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他就發展了其他熟練和控製能力。在這裏,我指的不僅是那種在我看來雖然正確、但被誇大了的肛門控製。在所謂的“肛門期”內,運動和感覺能力也充分發展了,提供了快樂和熟練感。但是在這裏,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東西是口唇期嬰兒傾向於表演他的口唇熟練,並且變得對它厭煩了,正如他對單純的牛奶變得厭煩了一樣。在自由選擇的情境中,他傾向於放棄乳房和牛奶,而喜愛更複雜的活動和口味,或者以某種方式增添其他“高級的”發展。獲得了充分的滿足,能自由地選擇而無威脅,他就脫離口唇期並自動放棄口唇活動而“成長”,不必把他“踢上台階”或強迫他成熟,像常常暗指的那樣。他選擇了成長到更高的快樂上去,並且對舊的快樂變得厭煩了。隻有在受到危險、威脅、失敗、挫折、壓抑的衝擊時,他才傾向倒退或固著;隻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寧要安全而不要成長。克製、延遲滿足和反抗挫折的能力,對於他的力量的肯定也是必需的,而且我們知道,放縱的滿足是危險的。然而,這一點仍然是真理,即對基本需要的充分滿足是絕對必要條件。對這個原理來說,這些限製條件隻是次要的條件。
因此,我們用來向前向上成長的東西是附加在我們種種需要的層次排布原則上一種主體設計,這個主體設計帶領和指引個體沿著“健康的”方向成長。在任何年齡階段上,都確實需要層次上的排布原則。即使是兒童,重新找回己丟失的自我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恢複覺察自身快樂的能力。治療的過程幫助成人發現那些孩子式的(受到壓抑的)對他人讚許的需要,沒有必要再以孩子式的形式和程度存留了;也幫助成人發現,畏懼失掉他人以及與此相聯的畏懼成為軟弱的、失助的、被拋棄的人,都不像它們對於兒童那樣是正當的和現實的了。他人對於成人比對於兒童可能是而且應當是較少重要性的。
健康自發的兒童,由內部產生、反應他自己內部存在的自發性出發,在好奇和興奮中深入環境,並且表現著他具有的任何技能。到了他不再被畏懼嚇得呆板的那種程度,就到了他覺得有了足夠的安全敢於前進的程度。在這個過程中,給他快樂體驗的東西是偶遇的,或者是幫助者向他提供的。他必須是充分安全和自我接受的,才能選擇和偏愛這些快樂,而不被它們嚇倒。
如果他能夠選擇這些由快樂導致的體驗,那麼他也就能回到這種體驗,重複它,品嚐它,直到飽享和厭煩的地步。這時,他就顯示出進展到更複雜、更豐富的體驗上去的傾向,並且以同樣的形式完成它。再說一遍,如果他覺得充分安全並傾向於前進的話。在確實感(“這個我確實喜歡,那個我確實不喜歡”)、能力感、熟練感、自信感、以及自尊感中的這種體驗,不僅意味著自我在前進,而且在自我上有反饋效應。
在生活中包括的一係列無窮無盡的選擇,一般地可概括為完全(或更粗俗地說是防禦)和成長間的選擇。而且隻有當滿足了安全需要,兒童不再需要他已經有了的安全時,我們才可以期望他們做出成長的選擇。隻有他才能承擔起大膽行動的後果。
兒童正確選擇的標準是容許他保留快樂和厭煩的體驗,從而能使選擇與兒童自己的本性協調一致,並且發展地自己的本性。選擇按著另一個人的希望進行這種替代標準正在形成,當發生這種情況時,自我就喪失了。而且,這也會把選擇隻限製在安全上,因為這個兒童出於畏懼(喪失保護、愛等等)會放棄對他自身快樂體驗的信賴。如果選擇是真正自由的,如果這個兒童不是殘廢的,那麼,我們就可以肯定他一般是選擇向前的成長。當人極力使自己確信(通過壓抑,否認、反應形成等)未滿足的基本需要真的滿足了、或者不存在了的時候,產生一種虛假的成長是非常普遍的。接著,他使自己成長到較高級的需要水平上去。當然,在這之後,常常會停止在不穩的基礎上,我把這稱為“繞過未滿足的需要的假成長”。這種未滿足的需要作為無意識的力量會永遠持續下去(反複強製)。
