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雜說)(1 / 3)

卷六(雜說)

釣情第二十二

【原文】

孔子曰:“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又曰:“未信則以為謗己。”孫卿曰:“語而當,智也,默而當,智也。”屍子曰:“聽言,耳目不懼,視聽不深,則善言不往焉。”是知將語者,必先釣於人情,自古然矣。

韓子曰:“夫說之難也,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說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實為厚利,則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此不可不知也。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所謂實為名高而陽收其身,而實疏之。此不可不知也。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說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說行而有功則德亡,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是者身危。貴人有過端,而說者明言善議以推其惡者身危。貴人或得計而欲自己為功,說者與知焉,則身危。強之以其所不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又曰:“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已,與之論細人,則以為鬻權。論其所愛,則以為借資,論其所憎,則以為嚐已。順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居侮。此不可不知也。彼自知其計①,則勿以其失當之,自勇其斷,則勿以其敵怒之。”凡說須曠日彌久,周澤既渥,深計而不疑,交爭而不罪,乃明計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以此相持,此說之成也。

荀悅曰:“夫臣下所以難言者,何也?言出乎身則咎悔及之矣。”故曰:舉過揭非,則有幹忤之咎;勸勵教誨,則有挾上之議。言而當,則恥其勝己也;言而不當,則賤其愚也。先己而同,則惡其奪己明也;後己而同,則以為從順也。違下從上,則以為諂諛也;違上從下,則以為雷同也。言而淺露,則簡而薄之;深妙弘遠,則不知而非之。特見獨智,則眾惡其蓋己也,雖是而不見稱;與眾同智,則以為附隨也,雖得之不以為功。謙讓不爭,則以為易窮;言而不盡,則以為懷隱;進說竭情,則以為不知量。言而不效,則受其怨責;言而事效,則以為固當。利於上不利於下,或便於左則不便於右,或合於前而忤於後,此下情所以常不通。仲尼發憤,稱“予欲無言”者,蓋為語之難也。

何以明其難也?

昔宋有富人,天雨壞牆,其子曰:“不築,且有盜。”其鄰人亦雲。暮而果大亡,其家智其子而疑鄰人之父。鄭武公欲伐胡②,乃以其子妻之,因問群臣:“吾欲用兵,誰可伐者?”關其思曰③:“胡可伐。”乃戮關其思,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而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此二說者,其智皆當矣,然而甚者為戳,薄者見疑,非智之難也,處智則難。

衛人迎新婦,婦上車,問:“驂馬④,誰馬也?”禦曰:“借之。”新婦謂仆曰:“拊驂⑤,無苦服。”車至門,拔教:“逆母,滅櫓,將失火。”入室,見臼,曰:“徙牖下,妨往來者。”主人大笑之。此三言,皆要言也,然而不免為笑者,早晚之時失矣。此說之難也。

【注釋】

①知:通“智”。

②鄭武公:春秋時鄭國國君。

③關其思:春秋時鄭國大夫。

④驂馬:古時一車駕三馬或四馬,旁邊的馬稱驂馬,居中的馬稱服馬。

⑤拊(fǔ):擊;拍打。

【譯文】

孔子說:“不首先察顏觀色,就冒失發言,這樣的人就如同瞎子一樣。”又說:“尚未取得對方的信任,講話就直言不諱、無所顧忌,對方就會認為在誹謗自己。”屍子說:“聽別人講話時耳目不表示驚異,這說明他的視聽不敏感或者聽不進去。這時對他講話即便是善良的有利的也等於白說。因此,在開口講話之前,必須先搞清對方的心理狀態,自古以來都是這樣。”

