。“回車廂敲他的門,告訴他了。”
“當時這兒就你一人?”
“就我一人,怎麼,我發現情況有罪怎麼著,還得要個證人。”
“不,相反還得謝謝你呢。―小秦你後來怎麼辦了?”我說。
警長謝了那旅客讓他走了。
“我沒多想,以為沒什麼事,刀上又沒見血,我拿回去還玩了一會兒,聽見說華忠這邊死了人才想……”
“你車廂裏有多少旅客?”
“24個。”
“夜裏停車了嗎?幾點?”
“1點多點兒。沒有,我沒看見刀子,要有,我開門時肯定看見。”
“有事回去坐著說吧,別在這兒傻站著。”老田說。
往回走時,我手裏摸著刀耍弄。“警長,你有權搜查行李嗎?得找著戒指。”
“瞎,什麼權不權的,死了人啦,我還管那個。我也不搜,讓他們自己翻,怎麼著,你的意思是先找戒指,幾個來著?四個,走,過去,小秦,你們兩個也過來。”老田從那邊車廂裏又喊過兩個乘務員來。
穿過現場的盟洗間,回到十一號車廂,老田劈哩啪啪地拍了幾下巴掌。“注意啦,注意啦,各位旅客,大夥都知道咱們車上出事了,現在有事請大家幫忙,我們在找四個戒指,這事很重要,請大夥協助,拿了的最好趕快交出來。”
他邊走邊說。我差點樂出來。
“沒拿的請把自己東西打開,證明一下自己沒拿,衣服兜最好翻出來,哎,請大家合作,沒辦法,拜托,拜托啦。”
他們分成幾個攤,不管人願意不願意,像北京繁華地段的乞丐,支支吾吾又不容置辯地等人打開行李。還是老實人多,有幾個抗議的,看見別人開了頭,也就沒轍了,隻好順從。
乘警小宋還在核對身份證,他有點文弱,一看就是個辦事認真的人,讓人信得過。
我不好意思參與搜查,怕碰見個脾氣不好的乘客,合理合法地給我一巴掌。正好站在最後一排的鋪邊上,我看了死者的小兄弟一眼。
“坐,坐。”我按著他肩膀坐到他旁邊。“你和死―你這位大哥認識多久了?”
“我們是鄰居。”他說的含糊。
“他嘴角這邊有什麼特征沒有?”我用手在我自己臉上相應的位置比劃一下,“像胎記,瘩子什麼的。”對麵的盲人又把收音機耳塞塞進耳朵。
“沒,沒―什麼吧。”他一邊回憶著說“我沒注意過,好像沒什麼吧。”
“你看過屍體吧,他臉上這個位置有塊傷,你能想出為什麼人家要在他臉上來這麼一下嗎?”
他搖搖頭。我起來翻翻死者的鋪,灰呢大衣裏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一雙臭襪子塞在鋪蓋下邊。小宋捧著一擦紙拐進來,“請三位把身份―噢,你呀。看這活兒,真夠我累的―勞駕兩位登記一下。”他把印泥盒扔在小桌上。
“我估計這事車上完不了,”我翻看著他的成果,一張張的紅手印子有點疹人。“下車人都走了就全靠這些了。”
“走,上十號車廂看看。”老田領著人過去,“東西太小,好藏不好找。”
一個小站竄向後邊,黃房子像落葉的顏色。
“怎麼樣了,小宋?”
