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內史過①:錫晉惠公命②,惠公不敬,知其無後。
內史興:錫晉文公命,知其必霸。
劉康公:聘魯③,見季文子、孟獻子儉,曰:“其長取魯乎!”叔孫東門侈,曰:“其亡乎,侈不恤匱,憂必及之!”又觀成肅公受不敬④,知其不反。
劉定公:勞晉趙孟,趙孟儕於隸人⑤,自謂朝不謀夕。劉子知其不複年。
單襄公:聘晉,假道於陳,陳道不治,知其必亡。謂語犯,語迂,至語伐,必不免;齊國子好盡言,亦將及難。
辛有:東遷之初,過伊川,見被發而祭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
內史叔服:謂公孫敖二子曰:“也食子,難也收子。豐下,必有後。”
上述諸人,除內史叔服語涉相術外,餘皆具觀人之至理,無謬巧之說也。周史多才,於斯稱盛。魯秉周禮,其賢者亦頗有周史風。
【注釋】
①內史:官名,西周始置,協助天子管理爵祿、廢置等政務。過:人名。
②錫:賜。
③聘:聘問。
④(shèn):古代祭禮社稷(土地神和穀神)用的生肉。
⑤儕(chái):同輩,同類。
【譯文】
內史過:代表周天子向晉惠公發布命令時,見惠公不夠恭敬,因此知道惠公一定會絕後。
內史興:代表周天子向晉文公發布命令,知道文公一定會稱霸諸侯。
劉康公:到魯國聘問時,見季文子、孟獻子非常節儉,說:“他們會長期得到魯國嗎!”見叔孫東門十分奢侈,說:“他大概要滅亡吧,奢侈浪費,不考慮匱乏的時候,憂慮一定會降到他身上。”又看到成肅公接受祭肉時不夠恭敬,就知道他有去無回了。
劉定公:犒勞晉國的趙孟,趙孟把自己等同於皂隸,並自稱早晨考慮不了晚上。劉定公因此知道他活不到一年。
單襄公:到晉國聘問,途經陳國。陳國道路上雜草叢生,單襄公因此知道陳國一定要滅亡。又認為言語唐突,言談迂腐,至說話喜歡自誇,一定難免災禍;齊國的國子喜歡說過頭話,也將有災禍纏身。
辛有:周平王東遷時,經過伊川,見到一個人披頭散發進行祭祀,便預言說:“不到一百年,這裏就要被戎人所占領。”
內史叔服:評價楚國令尹公孫敖的兩個兒子說:“這個孩子將來能祭祀供養你,難這個孩子將可以安葬你。的下巴豐滿,其後代一定會昌盛起來。”
上麵這些人,除了內史叔服的話涉及到相術之外,其他人都具備了觀察人的深刻道理,沒有荒謬無稽之論。周朝的史官多才多藝,在這方麵更是突出。魯國秉承周朝禮儀,國中賢能的人也頗有周朝史官的風采。
【原文】
《左氏傳》載魯賢足與觀人之列,亦有數輩。如:
孟公綽:知崔杼有大誌,必速歸。
子服昭伯:謂季平子:“晉六卿強而驕侈,公室將卑。”
穆子叔孫豹:謂齊慶封車美,必以惡終。
東門遂:謂齊侯偷。
展禽:譏臧文仲祀爰居及夏父弗忌躋僖公。
禦孫:譏宗父用幣。
皆其著者。展禽、禦孫之譏議,雖若無關觀人術者,然觀人本臧否人倫之事①,不必求驗其人行事之吉凶禍福始為得也。魯既守周禮,終其世尊天子勿替②,則觀人術謂猶在王朝,而未盛於民間可也。及孔子奮布衣,值其世禮樂崩淪,天下大亂,孔子亦以所聞所見者因魯史作《春秋》一經,將以理人倫,序人類;而居常抑揚古人、進退弟子之言,複散見於《論語》各書,蓋皆擬人於倫之辭也。
《春秋》微言大義不具論,獨取《論語》、《孔子家語》諸書,一究孔子之觀人術,而定觀人術之在民間自孔始。
【注釋】
①臧否(pǐ):評論人物的好壞。
②替:廢棄,停止。
【譯文】
《左傳》記載的魯國賢人中足以列入觀人之輩的也有一些。如:
孟公綽:知道齊國的崔杼胸有大誌,一定會迅速回來。
子服昭伯:對魯國的季平子說:“晉國的六卿勢力強大並且驕傲奢侈,公室將要衰微。”
穆子、叔孫豹:認為齊國慶封的車子很豪華,一定不得善終。
東門遂:認為齊國國君得過且過。
展禽:譏諷臧文仲祭祀時不守禮儀和夏父弗忌對僖公無禮。
禦孫:譏諷宗父濫用幣。
這些都是明顯的例子。展禽、禦孫的譏諷,雖然好像與觀人術無關,但觀察人本來就是對人的好壞的評判,不一定非要去檢驗那個人行為的吉凶禍福真的如何。魯國既然堅守周朝的禮儀,一直尊奉周王室,這樣就可以說觀人術仍然是在朝廷而沒有在民間流行。等到孔子作為一個平民,又處於禮崩樂壞、天下混亂的時代,以自己的所見所聞,根據魯國的曆史,撰寫了《春秋》這部經典著作,用來恢複、規範舊有的人倫道德;而平時評論古代人物、褒貶弟子的言論,又散見於《論語》等書,也大都是評論人物的言論。
這裏且不說《春秋》中的微言大義,隻選擇《論語》、《孔子家語》等書中的記載,探究孔子的觀人術,從而確定觀人術在民間流傳是從孔子開始的。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子曰:“視其所以①,觀共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哉②!人焉哉!”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也③,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願④,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
子曰:“回也其庶乎⑤,屢空⑥。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⑦。”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⑧,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妻之。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⑨。”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
閔子侍側,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
【注釋】
①以:當“與”講。
②(sōu):隱藏,藏匿。
③(wū):同“圬”,塗抹,粉刷。
④侗:童蒙無知。願:樸實。
⑤庶:差不多。
⑥空:空乏。
⑦億:猜測。
⑧縲絏:捆綁罪人的繩索,這裏指代監獄。
⑨瑚璉:古代祭祀時盛糧食的器皿,非常尊貴。
佞:能言善辯。
禦:防禦。此指辯駁。口給:言詞便捷,快嘴利舌。給,足。
賦:兵賦。這裏指軍政工作。
【譯文】
《論語》說:
孔子說:“一個人花言巧語,又裝出一副討人喜歡的麵孔,這種人的仁德是很少的。”
孔子說:“看一個人所結交的朋友,觀察他為達到目的所采取的方式方法,了解他的心情安於什麼,不安於什麼。那麼這個人還怎麼能隱藏得住呢?這個人還怎麼能隱藏得住呢?”
宰予在白天睡覺。孔子得知後說:“腐朽的木頭無法雕刻,糞土一樣的牆壁不可再粉飾。對宰予這個人,我還有什麼要去責備他呢?”孔子又說:“當初我看待一個人,聽了他說的話,就相信了他做的事。現在我看待一個人,不但要聽他說話,還要觀察他的行動。從宰予這件事上,我改變了這種態度。”
孔子說:“我沒有見過剛毅不屈的人。”有人答道:“申棖就是這樣的人。”孔子說:“申棖這個人欲望太多,怎麼稱得上剛毅?”
孔子說:“狂妄而不正直,幼稚而不樸實,無能而不守信用,我不知道這種人為什麼會這樣?”