證據表明,健康兒童喜愛的東西,從觀察者能覺察到的長遠目標來看,對他也是“最好的”東西,這種相符情況一般要多於相反情況。在這個過程中,外部因素(父母、治療專家、教師等)也有各種不同程度的重要性,盡管最終選擇必須由兒童做出。
能滿足他對安全、從屬、愛、尊重等的基本需要,因此,他可以覺得是無威脅的、自主的、感興趣的、自發的,從而敢於選擇未知的事物,還可以幫助他做出確實有吸引力和沒有危險的成長選擇,在較少吸引力和代價更高時,幫助他做出倒退選擇。
存在心理學和形成心理學在這方麵可以協調起來。兒童,不過是成為他自己,但也能向前運動和成長。妥善處理焦慮
關於認知需要,我已經從為認識而認識、為認識和理解本身的純粹快樂和自然滿足的角度談論了很多。認識使人變得更強大、更聰明、更豐富、更發展和更成熟。這體現了人的潛能的實現,體現了由人的可能性預兆的人的命運的實現。
然後,我們就具有了類似無阻礙的鳥語花香。這是這樣的一條道路,像沒有奮鬥的努力,隻是由於蘋果樹自己遺傳本能的表現就結出了蘋果一樣。
然而,我們也知道,好奇和探索是比安全更高級的需要。這就是說,感覺安全可靠、無憂無慮和沒有恐懼的需要是占優勢的,是比好奇心更強的。在猿猴和人類的兒童身上,這一點可以直接觀察到。年幼的兒童在陌生的環境中往往會抱緊他的母親,隻是到了後來他才會逐漸地離開母親的大腿,探索和考察事物。如果母親不見了,或者他害怕了,那麼好奇心就消失了,直到重新獲得安全為止,他僅僅是從安全港裏進行探索。
在哈洛的小猴子那裏,情況也是一樣,任何引起小猴子害怕的東西,都會使它逃回到代母那裏去,它依附在那裏,開始時它可能隻是觀察,隨後才出來冒險,如果代母不在那兒,它可能會卷縮成一個球,並且啜泣。哈洛拍攝的動作照片非常清楚地顯示了這一點。
相對於兒童而言,成年人的焦慮和畏懼要更加隱蔽和難以捉摸。如果畏懼不能製服他,那麼他就會壓抑它們,甚至否認它們的存在。經常的情況是,他並不“認識”他有畏懼感。
認知是妥善處理這些焦慮的方法之一。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說,一切不熟悉的、朦朧感覺到的、難以理解的、隱蔽的、意外的東西,全都是有威脅傾向的東西。把它們加工成為熟悉的、能斷言的、易處理的、能控製的,即不可怕的和無危害的東西的一個方法,就是了解和理解它們。
因而,知識不僅可以有向前成長的功能,而且有縮減焦慮的功能,即有一種保護內部平衡的機能。外顯行為可能是非常類似的,但動機則可能是極端不同的。
因而,主觀的後果也是非常不同的。一方麵,我們鬆了一口氣,並且覺得不太緊張,比如說,受到驚嚇的住戶在深夜裏拿著槍探查樓下使人害怕的神秘聲音時,他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的情景。這與年輕學生通過顯微鏡第一次看到腎的微細結構、或者他突然理解到交響樂的結構、或者一篇難懂的詩或政治理論的意義時,那種興奮甚至狂喜的情景,是完全不同的。在後一種情況下,一個人覺得更強大、更機靈、更充實、更有能力、更成功、更有理解力了。假設我們的感覺器官變得更有效了,我們的眼睛突然更加敏銳,我們的耳朵更加聰穎,我們的頭腦頓開茅塞,那麼我們的感覺就會是這個樣子。這種事情可能在教育和心理治療中充分發生過。
在最廣闊的人類曆史上,在偉大的宗教、哲學結構中,在法律和政治體係中以及科學和整體文化中,都可以看到動機的辯證法。非常簡明地說,它們中能以不同的比例既體現了認知需要又體現了安全需要。有時,安全需要幾乎完全能使認知需要屈從它們減輕焦慮的目的。
沒有焦慮的人可能是更為大膽和無畏的,並且能夠為了知識本身進行探索和建立理論。假定後者更有可能接近真理、接近事物的真正本質,這肯定更易讓人接受。安全的哲學、宗教和科學比成長的哲學、宗教和科學,肯定是更容易成為盲目的。
安全的需要不僅能使好奇、認知、理解屈從它們自己的目的,變成僅僅可供使用的工具,而且還會使活動失去好奇心,甚至僅把焦慮和畏懼消極地表現出來。也就是說,為了縮減焦慮,我們既能尋求知識,也可以回避知識。用弗洛伊德的話來說,沒有好奇心學習就有困難,大智若愚可能是防禦性的,知識與行動是極為緊密地聯係在一起的。