韓非子說:“遊說的困難在於要了解遊說對象的心理,並使他接受我的學說和建議。如果對方是一個喜好名譽的人,你卻向他建議如何取得豐厚的經濟利益,這樣他必然卑視你、疏遠你、拋棄你。如果對方是個喜好實利的人,卻向他建議如何贏得較高的名譽,他就會認為你的建議沒有誠意、不切實際,他就不會接受你的建議。事情靠嚴格保密而取得成功,語言會因彙露秘密而失敗。不一定你有意泄露人的秘密,當遊說的人談話涉及機密的事情時,那麼遊說的人也就危險了。尊貴的人有過失,遊說的人直言不諱、多方議論去宣揚他的過失,那麼遊說的人就危險了。尊貴的人有了好的計謀,並且想獨自以此建立功勞,而遊說的人參與或了解了這一計謀,那麼遊說的人就危險了。強迫對方做他不能做或不願做的事,阻止對方做他不能停止的事情,那麼遊說的人也就危險了。”韓非子還說:“與主上談論大人物,就容易讓人覺得你在離間他們的關係;同主上論說小人物,則又有賣弄權勢的嫌疑;同主上談論他所珍愛的人或物,則有借資利用的嫌疑;同主上談論他所吝惜的東西,則有想以此為封賞的嫌疑;順著事情發展的趨勢而陳述自己的意見,則有怯懦不敢盡言的嫌疑;論說曠達無羈,則又有草野之人傲慢無禮的嫌疑。以上都是遊說進言的人不可不懂得的道理。當對方自認為他的計策很高明時,就不要抓住他的漏洞和失誤不放,使他感到他的計策行不通;當對方自認為英勇果斷、無與倫比時,就不要拿出堪與其相匹敵的對手去激怒他。”

荀悅說:“做臣下的說話難,為什麼呢?一言出口,罪過和悔恨可能會隨之而來。所以說列舉主上的過失、揭露主上的錯誤,則有忤犯主上的罪過;勸勉鼓勵、教誨引導,則可能招來腐儒軟弱的諷刺。所言得當可行,主上就會因有人勝過他自己而感到恥辱;所言不合事理,難以實行,則又會因自己的愚笨而受到主人的卑視;搶先說出了同主上想法一致的意見,主上就會憎惡你奪去了顯示主上聰明的機會;稍後說出了同主上想法一致的意見,則被認為是順從主上的旨意;違背下層的意見而順從主上的意見,則被認為是諂媚巴結主上的舉動;違背主上的意見而順從下層的意見,則被認為與眾雷同、沒有主見;同大家的意見相同,則被認為順風使舵;違背眾言,獨樹一幟,則被認為逞能出風頭;語言淺顯易懂,則被認為簡陋淺薄;語言深妙弘遠,又會因為不易使人聽懂而遭到非議;見解獨特不群、充滿了智慧,大家就會因為他智蓋群芳、鶴立雞群而憎惡他,雖然見解正確,也得不到大家的稱頌;如果同大家的見解一致,則被認為是隨波逐流,即使他說得對、做得好,人們也並不認為他有什麼功勞;與人謙虛禮讓,不相互爭鬥,則被認為是沒有本領;言而不盡,則被認為內懷隱情;如果和盤托出,則又被認為魯莽不聰明;對事物的分析和預言如果同事物發展的實際不相符合,就會受到責備和埋怨;對事物的預言準確、提出的建議獲得了成功,人們則認為本來就應該如此。凡事情有利於主上,則可能不利於臣下;便利於左,則可能不便利於右;合於前則可能不合於後。這就是下情往往不能上達,孔夫子曾因憤怨而聲稱‘我打算不再講話’,其原因,大概講話的確是一件很難的事吧。”

怎麼證明向人遊說進言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呢?從前,宋國有一富有的人家,天雨不止,院牆損壞,他的兒子向他說:“不趕快修複院牆,可能會失盜。”他的鄰居也同樣告誡他。當天晚上果然被盜,損失慘重。這家人便認為兒子很聰明,同時卻對他的鄰居產生了疑心。

鄭武公想討伐胡國,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胡國的國君做妻子。借機問群臣:“我準備對外用兵,你們看征伐哪國合適?”關其思回答說:“胡國可以討伐。”鄭武公殺了關其思,並說:“胡國與我親如兄弟,你卻要我征伐胡國,是何道理?”胡國的國君聽說後,便認為鄭國的確同自己親善,從而對鄭國未予戒備。鄭國因此襲擊胡國,並輕而易舉地滅了胡國。以上兩位勸說進言的人說得都很對。然而後果嚴重的被誅戮,輕的被懷疑。可見,具有相當高的智慧,看出問題的實質並不難,難的是如何運用自己的智慧,洞悉進言對象的心理。

衛國人迎娶新娘,新娘上車,問:“前邊套的驂馬是誰的馬?”趕車的人回答說:“是我借來的。”新娘便對仆人說:“用鞭子抽驂馬,不要抽服馬。”車子到了夫家門,新娘子下車,告訴隨行的老媽子說:“回去要把灶火滅掉,不然可能會失火。”進屋後看到石臼擺在中間,便說:“把這個石臼移到窗下,它妨礙人通行。”夫家的人都笑話她。本來,她說的三句話都是很有用的話,然而都引來人們的譏笑,這是因為說話的早晚時機沒掌握好。這就是說話進言的難處。

【原文】

說者知其難也,故語必有釣,以取人情。何以明之?