高柴愚笨,曾參遲鈍,子張偏激,子路魯莽。
孔子說:“顏回的道德修養差不多了吧,可是他經常處於窮困之中。子貢不安本分,而去做生意,判斷行情卻往往很準確。”
孔子評論公冶長時說:“可以把女兒嫁給他。他雖然曾被關在監獄裏麵,但這不是他的罪過。”於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孔子評論南容時說:“國家政治清明,他也有官做,不會被廢棄;國家政治昏暗,他也不致於遭受禍害。”於是把自己哥哥的女兒嫁給了他。
孔子評論子賤時說:“這個人真是君子啊!如果魯國沒有君子的話,他從哪裏學到這些好品德呢?”
子貢問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孔子說:“你好比是一個器物。”子貢問:“是什麼器物呢?”孔子說:“宗廟裏盛黍稷的瑚璉。”
有人說:“冉雍有仁德而無口才。”孔子說:“何必一定要有口才?強嘴利舌與別人辯駁,常常被別人討厭。我不知道冉雍有無仁德,但為什麼要有口才呢?”
孟武伯問:“子路是個有仁德的人嗎?”孔子說:“不知道。”孟武伯又問。孔子才說:“仲由嘛,如果在一個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裏,是可以讓他負責軍政工作的。不過,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稱得上是有仁德的人。”孟武伯繼續問:“那麼冉求怎麼樣呢?”孔子說:“冉求嘛,如果在一個有上千戶人家的城邑或有一百輛兵車的大夫封地,是可以讓他當這裏的總管的。但不知道他是否有仁德。”“公西赤怎麼樣呢?”孔子說:“公西赤嘛,可以讓他穿著禮服,站在朝廷上,接待外賓。但不知道他有沒有仁德。”
子貢問道:“孔文子的諡號為什麼叫做“文”呢?”孔子說:“他聰明好學,不怕恥笑而向地位低下的人請教,所以用‘文’做他的諡號。”
孔子評論子產說:“他具有君子的四種道德:他自己的行為莊重,他事奉君主恭敬,他養育百姓並給以恩惠,他役使民眾符合道義。”
子張問道:“楚國的令尹子文三次出任令尹,每次都沒有高興的神色;三次被罷免,也沒有怨恨的顏色。而且每次被罷免時,都一定要把自己做令尹時的政令告訴接任的令尹。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稱得上為國盡忠了。”子張又問:“算得上仁嗎?”孔子說:“這我不知道,怎麼算得上仁呢?”“齊國大夫崔杼殺了齊莊公後,齊國大夫陳文子家有十輛馬車,但他寧可舍棄不要,而逃離了齊國,來到另一個國家,說道:‘這裏的執政者和我國大夫崔子一樣壞。’又馬上離開。到了另一個國家,又說:‘這裏的執政者和我國大夫崔子一樣壞。’於是又逃走了。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他很清白。”子張問:“算不算仁呢?”孔子說:“這我不知道,怎麼能算仁呢?”
子路問怎樣才算是個完美的人。孔子說:“像臧武仲那樣聰明,孟公綽那樣廉潔,卞莊子那樣勇敢,冉求那樣多才多藝,再加上禮樂的熏陶,也就可以成為完美的人了。”
閔子騫站在孔子身旁,很正直恭敬的樣子;子路,很剛強勇武的樣子;冉有、子貢,溫和快樂的樣子。孔子很高興。但接著又歎道:“像子路這樣,隻怕會不得善終吧。”
孔子說:“我對於別人,詆毀過誰?稱讚過誰?如果有稱讚過的人,那他一定是經過我考驗的。夏、商、周三代的人都如此,所以三代能一直在正道上發展。”
孔子說:“臉色嚴厲,內心軟弱,如果用壞人作比喻,恐怕像個打洞穿牆的小偷吧!”
【原文】
《孔子家語·子路初見篇》:
澹台子羽有君子之容,而不行勝其貌;宰我有文雅之辭,而智不充其辯。孔子曰:“裏語雲①:‘相馬以輿,相士以居,弗可廢矣’。以容取人,則失之子羽;以辭取人,則失之宰予。”
《五儀解篇》:
哀公問於孔子曰:“請問取人之法。”孔子對曰:“事任於官②,無取捷捷③,無取鉗鉗④,無取⑤。捷捷,貪也⑥;鉗鉗,亂也;,誕也⑦。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必愨而後求能智者焉⑧。不愨而多能,譬之豹狼不可邇⑨。”
《好生篇》:
魯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孔子聞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將亡。”後一年而亡。門人問曰:“昔公索氏亡其祭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必亡。’今過期而亡,夫子何以知其然?”孔子曰:“夫祭者,孝子所以自盡於其親。將祭而亡其牲,則其餘所亡者多矣。若此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六本篇》:
子夏問於孔子曰:“顏回之為人奚若?”子曰:“回之信,賢於丘。”曰:“子貢之為人奚若?”子曰:“賜之敏,賢於丘。”曰:“子路之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賢於丘。”曰:“子張之為人奚若?”子曰:“師之莊,賢於丘。”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何為事先生?”子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信而不能反,賜能敏而不能詘,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弗與也。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貳也。”
《致思篇》:
孔子將行,雨而無蓋。門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為人,甚吝於財。吾聞之與人交,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也。”
《曲禮子夏問篇》:
子路與子羔仕於衛,衛有蒯聵之難。孔子在魯聞之,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既而衛使至,曰:“子路死焉。”
【注釋】
①裏語:猶“裏諺”,民間諺語。
②事任於官:王肅注:“言各當以其所能之事任於官。”
③捷捷:花言巧語,取媚於人。
④鉗鉗:王肅注:“鉗鉗,妄對,不謹誠。”
⑤:通“諄”。王肅注:“,多言。”
⑥捷捷,貪也:王肅注:“捷捷而不已食,所以為貪也。”
⑦誕:欺詐。
⑧愨:誠實,謹慎。
⑨不愨而多能,譬之豹狼不可邇:王肅注:“言人無智者雖性愨信,不能為大惡。不愨信而有智,然後乃可畏也。”邇:近。
期(jī):一周年。
詘:通“屈”,屈服,屈抑。
貳:疑,懷疑。
蓋:車子上的傘蓋。
違:避開。
《曲禮子夏問篇》:原文誤為《子貢問篇》,今改。
【譯文】
《孔子家語·子路初見篇》:
澹台子羽有君子一般的容貌,但他的行為與他的容貌不夠相稱;宰我能講十分文雅的言辭,但他的智慧與他的辯才不相符合。孔子說:“諺語說:‘觀察馬匹要在它駕車的時候,觀察士人要在他獨處的時候,這個法則不能廢棄。’憑著容貌來選取人才,失誤就表現在子羽身上;憑著言辭來選取人才,失誤就表現在宰我身上。”
《孔子家語·五儀解篇》:
魯哀公請教孔子說:“請教一下選拔人才的原則。”孔子回答說:“各取所能而任命以相應的官職,不要選拔花言巧語的人,不要選拔狂言妄語的人,不要選拔多言多語的人。花言巧語的人貪婪無比,狂言妄語的人擾亂是非,多言多語的人喜歡欺詐。所以弓調順了以後再求它的強勁,馬馴服了以後再求它的精良,士人一定要誠實,然後才可以要求他具有才能。如果為人不誠實卻有很多才能,那就像豺狼一樣不可接近。”