我完全同意這些看法,而且我還向更深處進行過研究。我確信知識和行動經常是同義的,甚至是以蘇格拉底的方式同一的。我們充分而完善地認識了的地方,適宜的行動就自動地和反射式地隨之而來了;接著,就沒有矛盾地、完全自發地做出了選擇。
我們在高級健康水平上可以看到這一點,他似乎能很好地區分正確與錯誤、好與壞,而且在表明這點時和機體活動是自如而充分的。但是,我們在年幼兒童那裏,在另一種水平上,也完全看到了這一點。
對於他們來說,考慮一種行動可以和已經行動過一樣,心理分析學家稱它為“全能思維”。也就是說,如果他由於憤怒而渴望父親死去,那麼他就可能無意識地起反應,似乎他已經真地殺了他。
事實上,成人心理治療的一種作用就是澄清這種孩子式的混同。因此,人沒有必要對孩子式的思想感到內疚,仿佛這些念頭是已經做過的事。
總之,這種認識和行動之間的密切關係,有助於我們把認識畏懼的原因解釋為對行動的深刻畏懼,對來自認識的結果的畏懼,對行動的危險責任的畏懼。不去認識通常是比較有利的,因為如果你產生了認識,那麼你就會不得不行動,行動就會給你招來麻煩。這一點其實很好理解,正如一個人所說:“我是多麼慶幸我並不喜歡牡蠣,因為如果我喜歡牡蠣,那麼我就會吃它們,但其實我恨這該死的東西。”
住在靠近達豪集中營的德國人,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變成盲目的假愚笨的,這反而是比較保險的。因為,如果他們了解了發生的事情,那麼,他們或者會不得不對此做出某種行動,或者他們就會對成為懦夫而感到內疚。
兒童也能夠施展同樣的謀略,否認和拒絕了解對任何人都是很清楚的事情:父親是一個可悲的軟弱者,母親並不真正愛他等。因為這種知識會要求去做不可能做的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總之焦慮和認識顯然駁斥了許多哲學家和心理學家長久以來所持有的極端主張:所有的認知需要全都是由焦慮誘發的;而且隻是縮減焦慮的努力。多年來,這種主張似乎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們的動物和兒童實驗駁斥了這種理論的純粹形態。這些實驗都表明:一般說來,焦慮扼殺好奇和探究;焦慮和認知是互不相容的,特別是在極端焦慮的時候。
有一本書很好地概括了這種情況:
信念體係的美妙之處看來是因為它的構成能夠同時為兩個主人服務:根據可能的程度去理解世界,以及按著必要的程度去防禦它。有的人認為,人們有選擇地歪曲他們的認知功能,因此,人們將會看到他們想看的東西,記住他們想記的東西,思考他們想思考的東西。我們不能對這種觀點持讚成態度,相反,我們持這種觀點,人們隻會在他們不得不那樣做時才會那樣做,不然就不會那樣做。因為我們全都是被這種時強時弱的願望激發的,即要按照現實的實際情況去理解現實,即使它是傷害性的。
很顯然,如果我們對認知需要有了充分理解的話,那麼它必定是同認知畏懼,同焦慮,同要求安全和可靠有密切關係。我們牢牢依附在前進和倒退的辯證關係上,這種關係是同時存在的畏懼和勇敢之間的鬥爭。所有增加畏懼的心理和社會因素,都將削弱我們的認知衝動;所有容許勇敢、自由和大膽的因素,都必然會解放我們的認知需要。認清流動變化的生活現實
心理學家對於所有經驗、行為和個體均可以表現出兩種不同的態度。他可以研究一種經驗或行為本身,把它們看成是獨一無二的、特征鮮明的。
也就是說,把它們看成是與整個世界上任何其他經驗、人或行為迥然不同的;或者,在對經驗作出反應的時候,他也可以不將它們看成是獨一無二的,而是將它們看成是典型的,亦即將它們看成是這一或那一經驗類別、範疇或標題中的一個例證或代表。這意味著,他在檢查、注意感受或體驗某一事件時不是很嚴格的。一位檔案員隻消查看幾頁檔案,便可將它歸入甲類或者乙類。
上麵提到的那種心理學家的反應就與這位檔案員的反應相似。我們可以用“標簽化”一詞來表示這種活動。對那些不喜歡新詞的人來說,“BW似的抽象活動”一詞也許更好一些。其中的字母B和W代表柏格森和懷特海,這兩位大思想家對我們理解那種危險的抽象活動貢獻最大。
