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①河間:古地區名。屬河北省。
②即墨:戰國齊邑。故地在今山東省平度縣東南。
③莒:古邑名。故地在今山東省莒縣。
④聊城:戰國齊地。在山東省西部,大運河流貫。
⑤平陸:戰國時齊邑。故址在今山東省汶上縣北。
⑥濟北:古地名。故址在今山東省長清縣南。
⑦栗腹:戰國時燕國將領。
⑧墨翟:即墨子。春秋戰國之際思想家,墨家學派的創始人。有《墨子》傳世。
⑨陶衛:即陶朱公和孔子的學生子貢。二人都棄官經商,富至千金。
齊桓公:即公子小白。春秋五霸之一。管仲初事奉公子糾,在公子糾與公子小白爭奪齊國王位時,管仲曾射公子小白。
公子糾:春秋時期齊襄公的弟弟。襄公在位時誅殺數不當。群弟恐禍及自身,紛紛出奔,公子糾奔魯。
一匡天下:使天下的事物轉入正軌。匡,匡正、扶正。
九合諸侯:指管仲輔佐齊桓公多次與諸侯會盟,稱霸主。
曹沫:即曹劌。春秋時魯國武士。相傳齊君與魯君在柯(今山東陽穀)會盟,他持劍相從,挾持齊君訂立盟約,收回失地。
雍門周:戰國時齊人。名周,居雍門(齊國城門)。
不若:即不順,不詳,不吉利。
擯:排斥。
躑躅:徘徊不進的樣子。
【譯文】
張儀到齊國策動齊閔王說:“天下諸侯,沒有比齊國更強大的了。大臣及其父兄們殷實富足,過著安樂的生活。但他們為大王出謀獻策,都是為了一時的安樂,而不顧國家的長遠利益。倡導合縱的人勸說大王時,肯定會這樣說:‘齊國西麵有強大的趙國,南麵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濱臨大海,幅員遼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戰士勇敢,即使一百個秦國,也拿齊國無可奈何。’大王很欣賞這種說法,卻沒有考究這種說法是否與事實相符合。我聽說齊國曾同魯國三次交戰,而魯國三次都贏得了的勝利,但緊接著魯國卻滅亡了。雖然贏得了戰勝國的名聲,遭致的卻是國家滅亡的事實。這是為什麼呢?其原因在於齊國是一個大國,魯國則是一個小國。如今的秦國與齊國相比,如同齊國和魯國相比的情形一樣。如今秦國已同楚國相互嫁女娶婦,結為婚姻,親如兄弟,韓國向秦國獻宜陽,魏國向秦國獻河外,趙國到澠池朝拜秦國,並割河間之地給秦國。在這種形勢下,大王如果不事奉秦國,秦國驅使韓國和魏進攻齊國的南部,趙國全軍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淄、即墨就不為大王所有了。齊國一旦遭到諸國的進攻,再想事奉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再作仔細慎重的考慮。”齊王答應了張儀的要求。
【原文】
張儀說趙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效愚於大王。大王收天下以賓秦①,秦兵不敢出函穀關。是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並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②。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據番吾,會戰邯鄲之下。以甲子合戰,以正殷之事。故使臣先以聞於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為縱者,恃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混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乎?今秦發三軍:其一軍塞午道③,告齊使興師,渡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皋,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而擊趙。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失以聞於左右。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麵相見而口相約。請按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肅侯許之。
武安君破趙長平軍,降其卒四十餘萬,皆坑之。進圍邯鄲,而軍糧不屬,乃遣衛先生言於秦昭王曰:“趙國右倍常山之險,而左帶河、漳之阻,有代馬車騎之利。民人氣勇,好習兵戰,常會諸侯而一約為之縱長,明秦不弱則六國必滅。秦所以未得誌於天下者,趙為之患也,今賴大王之靈,趙軍破於長平,其信臣銳卒莫不畢死。邯鄲空虛,百郡震怖,士兵鹹怨其主。誠以此時遣轉輸給、足軍糧,滅趙必矣!滅趙以威諸侯,天下可定,而王業成矣!”秦王欲許之,應侯妒其功,不欲使成,言於秦王曰:“秦雖破趙軍,士卒死傷亦眾,百姓疲於遠輸,國內空虛。楚、魏乘虛為變,將無以自守,宜且罷兵。”王從之。