昔齊王後死,欲置後而未定,使群臣議。薛公田嬰欲中王之意①,因獻十珥而美其一②,旦日因問美珥所在,因勸立以為後,齊王大悅,遂重薛公。此情可以物釣也。

申不害始合於韓王,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於王也。王問申子曰:“吾誰與而可?”對曰:“此安危之要,國家之大事也,臣請深維而苦思之。”乃微請趙卓、韓晁曰③:“子,皆國之辯士也,夫為人臣者,言何必同?盡忠而已矣。”二人各進議於王以事。申子微視王之所悅,以言於王,王大悅之。此情可以言釣也。

吳伐越,越棲於會稽,勾踐喟然歎曰:“吾終此乎?”大夫種曰:“湯係夏台,文王囚羑裏,重耳奔翟,齊小白奔莒,其卒霸王。由是觀之,何遽不為福乎?”勾踐既得免,務報吳。大夫種曰:“臣觀吳王政驕矣,請嚐之。”乃貸粟以卜其事。子胥諫勿與,王遂與之。子胥曰:“王不聽諫,後三年,吳其墟矣!”太宰嚭聞之,讒曰:“伍員貌忠而實忍人。”吳殺子胥,此情可以事釣也。

客以淳於髡見梁惠王④,惠王屏左右,再見之,終無言,王怪之,讓客。客謂淳於髡,髡曰:“吾前見王,王誌在馳逐,後複見王,王誌在音聲,是以默然。”客具以報王,王大駭曰:“淳於先生,誠聖人也。前有善獻馬者,寡人未及試,會生來。後有獻謳者,未及試,又會生至。寡人雖屏人,然私心在彼。”此情可以誌釣也。

智伯從韓、魏之君伐趙⑤,韓、魏用趙臣張孟談之計⑥,陰謀叛智伯。張孟談因朝智伯,遇智果於轅門之外⑦。智果入見智伯,曰:“二主殆將有變,臣遇張孟談,察其誌矜而行高,見二君色動而變,必背君矣。”智伯不從,智果出,遂更其姓曰輔氏。張孟談入見趙襄子曰:“臣遇智果於轅門之外,其視有疑臣之心。入見智伯而更其族,今暮不擊,必後之矣。”襄子曰:“諾!”因與韓、魏殺守堤之吏,決水灌智伯軍,此情可以視釣也。

殷浩仕晉⑧,有盛名,時人觀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此情可以賢釣也。《呂氏春秋》曰:“夫國之將亡,有道者先去。”

《鈐經》曰:“喜,色灑然以出;怒,色麃然以侮;欲,色麃然以愉;懼,色憚然以下;憂,色瞿然以靜。”此情可以色釣也。《易》曰:“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遊,失其守者,其辭屈。”《周禮》五聽:一曰辭聽,辭不直則煩;二曰色聽,色不直則赧;三曰氣聽,氣不直則喘;四曰耳聽,耳不直則惑;五曰目聽,目不直則眊然⑨。

由是觀之,夫人情必見於物。昔者晉公好色,驪姬乘色以壅之。吳王好廣地,太宰陳伐以壅之。桓公好味,易牙蒸子以壅之。⑩。沉冥無端,甚可畏也。故知人主之好惡,不可見於外。所好惡見於外,則臣妾乘其所好惡以行壅製焉。故曰:人君無意見則為下餌。此之謂也。能知此者,可以納說於人主矣。

【注釋】

①薛公田嬰:戰國時齊相。齊威王少子,孟嚐君之父。封於薛,稱薛公。

②珥(ěr):女子的珠玉耳飾。

③趙卓、韓晁:戰國時韓國善辯的謀臣。

④淳於髡:戰國時齊國學者。以博學著稱。齊威王任為大夫。後到魏國,魏惠王擬任為卿相,辭而不受。

⑤智伯:又稱智襄子。春秋末晉四卿之一。

⑥張孟談:一作趙孟同。春秋末晉國權臣趙襄子的家臣。

⑦智果:智伯的族人。

⑧殷浩:東晉大臣、名士。官至建武將軍、揚州刺史。

⑨眊(mào)然:眼睛失神、蒙昧不明的樣子。

⑩易牙:春秋時齊桓公的嬖臣。

【譯文】

遊說進言的人懂得了向人遊說進言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所以在向人進言時,總是首先試探對方,以了解他的心理狀態、喜怒好惡。如何來證明這一點呢?