伴隨著研究和討論心理學基礎的基本理論,引申出一種區別。總的來說,絕大多數人的心理活動都是這樣進行的,即好象現實是固定不變而不是發展的(是一種狀態而不是一個過程),好象它是分離的、附加的,而不是互相聯係、形成格局的。
這種對現實的動力學方麵和整體論方麵的盲目無知造成了學院派心理學的諸多弱點和淺薄。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沒有必要製造一個相互對立的二歧式,或者選擇一個製高點來作戰。在這裏既有穩定性又有變化,既有相似性又有差異性。“整體動力論”也有可能像“原子靜態論”一樣片麵而不切實際。如果說我們強調一方而犧牲另一方的話,那是因為要把這幅畫圓滿,恢複平衡,這樣做是完全必要的。
根據這些理論,我們來討論認知問題。但我認為,好多認知被加上了偽裝,往往被確定的認知卻又是二手戲法下的認知替代物。人都是生活在流動變化的現實中的,但人又往往不願承認這一事實,由此造成的那些生活的迫切需要就使得這樣一些戲法成為必需品了。我特別希望對這一看法說明一下。由於現實是動態的,又由於多數人隻能較好地認識靜止不動的東西,這樣我們的大量注意、感覺、學習、記憶和思想所處理的,實際上僅僅是那些從現實中靜態地抽象出來的東西或者某些理論建構罷了,而不是現實本身。
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旨在反對抽象化和概念。為了避免這種誤解,我想明確表示,離開了概念、概括和抽象化,我們將無法生存。但是至關重要的是,它們必須建立在經驗的基礎之上,而不能空洞無物;它們必須立足於具體現實之中,與具體現實融為一體;它們必須要具備有意義的內容,而不能隻是一些詞句、標簽和單純的抽象概念。所論述的是那種病理學的抽象活動,那種“把具體事物簡化歸結為抽象概念的活動”,以及抽象活動的各種危險性。
注意的概念與感覺的概念之間的差別在於,注意的概念更多的是表示有選擇性的、預見性的、具有組織功能和流動性的行動。這些行動不一定是完全由人所注意的現實的本質來決定的,不一定都是純粹的和新鮮的反應。注意也要由個體有機體、人的興趣、動機、偏見以及過去的經驗等等來決定,這是眾所周知的。
然而,下麵這一事實對我們的論點很有幫助:在注意反應中,我們可以覺察到新鮮的、自具特征的注意與陳規化的、標簽化的注意(通過這種注意,一個人可以在外部世界中辨認出一套業已存在於他的頭腦中的範疇)之間的區別。這就是說,注意完全有可能僅僅是為了在世界上辨認或發現那些我們自己放在那裏的東西,也就是說在經驗發生之前預先對它進行判斷。或者說,注意有可能隻是對過去的合理化,或者隻是為了努力保持現狀,而不是對變化的、新奇的和流動的東西的真正的認識。我們隻要注意那些已知的東西,或者將那些新奇的東西改換成熟悉的東西的形狀,相信這可以輕易做到。
對有機體而言,這種陳規的注意具有很明顯的好處或壞處。顯然,如果我們僅僅是要把一種經驗標簽化或者歸入某一類,這就可以節省我們的許多精力,而無需竭盡全力進行充分的注意。毫無疑問,標簽化沒有專心致誌的注意那樣煞費苦心。注意力集中對於感覺或理解一個重要、新奇的問題是必不可少的,但我們都知道,這需要極大的努力,因此相對來說沒有標簽化那麼普遍。一般公眾都比較喜歡流線型的讀物、經過壓縮的小說、文摘期刊、千篇一律的電影和充滿陳詞濫調的談話。總的說來,他們都盡量回避真正的問題,或者至少是強烈地偏愛那些陳舊的虛假的解決辦法。所有這些都證明了上述結論。
標簽化是不完整的反應,它是部分的、表麵的、沒有實際內容的反應。它使得行為的自動性成為可能,也就是說使得一個人有可能同時做幾件事情,而這又意味著低級活動隻要以一種類似於反應的方式進行下去就會使高級活動成為可能。總而言之,我們沒有必要去注意經驗中那些我們業已熟知的因素。這樣,我們就不必作為個體,作為服務員、門衛、清潔工、上班族而去進行感覺了。