後三年,複欲將白起伐趙,起不肯。王乃使應侯責之曰:“楚地方五千裏,持戟百萬,君前率數萬之眾入楚,撥鄢郢,焚其郊廟,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眾,君所將不能半,而破之伊闕④,流血漂櫓,韓、魏已服,至今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是以寡君願使君將,必欲滅之。君常以寡擊眾,取勝如神,況以強擊弱,以眾擊寡乎?”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諂諛用事,良臣疏斥,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將,又無守備。故臣得引兵深入,兵多倍城邑,發糧焚舟以專人心;掠於郊野,以足軍糧。當此之時,秦之士卒,以軍中為家,以將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楚人自戰其他,鹹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鬥意,是以能有功也。伊闕之戰,韓顧魏,不欲先用其眾;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其力不同。是以臣得以設疑兵,以持韓陣,專軍並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以是之故,果能有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今秦軍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棄其振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養孤長幼以益其眾;繕理兵甲以益其強;增浚城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平原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民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圖其國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不可撥;掠於郊野,心無所得。兵久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不能行。”應侯慚而退。秦乃使王齕將伐趙。楚、魏果救之也。
【注釋】
①賓:通“擯”。排斥。
②白馬津:古津渡名。在今河南滑縣東北,秦、漢白馬縣西北古黃河南岸,與北岸黎陽津相對。
③午道:縱橫交錯的道路。司馬貞索引:“此午道當在趙之東、齊之西也。”
④伊闕:山名。又名龍門山,闕塞山。在今河南省洛陽市南部。因兩山相對如闕門,伊水流經其間,故名。
【譯文】
張儀又策動趙王說:“鄙國的秦王派我來向大王效力,進獻不成熟的意見。大王合縱天下諸侯來抗拒秦國,秦國果然不敢出兵函穀關,這說明大王的聲威足以號令山東各諸侯。鄙國懾於大王的聲威,恐懼懾伏,不敢輕舉妄動,整治軍備,磨礪武器,生怕大王有意責備我們的過失。如今,憑大王強大的軍事實力,足可以攻克巴蜀,並吞漢中,吞並兩周王室,遷走周王室的九鼎寶器,派兵駐守白馬津。秦國雖然居處偏遠,對此心懷忿怒之情已經很久了。現在,秦國一支毫無整肅可談的軍隊已經駐紮在澠池,打算渡過黃河,攻占番吾,同趙軍會戰邯鄲城下,並打算在甲子這一天開戰,重演武王伐紂的曆史,所以派我先來告知大王及左右的大臣。大王所信賴主持合縱事宜的人唯有蘇秦。蘇秦迷惑諸侯,顛倒是非,他想要顛覆齊國,自己卻遭到了車裂的下場。天下不可能通過合縱盟約團結一致,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現在,楚國與秦已經結為兄弟盟國,韓國和魏國已經向秦稱臣,齊國則向秦奉獻盛產魚鹽的土地,這就等於截斷了趙國的右臂。右臂已被截斷,還要固執地與人爭鬥,失去了自己的同黨和朋友,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還想解脫危險,這能辦得到嗎?秦國已經發兵三路:一路阻塞午道,並讓齊國的軍隊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東麵;一路駐紮在成皋,調遣韓國和魏國的軍隊駐紮河外(指黃河以南地區);一路駐紮在澠池。約定四國聯合進攻趙國,征服了趙國,必定由四國瓜分它的土地。因此,秦國不敢隱瞞自己的軍事意圖,先讓我告知大王左右。我為大王著想,不如大王親自到澠池與秦王會見,當麵約定,請秦王放棄進攻趙國的計劃,希望大王拿定主意。”趙王聽從了張儀的主張。
【原文】
張儀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信,莫如趙。昔趙襄子嚐以其姊為代王妻,欲並代,約與代王遇於勾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鬥,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鬥以擊之’。於是酒酣樂,取熱啜。廚人進斟,因反鬥擊代王,殺之,肝脅塗地。其姊聞之,因磨笄以自殺①。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聞。至漢高祖時,陳豨以趙相國監趙、代邊兵②,舉兵反。上自行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漳水,北守邯鄲,吾知其無能為也。”及豨敗,上曰:“代居常山北,趙乃從山南,有之遠。”乃立二子為代王也。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為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③,非王有也。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強秦之援,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燕王聽張儀,張儀歸報秦。