《孔子家語·好生篇》:
魯國大夫公索氏正準備祭祀,卻丟失了供祭祀用的牲畜。孔子聽到這件事後說:“用不了兩年,公索氏必然滅亡。”後來過了一年,公索氏果然滅亡了。弟子問孔子說:“從前公索氏丟失了祭祀用的牲畜,先生您說:‘用不了兩年,他必定滅亡。’如今過了一年,公索氏果然滅亡了,先生根據什麼知道會是這樣呢?”孔子說:“祭祀,是孝子盡自己所有來供奉先祖親人的。將要祭祀卻丟失了祭品,那麼其餘丟失的東西就更多了。像這樣而不滅亡的,是沒有的。”
《孔子家語·六本篇》:
子夏問孔子說:“顏回的為人怎麼樣?”孔子說:“顏回在誠信這方麵比我強。”子夏問:“子貢的為人怎麼樣?”孔子說:“端木賜在機敏這方麵比我強。”子夏問:“子路的為人怎麼樣?”孔子說:“仲由在勇敢這方麵比我強。”子夏問:“子張的為人怎麼樣?”孔子說:“顓孫師在莊重這方麵比我強。”子夏離開座席,起身問道:“既然這樣,他們四人為什麼跟先生您學習呢?”孔子說:“坐下,我告訴你,顏回誠信卻不會變通,端木賜機敏卻不能屈抑,仲由勇敢卻不知退避,顓孫師莊重卻不能合群。即使同時兼有這四個人的長處以改變我的言行,我也不會同意。這就是他們跟我學習而且堅定不移的原因。”
《孔子家語·致思篇》:
孔子準備出門,下起雨來,而孔子的車上沒有傘蓋。弟子說:“卜商有傘蓋。”孔子說:“卜商為人,對財物很吝嗇。我聽說與人結交,要讚揚他的長處,回避他的短處,這樣關係才能長久。”
《孔子家語·曲禮子夏問篇》:
子路與子羔在衛國做官,衛國發生了蒯聵之亂。孔子在魯國聽到這個消息,便說:“高柴肯定能夠回來,仲由肯定會死在那裏。”不久,衛國的使者到了,說:“子路已經死了。”
【原文】
《莊子·列禦寇篇》: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①,有長若不肖,有順而達②。有堅而縵③,有緩而④,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⑤,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注釋】
①願:老實。益:通“溢”,驕溢。
②順而達:外貌圓順而內心直達。,通“環”,圓。
③縵:通“慢”。
④:急。
⑤則:儀則,原則。
【譯文】
《莊子·列禦寇篇》:
孔子說:“人心的險惡超過了山川,要想了解它,比了解天還難;天的春夏秋冬白天黑夜還有個準,人的外貌像厚厚的外殼,深深地掩蓋著真情。所以有的外貌淳厚而內心輕浮,有的心如長者而貌如不肖,有的外貌圓順內心直達,有的外貌嚴厲心裏卻非常和氣,有的外貌和善心裏卻十分凶悍。所以那些追求仁義如饑似渴的,他們拋棄仁義也像逃避烈火。所以君子讓他在遠方做事以觀察其是否忠誠,讓他在近處做事來觀察其是否勤懇,讓他處理煩難的事情來觀察其才能,突然向他發問來觀察其知識,倉促和他約定來觀察其信用,委托他錢財來觀察其是否貪財,告訴他事情危險來觀察其節操,讓他喝醉來看他是否遵守規則,男女雜處觀察他如何對待女色。九個方麵綜合起來,就可以分清好壞。”
【原文】
《韓詩外傳》:
孔子見客。客去,顏淵曰:“客仁也。”孔子曰:“恨兮其心,顙①兮其口,仁則吾不知也。”顏淵蹙然變色曰:“良玉度尺,雖有十仞②之土,不能掩其光;良珠度寸,雖有百仞之水,不能掩其瑩。夫形,體也;色,心也。閔閔乎其薄也,苟有溫良在中,則眉睫著之矣;疵瑕在中,則眉睫不能匿之。”《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言有諸中必形諸外也。
【注釋】
①顙:稽顙的省稱,即叩首。
②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
【譯文】
《韓詩外傳》:
孔子會見客人。客人離開後,顏淵感歎說:“這位客人有仁德啊!”孔子說:“這人心懷怨恨,伶牙利齒,至於是否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顏淵皺起眉頭,臉色突變,說:“好的玉器長過一尺,即使被埋在十仞厚的土中,也不能掩埋它的光芒;好的珍珠直徑超過一寸,即使處在深淵之中,也不能掩蓋它的晶瑩。人的外形,是身體的顯現;人的顏色,是心理的體現。人的麵皮很薄,假如有一顆溫和善良的心,就會通過眼神表現出來;假如他心中有鬼,其眼神也掩飾不了。”《詩經》說:“在宮內敲鍾,聲音就會傳到宮外。”說的就是內心一旦有了某種想法就一定會在外表上顯現出來。
【原文】
《漢書·藝文誌》論九流十家之學莫不出於王官,蓋以古者官與師合,學皆在官。及周衰,官製蕩然,官失其守,學在民間,遂為處士之橫議,師弟之私相授受矣。觀人一術,與禮官為近。禮官,名家所自出也。孔子為政,主先正名。正假馬之名,而魯知君臣之禮;請討陳恒,而亂臣賊子懼;誅少正卯,而聞人奸雄以判:蓋正名者,衡鑒人倫必至之塗也。在孔子前者,正名之事,未必即為觀人術,然隸屬若一族焉,特孔子在野,得以聖智振堯舜文王之緒,而東周諸史與東魯諸賢,則以秉禮之故,得官人之意而習聞其說耳!
【譯文】
《漢書·藝文誌》認為九流十家的學說無一不是出自官方,大概是因為古代官員和師長集於一身,所以學術都在官方。等到周朝末年,官僚製度蕩然無存,官員們也都失去了職守,於是學術開始在民間流傳開來,這樣就出現了隱居之士橫生議論,師長弟子私相傳授的局麵。觀人之術,與禮官一職關係最近。而禮官一職,出自名家。孔子主張為政首先應正名分。正因為他確定了假馬的名分,魯國上下才知道了君臣父子的禮節;又因為他請求討伐陳恒,各國的亂臣賊子才十分恐懼;因為他誅殺了少正卯,才區分出了誰是名人誰是奸雄:這都說明,確定名分是衡量和鑒定人才是非的必然途徑。在孔子之前,正名之事未必就是觀人之術,但是其歸屬其性質則是一回事,隻是因為孔子身處民間,才得以運用自己的超人智慧振興堯舜文王的事業,而東周的史官們和魯國的一些賢能之士,則是因為肩負著禮官一職,深知選拔任命官員的真諦,所以才經常聽到這方麵的說法。
“識人三經”之三觀人學上篇原理第四章觀人術的功用第四章觀人術的功用
【原文】
人海浩穰①,賢不肖智愚誠偽相淆雜,使絕不解觀人一術以處世,則如埴冥行②,動見戾害③,大之則誤國喪身,小之則失人失言,其弊不可勝紀。然大別之,公私二塗而已。故研究觀人術者,即以濟二塗之弊④。在公則如官人、辨奸,在私則如擇官、取友、自鑒⑤。至於運用之妙,存乎寸心,千變萬轉,奚翅五事⑥,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⑦。觀人術之功用,亦俟神明其意者而宏其締造耳⑧。
【注釋】
①穰(rǎnɡ):人口眾多,興盛。
②(zhì)埴:指盲人以杖點地而行。:投擲。埴:土,指地。漢楊雄《法言·修身》:“埴索塗,冥行而已矣。”
③戾:猛烈,凶暴。
④濟:幫助。
⑤自鑒:自省。鑒,鏡。
⑥奚:何。翅:通“啻”,隻有,僅。
⑦“能不龜手”三句:語出《莊子·逍遙遊》。戰國時有一宋國代世代以漂洗棉絮為業,家傳一秘方可以漂後不皴手,有人以百金購得此方獻給吳王,吳王與越人水戰時因手不皴而大敗越人,吳王封地以賞此人。龜(jūn):皴手。:漂洗棉絮。:浮。:漂。,絮。
⑧俟(sī):等待。
【譯文】
人海茫茫,賢良與品行不端的,聰明與愚蠢的,誠實與虛偽的,互相混雜在一起,假如為人處世一點也不了解觀察人的方法,就如同盲人以拐杖觸地,像在黑夜裏摸索著前行一樣,動輒就會遭到災禍,重則會誤國喪身,輕則看錯人說錯話,其損害不可勝述。但大致來說,不外乎公私兩個方麵而已。所以研究觀人術的目的,就是為了補救在公私兩方麵所可能遭受的損害。就公的一方麵來說,譬如任命官員、辨別奸偽,就私的一方麵來說,譬如選擇官職、結交朋友、自我反省。至於如何運用好,完全在於個人的領悟,共中的千變萬化,何隻上述五個方麵?就如一樣能使手不皴,有的得到封地享受富貴,有的仍然免不了漂洗絲絮。觀人術的功用,也要等待對它心領神會的人出現,從而使其得到發揚光大啊!