從前,齊國的王後死了,齊王想再立王後,但尚未確定,於是召群臣商議。薛公田嬰想選一位令齊王稱心的王後,因此就向齊王進獻了十對耳環,其中的一對特別精美。第二天便問齊王那對精美的耳環送給誰了,齊王如實相告,田嬰就勸齊王立這位精美耳環的得主為王後,齊王非常高興,於是對田嬰非常器重。這是用器物來釣取人的心理喜好的例子。

申不害同韓王交往時,很想迎合韓王的愛好和欲望,但又擔心自己的話不能令韓王稱心如意。韓王問申子:“我國應該同哪國結為友好呢?”申不害回答說:“這是關係國家安危的大事,我請求讓我認真考慮以後再秉報大王。”申不害暗中找趙卓、韓晁,向他們說:“你們都是國家能言善辯的人。做臣子的向主人進言不可能做到言而必用,隻要能為國家盡到忠心也就可以了。”於是二人就韓國的外交分別向韓王陳述自己的意見,申不害仔細觀察韓王的表情反應,判斷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然後根據韓王的喜好向韓王進言,韓王聽了申不害的話非常高興。這是用語言去釣取人的心理喜好的例子。

吳國討伐越國,越王勾踐被困居在會稽山的時候,喟然歎道:“難道我將死在這裏了嗎?”大夫種說:“商湯曾被關押在夏台,周文王曾被囚在羑裏,重耳(晉文公)被迫出奔翟國,公子小白(齊桓公)被迫逃莒國,他們最終都得稱王稱霸。由此看來,為什麼擔心我們不能轉禍為福呢?”勾踐後來被吳王赦免,以向吳國報仇為己任。大夫種向越王說:“我觀察吳國的政治驕慢,請對吳國作一試探。”於是越國便向吳國借糧食,以此來判斷吳國政治情況。伍子胥向吳王進言,切莫借給越國糧食。吳王沒有采納伍子胥的建議,隨後借糧給越國。伍子胥說:“吳王不聽我的諫言,三年以後,吳國將化為一片廢墟了。”太宰嚭聞訊,便向吳王進伍子胥的讒言說:“伍員這個人貌似忠厚,內心殘忍。”吳王聽信讒言,殺了伍子胥。這是用事去釣取情況的例子。

有人把淳於髡推薦給梁惠王。梁惠王把淳於髡接至客房,屏退左右,向淳於髡請教,如此兩次,淳於髡都一言未發。梁惠王感到此人很奇怪,並責備推薦淳於髡的人。此人便把受到梁惠王責備的事告訴了淳於髡,並向他詢問事情的原由。淳於髡說:“我第一次見梁惠王時,他內心的興趣仍在狩獵上麵;我第二次見梁惠王時,他的注意力則在音樂上麵,因此我便默不作聲。”推薦者把淳於髡的話報告給梁惠王,惠王大為吃驚,說道:“淳於髡先生的確是聖人。第一次會見他時,有人向我進獻了一匹良馬,我還未來得及試騎,正好淳於髡先生來;第二次又有人向我進獻了一位歌手,還未來得及試聽,正好淳於髡先生來。我雖然屏退了左右的人,作出了請教的樣子,但內心的興趣仍在良馬和歌手上麵。”這是根據人的誌向釣取其內心情感的例子。

智伯(晉卿)聯合韓國和魏國的國君共同征伐趙國。韓國和魏國接受了趙國大臣張孟談的計策,陰謀背叛智伯。張孟談因此事前往拜見智伯,在轅門外遇見智果。智果看到了張孟談,急忙入見智伯,說:“韓魏兩國的國君伐趙的態度可能有變。我遇到張孟談,看他神色和舉止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子。又看到韓、魏二國君神色激動、不同往常,他們肯定要背叛您。”智伯不同意智果的判斷。智果出走,改姓為輔氏。張孟談拜見趙襄子說:“我在轅門之外遇見了智果,從他的眼神中可以斷定,他已經開始對我懷疑了,他拜見智伯之後就改變了自己的族姓。如果今晚我們不出擊,很可能就來不及了。”趙襄子說:“好。就今晚行動。”於是,同韓魏兩國的軍隊,殺了守護堤壩的部隊首領,決開堤壩,水灌智伯的軍隊。這是用察言觀色的方法釣取內情的例子。