因為有兩方麵的真實情況,使我們看到一個矛盾:一方麵我們傾向於不去注意那些不能納入到我們已經構造好的標題中去的東西,例如那些奇怪的東西;另一方麵正是那些異乎尋常的、新奇陌生的、危險的和充滿威脅的東西最容易奪走我們的注意力。一個新奇陌生的刺激有可能是危險的(例如黑暗中陡然一聲巨響),也有可能是不危險的(例如窗戶換上了新窗簾)。我們將最充分的注意力給予那些陌生而危險的事物,而對那些熟悉和安全的事物,我們往往熟視無睹,否則它就會轉化為熟悉而安全的事物,亦即就會被標簽化。假如一個人從生到死都能把那些新的東西吸收同化到舊的東西中去的話,假如每當有什麼新東西咄咄逼人地違反或破壞了他業已熟知的那一係列概念時,他都能夠看到它隻是表麵上與那些熟悉概念不同,並且能夠給它貼上標簽,把它當成一個喬裝打扮起來的老朋友,那麼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讓人愜意的了。……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我們沒有概念來指示、沒有標準來衡量的東西,我們既不感到好奇,也不感到驚訝。
從一個奇怪的傾向出發得到一種有趣的理論,新奇陌生的事物或者根本不會引起我們的注意力,或者有一種無法抵擋的吸引力。我們中的大部分人(不那麼健康的)似乎都隻對那些凶險的經驗作出反應,好象注意必須被看成是對危險作出的反應似的。注意似乎是在警告我們必須采取某種緊急反應。這些人將那些不凶險、沒有危險的經驗置於一旁,不予理睬,這些經驗似乎根本就不值得注意,人們也沒有必要對它們作出任何其他認知上或情感上的反應。對這些人來說,生活要麼是一場危險的聚會,要麼就是危險的暫時緩解。
但有些人對此卻會有不同的反應。這些人不單會對危險的情況作出反應。或許他們從根本上就比一般人感到更安全一些,自信一些,因而有閑心去對那些不但沒有危險相反還使人愉快激動的經驗作出反應,能夠去注意這些經驗,甚至為此而癡狂。這種積極的反應,不管是矛盾的還是強烈的,不管是一種輕微的愉快還是一種勢不可擋的迷狂,都與緊急反應一般無二,都是自主神經係統對於有機體的五髒六腑的總動員。這兩種經驗的主要差異就是,人們從內省中感到一種經驗是令人愉快的,而另一種經驗則是令人焦慮的。這一觀察使我們看到,人不僅被動地適應世界,而且還積極地從世界中獲得享受,甚至還主動地將自己納入世界中去。大多數這類差異都可以用精神健康(姑且這樣稱呼)這一因素的變化來加以解釋。對於那些相對焦慮不安的人來說,注意都必然是一種緊急機製,世界在某種程度上被簡單地劃分為危險的和安全的。
弗洛伊德關心“自由、漂浮的注意”這一概念中提出了這種注意與標簽化注意之間的真正差異。弗洛伊德之所以向人們推薦被動的而不是主動的注意,這是因為主動的注意總是將人的一係列期待強加到世界上去。這樣一些期待足以淹沒現實中過於微弱的聲音。弗洛伊德要我們屈從、謙卑和被動,隻去關心現實要對我們說什麼,使我們所感覺到的一切都由物質的內在結構來決定。這等於是說,我們必須把經驗看成是獨一無二的,看成是與世界上所有其他東西絕無雷同的,我們需要作出的適應我們的理論、格局和概念的。這顯然肯定是以問題為中心,反對以自我為中心。如果我們想要把握我們麵前的某一經驗自身的和內在的本質的話,我們就必須盡量去拋開自我及其經驗、預想、希望和恐懼。
用一種古老的方法來對比一下科學家和藝術家對經驗的不同研究途徑,對我們可能很有幫助。如果我們容許自己去構想“真正的科學家”和“真正的藝術家”這樣的抽象概念的話,那麼我們不難發現,科學家基本上是力求把經驗加以分類,將某一經驗與其他經驗聯係起來,將它置在關於世界的一元哲學中應有的位置上,探尋這一經驗與所有其他經驗相同或相異的部分。科學家傾向於賦予這一經驗一個名稱,為它貼上一個標簽,把它放到它應有的位置上去,或簡單說,把它進行分類。
而一個藝術家則不同,如果他達到了柏格森和克羅齊對藝術家提出的那些要求的話,那麼他最感興趣的就是他的經驗所具有的獨一無二的特征。他必須把經驗視為一個個別的對象。每一個蘋果都是獨一無二的,都與別的蘋果有不同之處;每一位模特兒、每一株樹、每一個麵孔都是如此——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與別的東西完全相同的。有一位批評家在評論一位藝術家時說道:“他看見了別人熟視無睹的東西。”他對於把經驗加以分類並把它們歸入到頭腦中的卡片目錄中去的工作沒有興趣。他的任務是要發現經驗的新鮮之處,然後,施展他的才能,再采取某種方式把這種經驗凝固起來,讓那些不那麼善於感覺的人也能看到經驗的新鮮之處。西默爾說得好:“科學家看見某物是因為他了解它,而藝術家了解某物則是因為他看見了它。”像所有的陳規一樣,這樣一些陳規也是危險的。這裏麵所隱含的一個觀點就是,科學家的直覺和藝術氣質也完全可變得更強,可以更加欣賞和尊重未經加工的、直接的經驗。同樣,對於科學家眼中的現實的研究和理解,除了要使藝術家的反應更加合理和成熟之外,還應該加深這種反應。藝術家和科學家都必須執行同一道命令:“必須認識整個現實。”