第一節官人
【原文】
政在得人,人得則政舉。堯舜之智,不遍物而急於人事,下逮文王、武、成①,皆以舉能其官稱得其人為尚②,兩漢雖失古意③,然史家例有循吏、酷吏二傳④,以見循撫於民則政為得人,酷虐於民則政為失人也。漢宣帝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⑤,有名實不相應者,必知其所以然,故雲:“與我共致治者⑥,其惟良二千石乎⑦!”洵所謂一夫得情則千室鳴弦者耶⑧?劉劭《人物誌·序》雲⑨:“夫聖賢之所美,莫美乎聰明;聰明之所貴,莫貴乎知人。知人誠智,則眾材得其序,而庶績之業興矣。”《人物誌》為觀人專書,全書主旨在貢官人之說,與《大戴禮·文王官人篇》同意,以其文繁或已見如前,不複引述,茲引《韓詩外傳》魏文侯卜相事如左,以明觀人術其先在官人。
【注釋】
①逮:及。
②尚:崇尚。
③(jìn):漸漸。
④循吏:循法、守法之吏,即良吏。
⑤質:評判。
⑥致治:治理得極好。
⑦二千石:古代官員俸祿以糧計,刺史以上為二千石官。
⑧洵:確定。
⑨《人物誌》:三國魏劉邵(字孔才)著,是一部古代人才學著作,共三卷十二篇。
聰明:明智聰察或聞見明辨。此指智慧。
庶績:各種事功,政績。
【譯文】
政治的成敗完全在於能否得到人才,得到了人才,政治就會興盛。堯帝、舜帝的智慧,不在於親自去做每一件事情,而是以人為重點,此後到了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也都以舉用賢能使其稱職為根本,東漢、西漢時期,雖然逐漸失去了古人的做法,但曆史家的著作中,照例有循吏、酷吏二傳,以表明能夠安撫百姓就是政治上得到了人才,殘酷地虐待百姓就是政治上失去了人才。漢宣帝每當任命刺史、太守和卿相等高級官員時,就親自接見詢問,觀察他為達到目的所采取的方式方法,然後考察他的行為,用來判斷他的言論,如果有名實不符者,就一定會知道其緣由,所以他說:“能與我一起共創盛世者,恐怕隻有這些賢良的官員吧!”這確實是人們所說的隻要是真正了解了一個人,千家萬戶都會鼓琴慶賀啊!劉邵《人物誌·序》中說:“聖賢們最為人們所稱讚的,莫過於他們的聰察明辨;聰察明辨中最為可貴的,莫過於了解人。能了解人確實是一種智慧,這樣才能做到人盡其才,各種事業才能興盛起來。”《人物誌》是一部觀人學專著,全書的主旨在於論述舉賢任能的學說,與《大戴禮記·文王官人篇》的意思一樣,因其篇幅很長,有的已見前文,不再引述,這裏引述《韓詩外傳》中魏文侯擇相的故事如下,以說明觀人之術,首先在於任用官員。
【原文】
《韓詩外傳》:
魏文侯欲置相,召李克問曰①:“寡人欲置相,非翟黃則魏成子②,願卜之於先生。”李克避席而辭曰:“臣聞之,卑不謀尊,疏不間親。臣外居者也,不敢當命。”文侯曰:“先生臨事勿讓。”李克曰:“夫觀士也,居則視其所親,富則視其所與,達則視其所舉,窮則視其所不為,貧則視其所不取:此五者足以觀矣。”文侯曰:“請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出,遇翟黃,翟黃曰:“今日聞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誰為之乎?”李克曰:“魏成子為之。”
【注釋】
①李克:戰國時魏國人,時為中山守。
②翟黃:又稱崔璜,魏文侯之友,李克係其所薦。魏成子:文侯弟。
【譯文】
《韓詩外傳》:
魏文侯想任命一位相,於是召見李克問道:“寡人想任命一位相,不是翟黃就是魏成子,願意就這個問題請教先生。”李克離開座位推辭說:“臣聽說,地位卑下的人不參與商量地位尊貴的事情,血緣關係遠的人不離間血緣關係近的人,臣是地方官員,不敢遵這個命。”文侯說:“麵對國家大事,先生不要推讓。”李克說:“觀察一個人,平時看他所親近的人,富裕時看他所結交的人,地位顯達時看他所舉薦的人,地位低下時看他不做那些事,貧窮時看他瞧不上那些東西:從這五個方麵就足以考察一個人了。”魏文侯說:“先生請回去,寡人要選的相已經確定了。”李克出來後,遇到翟黃,翟黃問:“聽說今天國君召見先生商議選誰為相的事,結果是誰呢?”李克說:“是魏成子。”
【原文】
如《韓詩外傳》雲雲,魏文侯以置相之大事而卜之於李克一人,而李克觀士又隻取五事,文侯不待李克之稱而自得其相,李克不待文侯之告而遽謂魏成子將為相①,事皆絕奇。然惟古人深信觀人一術足定國器,故立談之間,而決之不疑也。彼韓非亦處戰國之際,而著書論官人之事則不然,其論如“觀容服,聽辭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試之官職,課其功伐②,則庸人不疑於愚智”等語,則是仲由片言折獄③,冉雍可使南麵④,不其為孔子虛語乎?此後世官人者拘守成法條例之始,而進身者積資獲遷之濫觴也⑤。至唐《選舉誌》載初唐以身、言、書、判為取士之法⑥,則觀人術為裨於官人者⑦,益卑卑矣。
【注釋】
①遽:匆忙,馬上。
②課:考核。伐:功勞。
③片言折獄:語出《論語·顏淵》。片言,指原告或被告單方麵的話。折獄,判案,斷案。
④冉雍可使南麵:語出《論語·雍也》。南麵,麵南而坐,借指帝王,此指有帝王之才。
⑤濫觴:開端。
⑥判:指撰寫判決書。
⑦裨:補益。
【譯文】
如《韓詩外傳》所說,魏文侯把任命相的大事和李克一個人商量,而李克觀察人又隻從五個方麵衡量,文侯不等李克具體舉薦誰就自己說已經確定了相,李克不等文侯告訴自己就馬上知道魏成子將要擔任相,這些事都十分奇特。但隻有古人深信依靠觀人之術完全可以選定具有治國才能的人,所以往往短暫的談話之後,就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那個韓非也處於戰國時代,但著書論述選擇官員的方法就不是這樣,他的論述,譬如“觀其容貌服飾,聽其言辭談話,即使是孔子也不能認為他就一定能夠勝任某職;讓他試做某一官職,考核他的功績,這樣做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分辨出他是愚蠢還是聰明”等,這樣說來,那麼孔子所說的仲由根據原、被告一方的訴說就可以斷案,冉雍具有帝王之才的話,豈不都是騙人的假話嗎?韓非這些話,就成了後人在選擇任用官員上墨守成規的開始,也是仕途上的人隻有積累資曆才能升遷的開端。到了唐代,《唐書·選舉誌》記載初唐以身材、言論、書法和判決書作為選拔官員的依據,那麼觀人之術對於選任官員方麵的作用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第二節辨奸