東晉殷浩在朝做官享有盛名。當時,人們都以殷浩入朝做官或掛冠隱退來判斷江左的興亡。這是根據賢人的隱或出來釣取內情例子。

《鈐經》說:“喜色飄飄然而出,怒色剛忿忿然帶有很重的挑戰性和侮辱性,欲色紅潤愉悅,恐懼的神色憚然卑下,憂愁的神色驚懼而又沉靜。這是通過人的神色釣取內情的例子。由此看來,人的內心情感必定要在某些事物上表現出來,懂得其中道理的人,就能取悅於人主。”

詭信第二十三

【原文】

議曰:“代有詭詐反為忠信者也。”抑亦通變,適時所為,見機而作,而不俟終日者。

孔子曰:“君子貞而不諒①。”又曰:“信近於義,言可複也。”由是言之,唯義所在,不在信也。議曰:微哉!微哉!天下之事也,不有所廢則無以興。若忠於斯,必不誠於彼,自然之理矣。由是觀之,則我之所謂忠,則彼之所謂詐也。然則忠之與詐,將何所取定哉?抑我聞之:夫臣主有大義,上下有定分,此百代不易之道也。故欲行忠,觀臣主之義定;欲行信,顧上下之分明。苟分義不愆於躬②,雖譎而不正可也。何以明之?

葉公問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其子證之③。”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注釋】

①諒:固執。

②愆(qiān):失誤。

③攘:竊取。

【譯文】

孔子說:“君子忠貞但未必誠信。”又說:“信約合於義的要求,才可以付諸實行。”由此說來,隻要符合義的要求,不必講求誠信。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道理呢?葉公問孔子:“我們那裏有一位坦誠正直的人,他的父親偷了別人的羊,他親自作證。”孔子說:“我們那裏也有坦誠正直的人,和你說的正好相反。做父親的為兒子隱瞞,做兒子的為父親隱瞞。這就是正直的表現。”

【原文】

楚子圍宋,宋求救於晉。晉侯使解揚如宋,使無降楚,曰:“晉師悉起,將至矣。”鄭人囚而獻諸楚,楚子厚賂之,使反其言。許之。登諸樓車,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將殺之,使與之言曰:“爾既許不榖而反之①,何故?非我無信,爾則棄之,速即爾刑!”對曰:“臣聞之,君能製命為義,臣能承命為信。信載義而行之為利,謀不失利,以衛社稷,民之主也。義無二信,信無二命。君之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無殞,又何賂乎?臣之許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祿也!寡君有信臣,下臣獲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歸。

韓子曰:“楚有直躬者,其父竊羊而訐之,令尹曰:“必殺之!”以為直於君而曲於父,執其子而罪之。由是觀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②,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為孝,譽而用之。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北人也。故令尹誅而楚奸不止,聞促尼賞之,魯人易降。此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而人主兼譽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幾矣。

顏率欲見公仲,公仲不見。顏率謂公仲之謁者曰:“公仲必以率為偽也,故不見率。公仲好內,率曰好士。公仲嗇於財,率曰散施。公仲無行,率曰好義。今以來,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謁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見之。議曰:語稱“惡訐以為直”者,《易》曰“君子以遏惡揚善。”若使顏率忠正,則公仲之惡露。故顏率作偽,公仲之福。

【注釋】

①不榖:不善。古代諸侯自稱的謙詞。

②北:敗。

【譯文】

楚子率軍包圍了宋國,宋國向晉國請求救援。晉國的國君派解楊先行到宋國,勸宋國不要向楚國投降,說:“晉國的軍隊已經全部發動,將要到達宋國了。”鄭國人乘解楊路過鄭國時把他囚禁起來並獻給了楚國。楚子用豐厚的財貨收買解楊,讓他違反晉君的意思向宋國傳話,解楊答應了楚子的要求。楚人讓解楊登上樓車,向宋國人喊話,解楊借機準確傳達了晉國國君帶給宋國人的話。楚子準備殺解楊,派人質問他:“你既然已經答應了我們,卻臨機而反,是什麼道理?不是我們不守信用,而是你拋棄了信約,趕快去接受對你的刑罰吧。”解楊回答說:“我聽說,做國君的能製定可行的詔命叫做義,做臣子的能夠執行國君的詔命叫做信,用信的行為使義的詔命得到實施,就叫做利。謀劃不喪失利益,以達到保衛社稷的目的,這是人民賴以生活的保障。義不可能有雙重的信用,信用也不可能同時執行敵對雙方的國君的命令。做國君的賄賂臣下,就是不懂得一種信用不可能執行兩種相反的命令的道理。既然接受了國君的命令出使宋國,寧死不可有辱君命,有什麼可賄賂的呢?我之所以暫時答應您的要求,是想借機完成我的國君交給我的使命。以死來完成我的使命,是我的幸運。我們的國君有守信之臣,這同時也是我的成功,除死以外我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追求呢?”楚子聽說後,派人把他送回晉國去了。