我們還可以通過一個類比來突出上述差異的重點。我稱為真正藝術家的那些人還在另外一個特征上有別於常人,說得盡量簡略一些,他們在看見每一次日落、每一束鮮花、每一株大樹的時候似乎都能感到同樣的欣喜和敬畏,都能調動起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能作出強烈的情感反應,好象這是他們平生所見的第一次日落、第一束鮮花和第一株大樹一樣。一般人隻要看到同一奇跡發生了五次,不管它是多麼地壯觀,都會對這一奇跡興趣索然。相反,在一位誠實的藝術家那裏,這一奇跡哪怕已經出現了千百次,仍然能夠在他心中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他能夠更加清晰明徹地看到世界,因為對他來說,世界常新。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不僅在類似偏見的社會心理中存在陳規化的概念,而且也能在感覺這一基本過程中找到它。感覺往往並不是對真實事件的內在本質的吸收和記錄。在多數情況下,感覺都是在對經驗進行分類,為它貼上標簽,而不是對它進行分析。這種活動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感覺。我們在這種千篇一律的、標題化的感覺中所做的一切,恰好類似於我們不斷地使用陳詞濫調進行談話。
當我們與生人初次交往時,往往會對他感到新鮮,而且努力想把他理解和感覺為一個與他人在生活中不甚相同的獨特的個體。但是,我們卻往往不自覺地給他貼上標簽,或者把他歸到某一類型的人當中去。我們將他置於某一範疇或某一標題之下,而不是把他看成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我們往往把他看成是某一概念中的一個例證,或者某一範疇中的一個代表。例如,他是中國人,而不是非洲人,也不是那個與他有著完全不同的美夢、意願和恐懼的美國人,要不然他就被稱為百萬富翁,或社會的一成員,或一位女士,或一個猶太人,或者別的什麼人。換言之,一個進行陳規化感知的人隻相當於檔案管理員而不是照像機。檔案管理員有一個裝滿文件夾的抽屜,她的任務就是將辦公桌上的每一封信件歸入甲類或乙類,放進相應的文件夾中。
在標簽化感知的許多例證中,我們可以列舉人們對以下各種東西的感知傾向:
那些熟悉、陳舊的東西,而不是那些陌生、新鮮的東西;
那些係統化和抽象的東西,而不是那些實際的東西;
那些有組織、有結構和單一的東西,而不是那些混亂的、沒有組織的和模棱兩可的東西;
那些已經命名的或可以命名的東西,而不是那些沒有命名的和不能命名的東西;
那些有意義的東西,而不是那些無意義的東西;
那些習以為常的東西,而不是那些異乎尋常的東西;
那些人們意料之中的東西而不是那些出乎意料的東西。
而且,即使某一事件是陌生的、具體的、模棱兩可的、沒有命名的、沒有意義的、異乎尋常的或者出乎意外的,我們還是強烈地傾向於把這一事件加以扭曲,削足適履地將它塑造成一個更為習見、更為抽象、更有組織的形式。我們往往把事件當作某些範疇的代表,而不是根據這些事件本身將它們看成是獨一無二的和自具特征的。
大量的對所有這些傾向的描述,我們都可以在羅夏測試、格式塔心理學、投射測驗和藝術理論的文獻中找到。舉一個藝術教師作例子,這位教師經常告訴他的學生說,他們畫不出一隻個別的手臂來,這是因為他們將這隻個別的手臂看成是一隻普通的手臂;而且,由於他們這樣來看待個別的手臂,他們往往就以為他們知道這隻手臂應該是什麼樣子了。