燕王使太子丹入質於秦④。秦欲使張唐相燕⑤,與共伐趙,以廣河間地。張唐謂呂不韋曰⑥:“臣嚐為昭王攻趙,趙怨臣,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行。”不韋不快,未有以強之。其舍人甘羅⑦,年十二,謂不韋曰:“臣請為君行之。”遂見張唐曰:“君之功孰與武安君?”曰:“武安君南挫強楚,北滅燕、趙,戰勝攻取,破城墮邑,不可勝數。臣之功不如也。”甘羅曰:“應侯之用於秦,孰與文信侯專?”唐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甘羅曰:“昔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鹹陽十裏,賜死於杜郵⑧。今文信侯自請君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君所死處也。”張唐懼曰:“請因孺子行。”
行有日矣,甘羅又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文信侯遣之,甘羅如趙,說王曰:“王聞燕太子丹入質秦乎?”曰:“聞之。”“聞張唐之相燕乎?”曰:“聞之。”甘羅曰:“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地。王不知賚臣五城,在廣河間,臣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曰:“善。”立割五城與秦。燕太子聞而歸,趙乃攻燕,得二十城,今秦有其十也。
【注釋】
①笄(jī):古人用來插定發髻的簪子。
②陳豨:漢初大臣。監趙、代邊兵,自立為代王,被劉邦誅殺。
③易水:在河北省西部。大清河上源支流,有北、中、南三支,均源出易縣縣境,彙合後南入拒馬河。
④太子丹:戰國末燕王喜之子。曾委質於秦,因不受禮遇而逃歸。後派荊軻刺秦王,事敗,秦發兵攻燕,他率部走保遼東,被燕王喜斬首。
⑤張唐:戰國末秦國大臣。
⑥呂不韋:戰國末年衛國濮陽人。原為陽翟(今河南禹州)大商人,在趙都邯鄲遇見入質於趙的秦公子異人(即子楚),認為“奇貨可居”,遊說華陽夫人,立為太子。子楚即位(即秦莊襄王),任為相國,封文信侯。命門客編著《呂氏春秋》,為雜家代表作。
⑦甘羅:戰國末秦國大臣。甘茂之孫。
⑧杜郵:古地名。戰國屬秦。在今陝西鹹陽市東。秦王令白起自殺於此。
【譯文】
張儀又到燕國,策動燕昭王說:“大王最親近和信賴的國家,莫過於趙國。從前,趙襄子曾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代王做妻子,想吞並代國。約定同代王在句注要塞會晤,就令工匠製作了一件金鬥,鬥把柄很長,可以用來擊殺人。趙王同代王宴飲卻暗中告訴廚師:‘趁酒喝到酣暢快樂時,你就來獻熱羹,借機把鬥柄反轉過來擊殺代王。’於是,當宴飲氣氛最為歡快的時候,廚子上熱羹,並為代王進斟,借機用鬥柄擊殺代王,頓時肝腦塗地。趙襄子的姐姐聞訊,拔下頭上的笄子,磨鋒利後,自刺而死,所以至今仍有磨笄山。這件事情,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趙王凶狠暴戾,六親不認,這一點大王心裏是最清楚的,大王還認為趙王是可以親近的人嗎?趙王曾經兩次攻打燕國,兩次圍困燕國都城,劫持大王,大王割十城之地給趙國,向趙國謝罪。現在趙王已經到澠池朝拜秦王,向秦國獻出河間一帶的土地事奉秦國。大王如果不事奉秦國,秦軍攻下雲中、九原,驅使趙軍攻打燕國,那麼易水、長城就不為大王所有了。如果大王現在事奉秦國,秦王一定很高興,這樣趙國就不敢對燕國輕舉妄動,那麼燕國就處於西有強秦之援,南無齊趙之患的主動有利的地位。因此,請大王慎重考慮。”燕王聽從了張儀的主張,張儀返回秦國,向秦王報告。
【原文】
於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繚,說於秦王曰:“秦自孝公已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勢侵諸侯,蓋六代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縱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閔王所以亡也。願王無愛財,賂其豪臣,以亂其謀,秦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陰遣謀士賚金玉以遊諸侯①。諸侯名士,可與財者,厚遺給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乃使良將隨其後,遂並諸侯。天下之士合縱相聚於趙,而欲攻秦。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廢之。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欲富貴耳。王見王之狗乎?數千百狗為群,臥者臥,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無相與鬥者。投之一骨,則群起相呀,何者?有爭意也,今令載五千金隨唐睢②,並載奇樂,居武安高會相飲③,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相與鬥也。”秦既吞天下,患周之敗,以為弱見奪,於是笑三代,蕩滅古法。孔融曰④:“古者王畿之製千裏⑤,寰內不以封諸侯⑥。祭公曰:‘夫先王之製,邦內甸服⑦,邦外侯服⑧,侯衛賓服⑨,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德。序成而又不至,則修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而又不至,則增修其德,無勤人於遠。’此古製也。”削去五等,改為郡縣,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吳、陳奮其白梃,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曆,秦不及其數,國勢然也。