周人顏率想會見韓相公仲,公仲拒不接見。顏率便向公仲手下負責接待的人說:“公仲肯定是認為我顏率虛偽不誠實才不願見我。本來公仲愛好女色,我卻說他愛好人才;本來公仲吝嗇財貨,我卻說他慷慨好施;本來公仲品行不端,我卻說他愛好行義。從今以後,我顏率凡話照實說就是了。”負責接待的人把顏率的話回報公仲,公仲聽後,趕快起身去見顏率。

【原文】

齊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蘇秦說齊,齊歸燕十城。蘇秦還,燕人或毀之曰:“蘇秦左右賣國,反複之臣也,將作亂。”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蘇秦恐被罪,入見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無尺寸之功,而王親拜之於廟,禮之於庭。今臣為王卻齊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親。今來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傷臣於王者。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燕王亦嚐謂蘇代曰:“寡人甚不喜訁也者言也①。”代對曰:“周地賤媒,為其兩譽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周之俗,不自為娶妻。且夫處女無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炫,弊而不售,順而無毀則售。而不弊者,唯媒耳。且事非權不立,非勢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訁也耳。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參,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蘇秦曰:“有此臣,亦不事主矣。孝不離其親宿昔於外,王又得使之步行千裏而事弱燕之王哉?廉如伯夷,義不為孤竹君之嗣,不肯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而餓死於首陽之下。有廉如此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裏而進取於齊哉?信如尾生,與女子期於梁柱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信如此,何肯揚燕、秦之威,卻齊之強兵哉?韓子曰:“夫許由、續牙、卞隨、務光、伯夷、叔齊,此數人者,皆見利不喜,臨難不恐,雖嚴刑無以威之。此謂不令之人,先古聖王皆不能臣,當今之代,將安用之?”且夫信行者,非進取之道也。且三王代興,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為可乎?則齊於營丘,足下不窺於邊城之外。昔鄭子產獻入陳之捷於晉,晉人問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②。若無侵小,何以至大焉?”晉人不能詰也。且臣之有老母於東周,離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術而行進取之道。臣之趨,固不與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仆者,進取之臣也。臣所謂以忠信得罪於君也。”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對曰:“足下不知也。臣鄰家有遠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歸,其妻私者憂之。其妻曰:‘公勿憂也,吾已為藥酒待之矣。’後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進之。妾知其藥酒也,進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佯僵棄酒,主父大怒而笞之。妾之棄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忠至如此,然不免於笞者,此以忠信得罪也。臣之事,適不幸而類妾之棄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義益國①,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後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說齊,曾不欺之也。後之說齊者,莫如臣之言,雖堯、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善!”複厚遇之。由是觀之,故知譎即信也,詭即忠也,夫譎詭之行,乃忠信之本焉。