“這就完―是您啊,車長。”
“怎麼樣了,有眉目了?”車長的聲音老而細軟。
“正搞著呢。”
“有事就找我,我聽你們倆的,小田呢。大過節的,出點這事。”車長歎著氣走了。
那隊人馬又殺回來了,老田不出聲地衝我把四個手指一扇,過去了。他身後的人裏多了一個,矮個,大眼睛陷在眼窩裏,兩廣一帶人的模樣。看前後夾擊的陣勢,這小夥子跑不出嫌疑了。
我拽拽走在我前邊的華忠。
華忠說:“這小子剛從廁所出來,一聽說搜查,滋溜一下子又鑽回去了,讓我一眼就給賊盯上了。我裝沒事,等他一出來我進去翻半天,這小子用手紙包一包,放在車頂棚裏了。”
審訊在軟臥的一個空包廂裏進行,越過兩個肩膀,我看見老田和小夥子坐對麵。
“撿的!?”老田一開口先把眼瞪起來。
答話我沒聽清,果然是廣東口音。小夥子表情麻木。
“別費那麼多話,要是撿的你藏什麼?哪兒那麼多好東西讓你撿,旁邊那刀子也不錯,你幹嘛不撿。你可給我老實點兒,我們盯你不是一會兒半會兒了,你沒上車就開始瞄著你呢。快說,你在車上都幹什麼了,戒指怎麼弄的。”
我覺得腦後煽來股熱氣,回頭一瞧,是傅群和老馬過來湊熱鬧。看見傅群油亮的嘴唇我覺得渴了。抽身出來回那邊吃了幾片幹麵包。可樂的涼勁讓我直打冷顫。
岔路口被攔在道杆外邊的農民一閃而過,看他們的情形外邊還夠冷的。
蔡小姐抽著煙,說了句什麼,我正往外走沒聽清。
聽不見老田的吼聲了,門口擠著的人也到一邊抽煙去了。傅群一個勁向人打聽。我進了包廂,廣東小夥正趴在小桌的紙上寫什麼。老田對我搖搖頭,表示失望。
“戒指呢?”
他用胡搭飯桌上魚刺的動作,把桌角的四個戒指劃拉到手裏遞給我。
我怕有麻煩時手腳不利索,從來不戴戒指,也不懂這類東西,隻認得其中一個上打著個“財”字。我出「I叫過老馬,讓他看這四個戒指有什麼含義。
他說不出什麼,又回去把小蔡叫來。
“戒指就是戒指,能有什麼講兒。”小蔡說著挨個看了一遍。“我看不出什麼。”
“這裏邊有沒有結婚、定情一類的?”我問。
“嘿,兄弟你真木”,老馬說。“哪那麼多禮啊,我結婚時我順義那老婆戴的是我三塊錢買的亞金戒指,還跟別人顯擺說是純金打的。”
聽到老馬提老婆,小蔡冷著臉走開了。
“嗯,寫的差不多。”老田點點頭,吐口煙,把紙推回去。“在上邊按個手印,把你地址也寫上。”
紙上是小夥寫的事情經過。南方人睡得晚起得早,他也是出來抽煙時看見的刀子,不過比別人更早些,地上的東西也更多些。
老田放他走了。“怎麼著,你看還有戲嗎?”老田仰在鋪上,鞋也不脫搭在床邊,“折騰半天了。”
我把戒指一個個套在食指上。“情殺案?是不是這裏邊有個姑娘?得把那天津小孩找來。”
“誰在外邊!”他起也不起,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去個人把和死人一塊的小子叫來。”
有人“哎”了一聲去了。
“關鍵是他臉上的刀傷……”我嘀咕了句。
“也是啊,凶手怎麼弄的,傷口還挺整齊。”
閑聊的人進了包廂,我抓過華忠的手,一手揪起他手背上的皮肉讓老田看,另一隻手作刀狀在他手背上橫切了一下。“是這樣。”
車長提兩個帶兜袋的果珍瓶子進來,還拎著個暖壺。“小田,喝水。”
老田坐起來,“哎喲,謝謝車長。”
“這是小宋的杯子。忙得夠嗆吧,辛苦啦。”
車長剛走,天津小子來了,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這孩子該叫小三。他進來以後不知該聽誰的。老田依舊躺著,打了個手勢叫他坐。別人給他騰了個地方,他欠著身子坐下。
“你叫什麼?於洪濤。”這名字不太像他,翻了翻我手中的身份記錄,我接著問。“你是和平區的,上學呢還是……初中都沒上完吧?做買賣?那你父母一定有錢,噢,在美國,噢留守兒子。你大哥呢?住一個樓?關係挺近啊,你們這次出來是……”
“進,進服裝。”
一個不結巴的人結巴一下,這算不上什麼毛病,即使算也不是嘴上的毛病。此刻我把他嘴裏的小零碎當成對我尊敬的表示。
“他有孩子嗎?”
“沒,他還沒結婚,他剛三十……”
“三十四。”
“三十四,他說過四十以後再結婚。”
小宋從人堆裏擠進來,把一裸紙放在上鋪,用印泥盒壓上,一屁股擠在華忠邊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