荀悅曰:“古之建國或小或大者,監前之弊,變而通之也。夏、殷之時,蓋不過百裏,故諸侯微而天子強。桀、紂得肆其虐害,紂脯鄂侯而醢九侯,以文王之盛德不免於羑裏。周承其弊,故建大國,方五百裏,所以崇寵諸侯而自損也。至其末流,諸侯強大,更相侵伐,而周室卑微,禍難用作。秦承其弊,不能正其製以求其中,而遂廢諸侯,改為郡縣,以一威權以專天下,其意主以自為,非以為人也,故秦得擅海內之勢,無所拘忌,肆行奢淫暴虐於天下,然十四年而滅矣。故人主失道,則天下遍被其害,百姓一亂,則魚爛土崩,莫之匡救。漢興,承周秦之弊,故雜而用之,然六王、七國之難者,誠失之於強大,非諸侯治國之咎。”
【注釋】
①齎(jī):攜帶。
②唐睢:戰國時魏人。當時齊、楚攻魏,魏向秦求救,秦拒不發兵。唐睢以九十餘歲高齡遊說秦王,秦王發兵救魏。
③武安:戰國時趙邑。故址在今河北省西南部。
④孔融(公元153~208年):東漢末學者。文學家。魯國人,曾任北海相,時稱孔北海。又任少府、大中大夫等職。“建安七子”之一。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輯有《孔北海集》。
⑤王畿:古代指專屬於天子的地域。
⑥寰(huán):古代指距京都千裏以內的地麵,即王畿。
⑦邦內:國都周圍五百裏以內的地區。甸服:古代在天子的領地外圍,每五百裏為一服役地帶,從近到遠分為甸服、侯服、綏服(即賓服)、要服、荒服五類,稱“五服”。
⑧邦外:國都周圍五百裏以外的地區。
⑨要服:接受天子的約束而服事之。要,約。
蠻夷:古代中原人對南方各族的稱謂。
戎狄:古代中原人對北方各族的稱謂。荒服:為天子戍守邊遠地區。荒,遠。
祭:古時祭祀天子祖父、父親的一種祭禮。
祀:古時祭祀天子曾祖、高祖的一種祭禮。
享:古時祭祀天子始祖的一種祭禮。
貢:古時祭祀天子遠祖和天地之神時貢獻禮品的一種祭禮。
王:夷狄等少數首領承認並朝見周王的一種儀式。
序成:按序列完成。
勤人:使人勞苦。勤,勞苦。
【譯文】
這時,楚國人李斯、魏國人尉繚向秦王進言說:“自秦孝公以來,周王室衰微,諸侯相互攻伐兼並,山東已兼並為六個諸侯國,秦國乘勝侵奪諸侯土地,至今已曆經六代了。現在,諸侯對秦國臣服,就如同秦國的郡縣臣服秦王一樣。山東諸侯,君臣恐懼,萬一它們再行合縱,出其不意,攻打秦國,秦國就可能重蹈智伯、夫差、湣王滅亡的覆轍。希望大王不要吝惜財貨。賄賂山東諸侯的豪族大臣,以敗壞它們可能合縱抗秦的圖謀。秦國也無非耗費三十萬黃金,而諸侯卻可以全部為我吃掉。”秦王聽從了二人的計策,暗中派遣謀士攜帶黃金美玉前往六國遊說。凡諸侯名士,可以用財貨收買的,都賄以豐厚的財貨;難以用財貨收買的,就用利劍將其刺死。秦國離間了六國諸侯的君臣關係,敗壞了其發奮圖強的計劃以後,接著派遣良將精兵,逐一吞並了六國諸侯。秦國吞並天下以後,鑒於周王室因衰弱而被諸侯侵奪的曆史教訓,於是嘲笑三代,蕩滅古法,拋棄五等爵位、封建諸侯的古代製度,改行郡縣製度。秦王自號為皇帝,而皇室子弟都為匹夫百姓。這樣,秦王室內無骨肉親族本根的輔助,外無據有疆土、擁有軍隊的藩臣的護衛。所以吳廣、陳勝揭竿而起,為天下倡,劉邦、項羽隨之而起,很快滅亡了秦朝。所以說,周代的曆史過於漫長,而秦朝沒有曆盡本應有的壽命,這是國家行政統治的不同態勢所決定的。【原文】
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大者王,小者侯。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國大者,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可謂矯枉過正矣。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之日淺,高後女主攝位,而海內晏然,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基者①,亦賴之於諸侯也。夫厚本以末大,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②,分齊、趙。賈誼曰:“欲天下之理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義,國小使無邪心。今天下之製,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陛下割地定製。今齊、趙、楚各為若幹國,使其子孫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天子無所利焉。”又上疏曰:“陛下即不定製,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製,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藩扡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③。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北,大諸侯僅如黑子之著麵,適足以餌大國,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之製,在陛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萬代利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④,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與東郡⑤,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⑥。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⑦;淮陽包陳以南,犍之江⑧。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之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此萬世之利也。