【注釋】

①訁也(dàn):通“誕”。欺騙。

②圻(qí):方圓千裏之地。

③亢義:大義,高義,亢,高、大。

【譯文】

齊國進攻燕國,攻占燕國十座城池。燕王派蘇秦出使齊國,勸說齊王歸還燕國的十座城池,齊王答應了蘇秦的請求,把十座城池歸還給燕國。蘇秦回到燕國後,有人向燕王讒毀蘇秦說:“蘇秦是一個時常出賣國家、反覆無常的賊臣,將來一定會作亂。”燕王聽了讒言,開始對蘇秦疏遠,不予重用。蘇秦擔心因此獲罪燕王,於是就入宮拜見燕王說:“我本來是洛陽的一名普通百姓,沒有建立一點什麼功勞,而大王卻把宗廟社稷的大權托付給我。現在我替大王退去了齊國的軍隊,取得了奪回十城的功勞,大王本應該更加親近我。近來大王卻奪了我的官職,其原因肯定是有人在大王麵前詆毀我不誠信。而我的不誠信的品質正是大王的福氣。假設我守信如尾生,廉潔如伯夷,弟悌如曾參,用這三個人天下著名的高尚品行來事奉大王,大王認為可以嗎?”燕王說:“那當然太好了。”蘇秦說:“如果我具有三者的高尚品質,也不可能來事奉大王了。孝如曾參,按孝道的要求,不能離開自己的父親,在外借宿,大王又怎麼能使他步行千裏,去事奉弱小燕國麵臨危難的國王呢?廉潔如伯夷,仗義不做孤竹君的嗣子,不肯做周武王的大臣,不受封侯,最後餓死於首陽山下,像這樣廉潔的人,大王又怎麼能使他步行千裏,到齊國去奪回已經失去的城池呢?守信如尾生,同女子約定在梁柱之下相會,女子沒有如期前來,這時大水洶湧而來,尾生仍不肯離去,最後抱梁柱而死。像這樣講求誠信的人,怎麼會肯去宣揚秦國和燕國聯合的威力、迫使齊國強大的軍隊撤退呢?況且,所謂守信的品行可用來自我修煉和提高,不能用來為他人服務;都是自行保全的方法,不是進取成功的方法。三王更替興起,五霸更替昌盛,都不僅僅是自我保全,大王認為僅僅自我保全就可以了嗎?按自我保全的道理,齊國不應該在營丘擴展領土,您也不應該窺視邊城之外的領土。況且我還有老母在洛陽,離開老母來事奉您,拋棄自保自足生活,履行進取成功的道路。我的作為和目標之所以不能同大王的目標相投合的原因是:您是一位自保自足的君王,而我則是一位富於進取精神的臣子。我正是因為忠誠守信在大王麵前獲罪的啊。”

燕王說:“忠誠守信又有什麼罪過呢?”蘇秦回答說:“大王有所不知,我的鄰居中有一家丈夫遠出做小吏,他的妻子在家同人私通。她丈夫快要回來時,與她私通的人很是憂慮。妻子說:‘沒有什麼值得擔憂的,我已經為他備好毒酒了。’過了兩天,丈夫回來了,妻子就指使侍妾向丈夫進酒。妾知道是毒酒,如果進上就會毒死主父,告訴他酒中有毒,主母就會被趕出家門。於是就假裝跌倒,把毒酒灑在地上。主父盛怒之下,打了侍妾竹板。侍妾把毒酒灑在地上,上保住了主父的性命,下使主母不至被逐出家門,如此盡忠,卻不免挨板子。這就是因為忠信而獲罪主人的例子。我現在遇到的不幸同侍妾棄酒的

事情相類似。況且,我事奉您,仗義而行,有益於國,卻獲罪於大王,我擔心將來事奉您的人,不會像我這樣誠懇和固執了。再說,我第一次到齊國去倡導合縱,並不曾欺騙齊國。第二次遊說齊王,如果沒有我那樣的語言藝術,即便有堯舜一般的智慧,恐怕也奪不回來十座城池。”燕王說:“你講得好。”因此恢複了對蘇秦的優厚待遇。

由此看來,欺詐就是誠信,詭辯奸滑就是忠誠。詭譎的行為是忠信得以實現的基礎。

忠疑第二十四

【原文】

夫毀譽是非不可定矣。以漢高之略而陳平之謀,毀之則疏,譽之則親。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①,繩之以法則為罪,施之以德則為功。知世之聽者多有所尤②;多有所尤,即聽必悖矣。尤,過。何以知其然耶?

《呂氏春秋》雲:“人有亡斧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顏色、言語、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斧者也。竊掘其穀穀,坑也。而得其斧,他日複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斧者也。其鄰之子非變也,己則變之。變之者無他,有所尤矣。

【注釋】

①魏尚:西漢臣。文帝時任雲中太守。

②尤:過錯。

【譯文】

毀譽、是非沒有固定不變的標準。以漢高祖的胸襟和韜略,對陳平這種充滿了智謀的人,有人詆毀陳平,漢高祖就疏遠陳平;有人讚譽陳平,漢高祖又重新親近陳平。以漢文帝的開明,對魏尚這樣的忠臣,如果繩之以法,他就成了罪人;如果對他施以恩德,他又成了功臣。因此就可以知道,聽別人彙報情況的人,判斷經常發生失誤,判斷失誤,那麼聽到的情況同實際情況可能差距很大。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呢?