很顯然,一個人可以輕易地、不過多了解地將某一刺激物歸入一個業己構造成的範疇中去,但是他卻很難正確理解和評價這一刺激物。真正的感知應將刺激物當成獨一無二的,必須包容它的全部。在它上麵全麵剖析,完全吸收它、理解它,因而也就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不比貼標簽,編目錄,轉瞬之間即可完成。
由於標簽化這種可一蹴而成的特長,就導致它必然遠不如新鮮的感知有效。在標簽化感知中,隻有那些最為突出的特征才能用來決定反應,而這些特征容易產生誤導。因此標簽化往往使人犯錯誤。
這種錯誤的重要性還表現在,它容易使人固執地堅持原有的錯誤。一個被納入標簽中的人強烈地傾向於保持原來的狀態,任何與陳規老套不相符合的行為都隻能算作例外,無須認真對待。例如,我們出於某種緣故確信某人不誠實,然後我們想在某一次玩紙牌時捉住他,卻未能捉住,我們通常還是一如既往地把他喚作賊,認為他之所以變得老實,是出於某種特殊的緣故,或者是為了掩人耳目,或者是出於偷懶,諸如此類。如果我們對他的不誠實深信不疑的話,那麼即使我們從未發現他做什麼不誠實的事情,這也沒有多大影響。我們盡可以將他視為一個恰巧不敢在我們麵前玩弄戲法的賊。或者我們可以將他這一異乎往常的行為視為有趣的,認為它並不代表這個人的本性,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
關於標簽化或陳規化的這種認識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回答下麵這一古老的問題,即人們怎麼會在真理已經相當明顯的時候還要頑固地堅信謬誤。我知道,對於這種拒絕接受證據的態度,人們通常認為完全用壓抑或用動機力量就可以加以解釋。毫無疑問,這種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問題是,這一看法是否揭示了全部真理,是否本身就是一個完滿充分的解釋。我們的討論表明,人們看不到證據是另有緣故的。
假如這種陳規化態度的那一端能被我們接受,那我們就能對強加於對象身上的不公正待遇有一定程度的體會。當然,每一個猶太人、每一個黑人可以輕易地證明這一點,但這也常常適用於所有其他人。諸如“哦,是個侍者”或“又是一個姓瓊斯的人”這類話。如果我們像這樣被隨便地裝入一個文件夾內,與其他許多我們在很多方麵都難以苟同的人混在一起,我們常常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感到自己未得到公正的評價。
關於這一點,威廉·詹姆斯表述得最好。他說:“理智在處理對象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它同別的東西一並歸類。但是任何對我們具有特別的重要性、能夠喚起我們的獻身精神的對象都使我們感覺到它好象必定是特殊的和獨一無二的。假如一隻螃蟹知道我們如此不加請示、蠻橫地將它歸到甲殼綱動物中去,並以此對它進行處置的話,它也許會勃然大怒、揮鉗發作的。它會說‘我不是這種東西,我是我自己,僅僅是我自己’。”抗拒保守習慣的機製
當麵臨某一問題時,往往有一種傾向於套用早期成功辦法的習慣。這意味著:必須把眼下的問題置入某一問題範疇中去;必須選擇那些對於這一特殊範疇的問題最有效的解決辦法。因此,這裏就必然要牽涉到歸類亦即標簽化。
同樣適用於標簽化注意、感知、思維、表達等等現象的最恰當的描述就是習慣現象,即:一切標簽化結果都是“要把世界凍結起來”。因此,理智在一個特定的情景裏總是本能地選擇那些已知的和相似的東西,它把這些東西找尋出來,以便能夠應用它那“同類相生”的原則。常識之所以能夠預見未來,原因正在於此。科學把這種能力推到一個可能達到的最高的精確程度,但並未改變這種能力的基本性質,像普通知識一樣,科學隻關心重複這一方麵。雖然某一事物整體都是新的,但科學總是設法將它分析為差不多是對過去的複製的一些因素或方麵。科學隻能處理那些假定會重複的東西。