【原文】
《書》雲①:“能哲而惠,何憂乎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夫兜、有苗、巧言令色之徒,皆凶德人而妨政者也②。《虞書》惟言人事,其德在辨吉凶,舉一吉人而天下之為善者勸,黜一凶人而天下之為惡者懲,感召之速,捷於影響。官人既為政之要,而辨奸尤當務之急也。且奸人敗俗最烈,舜所不殛③,則有流放與竄;詩人之投畀豺虎④,投畀有北⑤;孟子之屏諸四夷⑥,不與同中國,皆此意也。故辨奸以慮風俗之壞,最為切要之舉,而著其效者:舜誅四凶⑦,殷湯誅尹諧⑧,文王誅潘正,周公誅管、蔡⑨,太公誅華士,管仲誅附乙,子產誅鄧析,史不絕書。而孔子為政七日,即知少正卯之奸而戮於兩觀之下,其辨識之功,尤聖智獨運者也。附見其事如次。
【注釋】
①以下所引四句見第一章注。
②凶德:品德惡劣。
③殛:誅殺。
④畀(bì):給予。“投畀豺虎”引自《詩經·小雅·巷伯》,詩人怨恨讒人,要抓住他扔給豺虎,流放到有北。
⑤有北:北方荒寒地區。
⑥屏諸四夷:把它排除到四夷之中。
⑦四凶:見第一章注。
⑧“殷湯誅尹諧”六句:本自《荀子·宥坐》,略有不同。殷湯,即商湯。尹諧、潘正、附乙三人事跡不可考。潘正,一作“潘止”。附乙,一作“付乙”、“付裏乙”。
⑨管、蔡:周武王之弟管叔鮮、蔡叔度。武王死,成王即位時年幼,由周公攝政,二人不服,與商紂之子武庚叛亂,周公出兵征討,管叔和武庚被殺,蔡叔被放逐而死,故此處言“誅”。
華士:春秋時期齊國人,據王肅注:華士為人虛偽,聚眾成黨,太公誅之。
子產:春秋時期鄭國貴族,名僑,鄭簡公時執政,曆仕三君。子產曾下令禁止“懸書”即匿名招貼,鄧析抗命被殺。事見《呂氏春秋·離謂》。但與《左傳·定公九年》所載“駟殺鄧析”有異。鄧析:春秋時期鄭國人,曾改編鄭國刑法,有《鄧析子》一書傳世(一說此書乃偽托)。鄧析,一說“史何”。
兩觀:宮門前兩邊的望樓。
【譯文】
《尚書》說:“既然舜帝又賢哲又仁愛,為什麼還擔憂兜,為什麼還要放逐三苗,為什麼還畏懼那些巧言令色的大奸臣呢?”兜、有苗和巧言令色之徒,都是品行惡劣並且妨礙施政的人。《尚書·虞書》隻談論有關人事,其功德在於辨別吉凶,舉薦一個好人,天下行善的人都受到了勸勉,貶黜一個惡人,天下做惡的人都受到了懲戒,這種感召的效果,往往比影子附形、回聲響應還要迅速。選任官員既然是為政的首要之事,那麼辨別奸偽就更是當務之急了。況且奸人敗壞風俗最為嚴重,所以舜對這些奸人不殺則流放驅逐;詩人憤怒地要把奸人投放給豺狼虎豹,流放到寒冷的北方;孟子提出要把奸人排除到四夷中去,不讓他們在中原地區居住,都是這個意思。所以辨別奸偽以免風俗敗壞是最為要緊的事情,這樣做而取得顯著效果的例子有:舜誅殺了四大惡人,商湯誅殺了尹諧,周文王誅殺了潘正,周公誅殺了管叔、蔡叔,薑太公誅殺了華士,管仲誅殺了附乙,子產誅殺了鄧析,等等,這樣的事情曆史上有不斷的記載。而孔子執政七天,就知道了少正卯的奸惡並把他處死在宮殿門樓下,其辨奸識偽的能力,尤其表現了他作為聖人的智慧的無與倫比。下麵附上孔子的有關事跡。
【原文】
《孔子家語·始誅篇》:
孔子為魯司寇……於是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戮之於兩觀之下,屍於朝三日①。
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②。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為失乎?”孔子曰:“居③,吾語女以其故④。天下有大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⑤,五曰順非而澤⑥。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其居處足以撮徒成黨,其談說足以飾褒榮眾⑦,其強禦足以反是獨立⑧。此乃人之奸雄者也,不可以不除。”
《孔子家語》所稱少正卯之五惡,《禮記·王製篇》亦有相似之文,此蓋古時辨奸之通法,先後見於古籍者也。
【注釋】
①屍:陳列屍體以示眾。
②聞人:有名望的人。
③居:坐。
④女:汝,你。
⑤醜:指怪異之事,又指旁門左道之事。
⑥澤(shì):通“釋”,解釋。
⑦榮:迷惑,惑亂。
⑧強禦:強盛。
【譯文】
《孔子家語·始誅篇》:
孔子擔任了魯國的司寇……於是當政七天,就誅殺了擾亂朝政的大夫少正卯,將他處死在宮門望樓之下。在朝廷陳屍示眾三天。子貢進見孔子說:“少正卯是魯國的一位知名人士。現在先生剛執政就把他殺掉,也許是個失誤吧!”孔子說:“坐下,我來告訴你其中的緣故。天下有五種重大罪惡,即使是竊賊也不參與:一是心存叛逆,居心險惡,二是行為邪僻而固執不改,三是言語虛偽而善於詭辯,四是旁門左道的知識廣博,五是順從錯誤的主張又善於文過飾非。這五種罪惡,隻要人占了一種,就免不了被君子殺掉,而少正卯五種都具備了:他所處的地位足以結黨營私,他的談論足以妖言惑眾,他的勢力足以造反獨立。這是人群中的奸雄,不能不除掉。”
《孔子家語》所說的少正卯的五大罪惡,《禮記·王製篇》中也有類似的記載,這大概是古人辨別奸偽的普遍法則,所以先後在古籍中都有所記載。
【原文】
太公《六韜·上賢篇》亦有七害之說①。
《六韜·上賢篇》:
七害者,一曰無智略權謀,而重賞尊爵之故,強勇輕戰,僥幸於外,王者謹勿使為將;二曰有名無實,出入異言,掩善揚惡,進退為巧,王者謹勿與謀;三曰樸其身躬,惡其衣服,語無為以求名,言無欲以求利,此偽人也,王者謹勿近;四曰奇其冠帶,偉其衣服,博問辯辭②,虛論高議以為容美,窮居靜處而誹時俗,此奸人也,王者謹勿寵;五曰佞主苟得,以求官爵,果敢輕死,以貪祿秩,不圖大事,貪利而動,以高談虛論說於人主,王者謹勿使;六曰為雕文刻鏤技巧華飾而傷農事者,王者必禁;七曰偽方異伎,巫蠱左道,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之。
《六韜》所論,可與《孔子家語》、《王製》相發明③,信乎辨奸為當國者所急也。王應麟④亦雲:“漢宣帝綜核名實,非不明也,而不能知弘、石之奸⑤;唐宣宗抉摘細微,非不察也,而不能知令狐之佞⑥:明於小而暗於大也。”其亦可與論此者乎!