《呂氏春秋》記載:“一人丟了斧頭,便懷疑是鄰人的兒子偷去的。看他走路的姿式、麵部神色、說話的特征、舉止態度,都很像偷斧頭的人。後來他在山穀中發掘出了自己的斧頭,一天,又見到鄰人的兒子,再看他的動作態度,沒有一點像偷斧頭的人。”鄰人的兒子並沒有什麼變化,而是自己的看法改變了。促使自己看法改變的原因不是別的,是自己判斷的失誤造成的。

【原文】

邾之故,為甲裳以帛。以帛綴。公息忌謂邾之君曰:“不若以組。”邾君曰:“善!”下令,令官為甲必以組。公息忌因令其家皆為組。人有傷之者曰:“公息忌所以欲用組者,其家為甲裳多以組也。”傷,敗也。邾君不悅,於是乎止無以組。邾君有所尤也。邾之故為甲以組而便也,公息忌雖多為組何傷?以組不便,公息忌雖無以為組亦何益?為組與不為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說也。累,辱也。凡聽言不可不察。

樓緩曰①:“公父文伯仕於魯②,病而死,女子為自殺於房中者二人。其母聞之,勿哭。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勿哭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而是人弗隨之。今死而婦人為自殺。若是者,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故從母言之,是為賢母,從妻言之,是不免於妒婦也。”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

【注釋】

①樓緩:戰國時趙臣。曾事奉趙武靈王。

②公父文伯:春秋末魯臣。

【譯文】

邾國的習俗,是帛連綴戰袍鎧甲。公息忌向邾國國君說:“用帛連綴不如用組(絲帶)連綴。”邾君說:“很好。”於是命令製做鎧甲必須用組連綴。公息忌就讓他家裏的人都去織組。有人便向邾國君攻擊公息忌說:“公息忌之所以向您建議製做鎧甲用組,是因為他家裏人做甲裳而多用組。”邾君很不高興,隨後命停止用組。邾國國君的判斷有失誤,又恢複了原來製做鎧甲的方法。假如用組製做鎧甲戰袍更為方便合適,公息忌家雖然因此而多織組,又有何妨呢?如果用組製做鎧甲戰袍不方便,公息忌雖然因此不得織組,對國家又有什麼好處呢?製做戰袍用組或不用組的標準,不能以公息忌家是否多織組為轉移,從而肯定或否定公息忌的建議。所以說凡是聽別人說話,不可不認真加以辨別。

樓緩說:“公父文伯在魯國做官,因病而死。兩位女子也為他而在房中自殺。他的母親聽說後卻一聲不哭。屋內侍候她的人說:‘哪有自己的兒子死了卻一聲不哭的道理?’他的母親說:‘孔子是一位賢人,被魯國驅逐,而我的兒子卻不跟隨孔子。現在病死了,婦人卻為他而自殺。這肯定是因為他對長者刻薄而對婦人厚道。’這件事,用做母親的標準來衡量,她是一位賢良的母親;如果用做妻子的標準來衡量,就不免成為愛嫉妒的妻子了。”所以說,同樣的話,說話人的身份不同,其用意也就隨之不同了。

【原文】

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①,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盡啜之。文侯曰:“樂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堵師讚曰:“其子且食之,其誰不食?”樂羊罷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

《淮南子》曰:“親母為其子扢禿,出血至耳,見者以為愛子之至也,使在繼母,則過者以為戾也。”事之情一也,所以觀者異耳。從城上視牛如羊,視羊如豚,所居高也。窺麵於盤水,則圓於阝耆,阝耆,音隨,訓虧。麵形不變,其故有所圓有所阝耆者,所自窺之異也。今吾雖欲正身而待物,庸詎知世之所自窺於我者乎,是知天下是非無所定也。是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是非者,孰是孰非哉!

議曰:夫忘家殉國,則以為不懷其親,安能愛君?衛公子開方、吳起、樂羊三人是也①。若私其親,則曰:將受命之日則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援桴鼓則忘其身。穰苴殺莊賈是也。故《傳》曰:“欲加之罪,能無辭乎!”審是非者,則事情得也。

故有忠而見疑者,不可不察。

【注釋】

①樂羊:一作樂陽。戰國初魏國將領。

②開方:春秋時衛公子,在齊國做官,管仲說他背親適君,有違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