在這裏應該再一次指出,現在已經開始出現另一種科學哲學了,另一種關於知識和認知的觀念,這種觀念既包含原子論的東西,又包含整體論的東西;既包含重複的東西,又包含獨一無二的東西;既包含機械的東西,又包含人類和個人的東西;既包含穩定的東西,又包含變化的東西;既包含實證主義的東西,又包含超驗的東西。但實際上,世界在不停地變化,宇宙萬物都處在一個發展過程之中。從理論上講,世界上沒有靜止不動的(雖然為了某些具體的目的,許多東西可定為是靜止不動的)。如果我們必須十分嚴肅地看待理論的話,那麼,每一經驗、每一事件、每一行為都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不管是重要的還是不重要的)有別於以前曾經發生過的或者將來還要發生的所有其他的經驗、行為,等等。沒有任何兩樣東西是相同的,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保持不變的。如果你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那麼當你做事情時當一些東西看成好象是相同的,好象是保持不變的——即根據習慣來做事,那麼這就是完全可以的了。之所以能夠這樣做,這是因為一個差別之所以成其為差別,就在於它具有某種不可忽略的重要性,但有些差別有時卻是無所謂的。隻要你認識到差別畢竟總是存在的,而且你必須判斷它們是否具有某種重要性,那麼你就要盡可能去利用習慣了,因為你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把它撇在一邊。沒有任何習慣是簡單的。對於那些不是不顧環境一味依賴習慣行事的人來說,習慣是有用的;但對那些不太有見識的人來說,習慣則會導致無能、愚蠢和危險。
如此看來,似乎很有必要將我們關於科學與常識的各種理論和哲學都構架於這一基本的和必然的基礎之上。懷特海對此也曾進行反複說明。但事實上,我們大多數人都於時間延續中的事物被盲目地推到這種空間中去。雖然現在我們那些最老練的科學家和哲學家都摒棄了這樣一些陳舊的觀念,但這些口頭上遭到摒棄的觀念作為我們所有那些較低級的思想反應的基礎卻仍然在起作用。雖然我們已經而且必須接受一個變化發展的世界,但我們卻很少是懷著熱情這麼做的,我們都仍然信奉牛頓。
因此,可以重新界定所有可列為標簽化的反應,它們都努力想使一個運動變化的過程、世界的運動凍結起來或阻止為靜止狀態,從而在世界仿佛不動時能夠處理它。這種傾向的一個例子就是,那些靜止的原子論數學家們為了以一種不動的方式來對待運動和變化,於是就發明了一個天才的戲法,這就是微積分。那些心理學方麵的例子也許更加切合主題。那些頭腦靜止的人都傾向於把一個過程世界凝固起來,使之暫時靜止不動,因為他們不能處理和對付一個處於流動中的世界。我認為,所有習慣,當然還有各種複製性學習,都無一不是這種傾向的例證。
習慣是保守的機製,這一點詹姆斯早就指出了。何以如此呢?一方麵,因為任何習得的反應,僅僅由於其存在便足以阻止對同一問題其他習得反應的形式。但是另外還有一重要原因,雖然也同樣重要,卻往往被學習理論家們忽視了,這就是說,學習不僅僅是肌肉反應,而且也使人們產生一種感情和喜好。我們不僅僅學說英語,我們還會逐漸喜愛上英語。這樣一來,學習就不完全是一個中立的過程了。我們不能說,如果這一反應是錯誤的話,我們就把它拋棄掉,或者用一個正確的反應來代替它,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因為通過學習,我們自己已經被束縛住了,獻上了自己的滿腔真情。因此,如果我們願意把法語學好的話,那麼當我們的教師口音不好時,我們最好幹脆暫停學習,等我們找到一個好老師時學習起來會更為有效。基於同樣的原因,我們不能同意科學領域中那些不切實際地對待假設和理論的人的觀點,他們說,“就算是錯誤的理論也比沒有強”。如果我們前麵的考慮還有某些道理的話,那麼真正的情況絕沒有這麼簡單。正如一句西班牙諺語所說的,“習慣起初是蜘蛛網,然後是鋼絲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