【注釋】
①《六韜》:古代兵書,共六卷,即文韜、武韜、龍韜、虎韜、豹韜、犬韜。相傳為薑太公所作,研究者認為是戰國時作品。
②問:學問。
③《王製》:即前文之《禮記·王製篇》。
④王應麟:宋代學者,官至禮部尚書,著有《困學紀聞》等。
⑤弘:即眭(suī)弘,西漢人,少時好俠,後讀書,學《春秋》,以明經為議郎,任符節令。昭帝時,泰山萊蕪山南有怪石自立,昌邑有枯木複生,弘使人上書言漢帝宜禪位於賢人,以妖言惑眾罪被殺。石:石顯,西漢人,年輕時犯法被處以腐刑,為中黃門,後為尚書令,宣帝時為尚書仆射,元帝時為中書令,善窺伺帝意,阿順奉承,權傾朝野,為人陰刻,凡忤恨不附者,輒加害之,先後專權數十年,成帝即位後被免。
⑥令狐:唐大和進士,武宗時任湖州刺史,宣宗時累官至宰相,輔政十年。
【譯文】
薑太公的《六韜·上賢篇》也有七害之說。
《六韜·上賢篇》:
所謂七害,一是自己並無智慧謀略,為了得到重賞和高貴的地位,強作勇敢,輕率作戰,希望借助外來的原因僥幸取勝。對這種人,君王一定要謹慎,不要讓他擔任將領;二是有其名無其實,前後言行不一,掩人之善,揚人之惡,玩弄權術,以求進退。對這種人,君王一定要謹慎,不要與他商議大事;三是外表樸實淳厚,服飾簡樸,聲稱什麼都不做以博取名聲,揚言什麼都不想以謀求利益。這種人是偽善的,君王一定要謹慎,不要接近他們;四是奇裝異服,衣著華麗,博學善辯,高談闊論以為榮耀,困厄獨處時則誹謗時俗。這種人是奸人,君王一定要謹慎,不要寵信他們;五是誣陷別人,巧言諂媚,惟利是圖,以求官爵;果敢輕死,以求祿位;不圖大事,貪利而動;用高談闊論取悅人主。對這種人,君王一定要謹慎,不要任用他們;六是專事精雕細刻追求華麗外表,從而損害農事的行為,君王一定要禁止;七是奇技淫巧,旁門左道,以及不祥的言論,都會蠱惑人心,君王一定要禁止。
《六韜》所論述的內容,可與《孔子家語》、《禮記·王製篇》的論述互相印證,從中可以看出,辨別奸偽確實是治理國家者的當務之急。王應麟也說過:“漢宣帝知道從名實相符上綜合考核一個人,說明他頭腦很清醒,卻沒能發覺眭弘和石顯的奸偽;唐宣宗明察秋毫,並非不能知人,卻不能發現令狐的奸佞:其原因是兩位皇帝都是小事明白大事糊塗。”看來王應麟是可以一起討論觀人之術的啊!
第三節擇官
【原文】
人生則有四方之誌,擇官而仕,順夫性情,以道輔世而無死亡,是子思子之所貴也(見《孔叢子》)①。下此則子房以沛公為天授,乃事之而不去;鄧禹仗策謁光武於河北②,願得垂功名於竹帛:雖曰攀龍附鳳,亦人之情也。即以大聖之姿軻不遇③,而猶為匏瓜之歎④,擇木之喻。過此而言無意於建樹者,必有激而然也。擇官於外,必有受之之人,其人之賢否如何,即一己將來成敗之所係,可不熟思而慎察之乎?史稱馬援遨遊二帝之間,卒歸光武成就功名,其事可為擇官而觀人者鑒,因見之如左方焉。
【注釋】
①子思子:即子思,孔子之孫。《孫叢子》:相傳為秦末孔鮒所撰,後人疑為偽托,該書多記述孔子、子思等人言行。
②鄧禹:東漢人,遊學長安時與光武帝劉秀友善,劉秀起兵討王莽,鄧禹仗策前往,為劉秀運籌帷幄。仗策:手持馬鞭子,即騎馬。
③軻(kǎn kē):亦作“坎坷”、“坎軻”,不平的樣子,比喻境遇不順。
④匏瓜之歎:語出《論語·陽貨》。佛召用孔子,孔子準備前去,子路以佛發動叛亂為由勸阻孔子,孔子:“堅硬的東西磨也磨不薄,白的東西染也染不黑。我難道是不能吃的匏瓜嗎,怎能隻掛在那裏不讓人吃呢?”表明了通達權變,出汙泥而不染,保持高潔情操的思想。匏(páo),葫蘆。
【譯文】
人生應該有在天下四方建功立業的誌向,選擇某個職位出來做官,要合乎自己的性情,以先王之道輔佐社會,不考慮個人的安危,這是子思所崇尚的(見《孔叢子》一書)。此後則有張良認為劉邦是天降大任於他,於是就事奉他而不離去;鄧禹策馬到黃河之北拜見光武帝劉秀,希望名垂青史:這些雖然可以說是攀龍附風,也是人之常情。即使是孔子,以他聖人的天資,尚且坎坷一生沒有機遇,以至於發出“匏瓜”之歎和良鳥擇木而棲的比喻。如果一個人超越了這一境界而表示自己無意於建功立業,那他一定是有感而發。一個人在外麵求官,一定要有能夠接受他的人,那個人是否賢良,也關係到自己將來的成敗,能不深思熟慮並謹慎地考察嗎?史書上稱馬援開始周旋於公孫述和漢光武帝兩個帝王之間,最終歸附了光武帝,從而成就了個人功名,其行為可以作為為了擇官而去觀人者的一麵鏡子,現錄其事於後。
【原文】
《後漢書·馬援傳》①:
援因留西州②,隗囂甚敬重之③,以援為綏德將軍,與決籌策。是時公孫述稱帝於蜀④,囂使援往觀之。援素與述同裏⑤,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製都布單衣、交讓冠⑦,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⑧,磬折而入⑨,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賓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建武四年冬,囂使援奉書洛陽。援至,引見於宣德殿。世祖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複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壯之。援從南幸黎丘,轉至東海。及還,以為待詔,使太中大夫來歙持節送援西歸隴右。
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流言及京師得失。援說囂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宴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擇,曰:“如卿言,反複勝邪?”然雅信援,故遂遣長子恂入質。援因將家屬隨恂歸洛陽。居數月而無它職任。援以三輔,地曠土沃,而所將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
會隗囂用王元計,意更狐疑,援數以書記責譬於囂。囂怨援背己,得書增怒,其後遂發兵拒漢。
【注釋】
①馬援:字文淵,初在北地放牧以致富,新莽末年為新成大尹,後避地涼州,與隗囂友善。勸囂歸附劉秀,並屢次出使洛陽。又為光武帝平定隴右出謀獻策。以功拜中大夫,隴西太守,平定、安撫涼州諸羌。拜伏波將軍,率軍平定交征側、征貳。二十四年,率軍出擊武陵五溪蠻夷,次年病卒軍中,後追諡忠成侯。
②西州:隗囂曾自稱西州上將軍。此借指隗囂。
③隗囂:字季孟,少仕州郡,曾被劉歆引為士。王莽末年隗崔、楊廣起兵,推囂為主,號上將軍,割據隴右地區。初曾佐助劉秀出擊赤眉軍,後與公孫述同拒東漢軍,述封以朔寧王。建武九年,以兵敗憂憤而死。子隗純繼立,不久歸降朝廷。
④公孫述:字子陽,西漢末據隴西起兵,抗王莽。自立為蜀帝,後被光武所滅。
⑤(hàn):門。
⑥延:引進,迎接。
⑦都(dū):優美,漂亮。單衣:僅次於朝服的盛服,也作“禪衣”。交讓冠:一種帽子。
⑧蹕(bì):帝王出行時開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
⑨馨折:屈身如磐之曲折,表恭敬。
吐哺:周公用餐時,常常吐出嘴中的食物去接待賢士。國士:有治國才能的賢士。
偶人:木偶人。
稽:稽留。
顧:不過。說(shuì):遊說。
幸:特指帝王到某處去。
節:表示帝王差遣的憑證。隴右:即隴西。古代以北為中心,坐北朝南,西為右。
懌(yì):喜悅。
雅:平時。
三輔:西漢把首都長安及其附近地區分成三個部分,由三個長官分管,三輔既指其地,又指其長官。劉秀都洛陽,依舊例稱之。
猥:眾多。
會:正好,恰巧。王元:隗囂屬官,勸隗封鎖幽穀關,據險自守。
【譯文】
《後漢書·馬援傳》:
馬援因此留在西州隗囂處,隗囂對他非常敬重,任命他為綏德將軍,並讓他參與籌劃決策大計。此時公孫述在蜀中稱帝,隗囂派馬援前去觀察。馬援與公孫述是同鄉同裏,一向關係較好,因此他認為一到蜀中,公孫述必當同自己握手歡慶,一如從前,沒想到公孫述卻在朝中階下布滿了侍衛來迎接自己。舉行了交拜禮後,公孫述讓馬援住到賓館中,又用上好的材料為他製作了僅次於朝服的盛服和交讓冠,又在宗廟中大會百官,為馬援設立舊交的席位。公孫述還讓皇帝的儀仗隊出動,沿途清道戒嚴,大臣們屈身恭敬而入,舉行盛大的宴席招待馬援及其隨從,準備封馬援為侯爵並任大將軍之職。馬援的隨從都願意留下,但馬援提醒他們說:“目前天下勝負未定,公孫述不是急切地迎接治國之才與謀大計,反而刻意修飾打扮,如同木偶,這種人怎麼能夠長久挽留住天下之才呢?”因此決定告辭。回來告訴隗囂說:“公孫述,不過是個井底之蛙罷了,卻妄自尊大,我們不如一心一意歸附東方的漢光武。”
建武四年冬天,隗囂派馬援帶著書信去洛陽。馬援到了以後,被引到宣德殿拜見漢光武帝。光武帝笑著迎接他,並對他說:“卿在兩個皇帝之間遨遊周旋,今日見到卿,使我感到很慚愧。”馬援叩首謝罪說:“當今社會,不僅是君王要選擇臣子,臣子也要選擇君王。臣與公孫述本是同鄉,從小就很友好。臣前些日子到蜀中去,公孫述在朝廷上布滿了侍衛後才讓臣進去,臣今日遠道而來,陛下怎麼知道臣不是刺客奸細,而這樣不加防範呢?”光武帝又笑著說:“卿不是刺客,不過是說客而已。”馬援說:“當前天下之勢反覆不定,欺世盜名者,數不勝數。今天見陛下寬宏大度,有如高祖,這才知道確實有真正的帝王。”光武帝非常賞識他。馬援隨著光武帝南巡到了黎丘,又轉到東海。回來後,任命他為待詔,又派太中大夫來歙帶著符信送馬援返回隴西。
隗囂與馬援住在一起,問起東方的傳聞和京城朝政的得失。馬援勸說隗囂道:“前些日子到了朝廷,皇上數十次召見,每次宴請談話,都是從傍晚直到天亮,皇上有才、聰明且有勇氣謀略,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的。並且與人談話開誠布公,毫無遮掩,寬宏豁達注重大節,與高祖大致相同。又博覽經書,其有關政事的文章論辯都是前世所無可比擬的。”隗囂問:“你認為他和高祖相比,怎麼樣?”馬援說:“不如高祖。高祖沒有什麼可以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而當今皇上則重視做官為政,一舉一動都有節度,又不喜歡飲酒。”隗囂聽了心中有點不快,說:“如你所說,他反而又勝過高祖了?”但由於平時很相信馬援,所以就派遣長子隗恂到洛陽做了人質,以表示對光武帝的忠誠。馬援也乘機帶著家屬隨隗恂回到洛陽。住了幾個月後,也沒有擔任別的什麼職務。後來馬援擔任了三輔地區的長官,這裏土地遼闊肥沃,但他的下屬隨從太多,入不敷出,於是上書光武帝要求在上林苑中屯田,光武帝答應了。
碰巧這個時候隗囂聽從了部下王元的計謀,對光武帝的態度有所猶豫,馬援聽說後幾次寫信開導指責他。隗囂本來已埋怨馬援背叛了自己,得到書信後更加憤怒,不久就發兵抗拒漢朝。
第四節取友
【原文】
《易》曰:“君子以朋友講習。”
《論語》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①,友多聞,益矣;友便辟②,友善柔③,友便佞④,損矣。”成人以上取友是急,由來尚矣。惟締交不慎,比於德⑤,覆宗亡身,亦其患也。張、陳凶其終⑥,蕭、朱隙其末⑦,俗所共喻。至酈其之賣友⑧,蘇章之劾故⑨,雖曰因公滅私,而天下後世猶有惜之者。是以君子慎人所以交己,審己所以交人。非善不喜,非仁不親。與其誅累於異日,無寧從容於陌路。略引二事,以為取友嚴而免患者鑒焉。
【注釋】
①諒:誠信。
②便辟:阿諛奉承。
③善柔:當麵恭維,背後誹謗。
④便佞:花言巧語。
⑤比:挨著,接近。:通“菲”,微薄、缺少。
⑥張、陳:張耳和陳餘。二人相友善,秦末陳勝起義,一同投奔,被任為校尉。後從項羽,項羽封張耳為王,陳餘怨恨項羽,舉兵擊走張耳,二人從此反目。後張耳從漢王。漢王欲與陳餘一同攻楚,陳餘說:“漢殺張耳乃從。”後張耳與韓信打敗陳餘,將其斬殺。
⑦蕭、朱:蕭育和朱博。據《漢書·蕭育傳》:二人少年時即友善,當時長安有“蕭、朱結綬”之說,“後有隙,不能終,故世以交為難。”
⑧酈其:酈食其(lì yì jī)的簡稱。酈食其參加劉邦起義後,幫其勸說齊國起義首領田廣歸附,而韓信乘機襲擊田廣,田廣認為酈食其賣友,乃烹之。
⑨蘇章:東漢人,冀州刺史,曾彈劾其舊日朋友清和太守。
【譯文】
《周易》說:“君子與朋友講習而增長知識。”《論語》說:“有益的朋友有三種,有害的朋友也有三種。結交正直的人,結交誠實的人,結交見聞廣博的人,是有益的;結交逢迎諂媚的人,結交兩麵三刀的人,結交花言巧語的人,是有害的。”到了成人以後,結交朋友就成了當務之急,對此人們曆來都很重視。隻是交友不慎,接近品德有缺陷的人,導致家破人亡,這就是禍患了。張耳、陳餘曾經一起參加起義,最後發展到互相殘殺,蕭育和朱博本是至交好友,最終卻產生嫌隙反目成仇,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至於酈食其出賣朋友,蘇章彈劾舊友,雖然都是因公滅私,但天下後代仍然有人為他們惋惜。所以君子要慎重對待別人和自己的交往,也要審慎對待自己與別人的結交。不是善良的人不要喜愛,沒有仁德的人不要親近。與其將來受到牽累,不如今天如同路人一樣不去交往。下麵略引幾件事,作為選擇朋友嚴格而免於禍患的借鑒。
【原文】
《三國誌·傅嘏傳注》①:
《傅子》曰:“初,李豐與嘏同州,少有顯名,早曆大官,內外稱之,嘏又不善也。謂同誌曰:‘豐飾偽而多疑,矜小失而昧於權利②,若處庸庸者可也,自任機事,遭明者必死。’豐後為中書令,與夏侯玄俱禍,卒如嘏言。”
《世說新語》③:
何晏、鄧、夏侯玄並求傅嘏交,而嘏終不許。諸人乃因荀粲說合之,謂嘏曰:“夏侯太初一時之傑士,虛心於子,而卿意懷不可交。合則好成,不合則致隙。二賢若穆④,則國之休⑤。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傅曰:“夏侯太初誌大心勞,能合虛譽,誠所謂利口覆國之人。何晏、鄧有為而躁,博而寡要⑥,外好利而內無關⑦,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⑧,妒前無親。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人耳。遠之猶恐罹禍,況可親之邪?”後皆如其言。
《續世說》⑨:
齊徐勉、王融,一代才俊,特相悅慕,嚐請交焉。勉謂所親曰:“王郎名高望促,難可輕敝衣裙。”後果陷法,以此見推識鑒。
【注釋】
①傅嘏(ɡǔ):三國魏黃門侍郎,後附司馬氏。以下所言,係黨派之見。李豐與夏侯玄因謀殺司馬懿未遂而被誅。夏侯玄,字太初,曹爽表兄弟,任魏國大鴻臚。
②昧:貪。
③《世說新語》:又名《世說》、《世說新書》,南朝宋劉義慶撰,梁劉孝標注。內容按類分為德行、言語、政事、文學等三十六門,主要記述東漢末至東晉年間名士文人的言行風貌,對後代筆記小說有較大影響。
④穆:和睦。
⑤休:喜慶。
⑥要:約束。
⑦關(yuè):本為橫持門戶之本,引申為檢點,約束。:通“鑰”,鎖鑰。
⑧釁:災禍。
⑨《續世說》:舊本題唐李撰,十卷。取李延壽《南史》、《北史》所載瑣事,依《世說新語》門目編輯,另增十一門。
促:短促。
【譯文】
《三國誌·傅嘏傳注》:
《傅子》中說:“當初,李豐與我同鄉,年輕的時候就有了名聲,很早就做了大官,朝野人士都稱讚他,隻有我認為看不上他。我曾對好友們說:‘李豐矯情偽飾而且猜忌多疑,看重點滴得失又貪圖權利,如果他處於平庸的地位也就罷了,偏偏又擔任重要的職務,一旦遇到英明的君主,必死無疑。’李豐後來升為中書令,與夏侯玄一起遭禍而死,結果正如我的預料。”
《世說新語》:
何晏、鄧、夏侯玄都要求同傅嘏結交,而傅嘏終究沒答應。三人又托荀粲從中說合,荀粲對傅嘏說:“夏侯太初是當代傑出人士,他虛心要和您結交,而您卻不願意,如果結交了大家都高興,否則恐怕會產生嫌隙。你們兩位賢人如果和睦,就是國家的幸運。這也就是藺相如一直對廉頗謙讓的緣故。”傅嘏說:“夏侯玄誌向遠大,工於心計,喜歡虛榮,確實是那樣空談誤國的人。何晏、鄧雖然有所作為但內心浮躁,學識淵博但缺乏約束,行動上貪圖利益而內心毫無節製,喜歡別人附和自己而厭惡發表不同意見,話多又嫉妒地位超過自己的人。話多會招來更多的災禍,嫉妒地位高的人就沒有人會親近自己。以我的觀察,這三位賢人,都是品德有缺陷的人。遠離他們尚且害怕遭殃,更何況同他們結交呢?”後來,果然像傅嘏說的那樣。
《續世說》:
齊國的徐勉、王融,都是一代才子俊傑,彼此互相賞識傾慕,王融曾提出與徐勉結交,徐勉對他的親友說:“王郎的名望很高,但來得太快,恐怕難以保全自己。”後來王融果然陷入法網,徐勉的識人能力也因此被人們所推崇。
第五節自鑒
【原文】
凡人才性,長短迥殊,見賢思齊,見不肖而內自省,其急務也。史稱黃憲識度淵深①,時人莫得而測;汝南戴良②,高邁之士③,從所推服,每見之未嚐不悵然自失。良常以才能不減叔度,至是麵料其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則不覺事之如師。《世說》載羊祜還洛④,郭奕為野王令⑤。羊公至界,遣人要之⑥,郭便自往。既見,歎曰:“羊叔子何必減郭大業!”複往羊許,小悉還,又歎曰:“羊叔子去人遠矣。”羊既去,郭送之彌日⑦,一舉數百裏,遂以出境免官。複歎曰:“羊叔子何必減顏子!”夫戴叔鸞之麵料黃憲,郭大業之三歎羊公,其為以人自鑒可知,蓋如明鏡在前,妍媸立判⑧;尹夫人望見邢夫人之來⑨,於是低頭俯泣,自痛其不如也。戰國間老師,荀卿主化性起偽,其道莫要得師;而東漢郭太,人亦尊之為人師。師者,人之鑒也,如不得師,則繕性之道尚焉。漢儒如匡衡、仲長統皆論治性之要,使玩味而戒察之,亦庶幾免患而補其所不足歟。
【注釋】
①黃憲:字叔度,東漢末孝廉,隱居不仕,高深莫測,在士林中聲譽很高。
②戴良:字叔鸞,東漢末人,才識高達,議論奇絕,終身不仕。
③邁:遠。
④羊祜(hù):字叔子,三國魏中書侍郎,積極參與司馬氏代魏的活動。後又數次領兵伐吳。
⑤郭奕:字大業,曾任野王縣令。
⑥要(yāo):邀請。
⑦彌:整,滿。
⑧妍媸(chī):美醜。
⑨“尹夫人”句:漢武帝寵幸尹、邢二夫人,但不讓他們相見,尹夫人堅持請求相見,武帝答應了,尹見邢來,黯然失色,低頭垂泣。
荀卿:即荀子。化性起偽:荀子主張性惡,認為教育能改變人的本性。偽是人為的,這裏沒有貶義。
郭太:字林宗,漢末名師,太學生領袖,善品評人物,名震京師,終身不仕。
匡衡:漢末大儒,官至丞相。仲長統:漢末尚書郎,敢直言,時人以為狂生,著有《昌言》一書。後文仲長子是其尊稱。
【譯文】
人的才能品性,差別很大,見到賢人就想著向他看齊,見到不正派的人就在內心自我反省,這是做人的當務之急。史書上說黃憲才識氣度深厚淵博,當代人無法揣測他的高深;汝南戴良,也是高遠豪邁之士,為眾人所推崇,大家每當見到他,都感到自愧弗如悵然若失。戴良經常認為自己的才能不比黃憲差,但親自見到他後,感覺他好像在自己前麵,又似乎在自己身後,高深莫測,不知不覺就把他當老師對待了。《世說新語》載羊祜返回洛陽時,郭奕正擔任野王縣令。羊祜到了野王縣界,派人邀請郭奕,郭便自己去了。見麵後,郭奕歎道:“羊叔子何必這樣使我遜色呢!”後來又到羊祜的住處拜訪了片刻,歸來後又歎息道:“羊叔子超過別人太遠了。”羊祜離開時,郭奕送了他一整天,一下子走出幾百裏,以至於離開了自己的管轄的地區,並因此而被免職。郭奕再次歎息道:“羊叔子何必不如顏子!”從戴良親眼拜識黃憲、郭奕為羊祜三次感歎可以看出他們以別人來觀照、反省自己的精神,大概就如站在明鏡前麵,美醜自然分明;又如漢武帝寵幸的尹夫人看到邢夫人走來,便立刻低頭哭泣,痛感不如邢夫人美麗。戰國時代對待老師的態度以荀子為代表,荀子認為要通過後天的教育改變人的惡劣本性,沒有比老師更重要的了;東漢郭太,人們也把他尊為老師。老師,就是人的一麵鏡子,如果得不到老師的教育,自我修養之道就更顯得重要了。漢代大儒匡衡、仲長統都強調修身養性的重要性,假如人們能對這些論述加以體會理解並自我警戒,或許就能免除災禍而且能補救其先天的不足了。
【原文】
《漢書·匡衡傳》:
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大察①;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大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
仲長子《昌言》:
人之性有山峙淵者②,患在不通:嚴剛貶絕者③,患在傷士;廣大闊蕩者,患在無檢;和順恭慎者,患在少斷;端愨清潔者④,患在拘狹;辯通有辭者,患在多言;安舒沈重者,患在後時;好古守經者,患在不變;勇毅果敢者,患在險害。
【注釋】
①大察:過於明察。
②(tínɡ):水積聚不流。
③貶:給予較低的評價,與“褒”相對。絕:絕對。
④端愨(què):正直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