臣聞聖王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裁幸。”文帝於是從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⑨,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城陽王喜為淮南王,撫其人。後七國亂,不得過梁地,賈生之計也。景帝用晁錯之計,削吳楚。晁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輒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幾仗,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於是漢臣庭議削吳,吳乃反矣。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裏,強弱之形易製。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城方千裏,緩則驕奢易不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縱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嫡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稍自弱矣。”上從其計也。景遭“七國之難”,抑諸侯,減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謀,作左官之律,仕於諸侯王為左官。設附益之法,封建侯過限曰附益。諸侯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嬙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割削宗子,有名無實。天下曠然複襲亡秦之軌矣。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後之權,假伊、周之稱,專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麵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蹶角稽首,奉上璽紱,唯恐居後,豈不哀哉?及莽敗,天下雲擾。隗囂擁眾天水,班彪避難從之,囂問彪曰:“往者周失其馭,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乃定。意者,縱橫之事複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先生試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異矣。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根本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未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製,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祚短,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中外騷動,遠近俱廢。假號雲合,鹹稱劉氏,不謀而同辭。方今雄傑帶州跨城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德,可以知之。”
【注釋】
①太宗:即漢文帝劉恒。
②賈生:即賈誼。西漢大臣,政論家。
③淮陽:郡、國名。漢高祖置淮陽國,為同姓九國之一,都於陳(今河南淮陽)。漢惠帝以後,時為郡,時為國。代:漢初同姓九國之一,都代縣(今河北蔚縣北)。
④淮南:郡、國名。漢高祖改九江郡為淮南國,元狩初複為九江郡。治所在壽春(今安徽壽縣)。
⑤東郡:郡名。戰國末秦王政置,治所在濮陽(今河南濮陽市東南)。
⑥睢陽:古縣名。秦置,治所在今河南商丘南。
⑦新郪古縣名。漢置。故城在今安徽太和縣北。
⑧陳:古縣名。春秋陳國,秦置縣。治所在今河南淮陽。
⑨武:即漢文帝第二子劉武。封為代王,徙封淮陽,又徙封梁。
泰山:郡名。楚、漢之際劉邦改博陽郡置,因境內泰山而得名。治所在博縣(今山東泰安東南)。
高陽:戰國燕高陽邑,漢初置縣。治所在高陽(今河北高陽東)。
主父:即主父偃。西漢大臣。主父為複性。
伊、周:指伊尹和周公。
隗囂:東漢末地方勢力首領。天水成紀(今甘肅泰安縣)人,字秀猛。新莽末,被當地豪強擁立,據在天水、武都,金城等郡。
班彪:東漢史學家。作《史記後傳》六十餘篇,由其子班固、其子班昭繼續修成《漢書》。
【譯文】
漢朝興起之初,全國局勢剛剛穩定,劉姓皇族人數還很少。鑒於秦王室孤立無援、遭致敗亡的教訓,於是裂土封疆,設立二等爵位(王和侯),功臣被封侯的有一百多個,高祖的子弟分別分封為九個國家的國王。其中封國較大的,跨州連郡,擁有城池數十座,真可謂矯枉過正了,然而高祖創建帝業,事必躬親,日不暇給,漢惠帝在位時間很短,呂後以女主攝取朝政,所以海內晏然無事,沒有狂暴狡詐的事情可擔憂,最終鏟除諸呂之難,奠定漢文帝的基業,所依賴的仍然是諸侯的力量。考究本源,仍有尾大不掉、流濫橫溢之勢。諸侯王中,輕者生活荒淫、越軌犯法,重者覬覦帝位,橫暴逆反,最後導致身死國亡的下場。所以文帝采納了賈誼的建議,將齊國和趙國等大諸侯國分割為小國。景帝又用晁錯的計策,削弱吳、楚等諸侯國的封地。漢武帝采用主父偃的策略,實施推恩令(令諸侯王在封國內再行分封,分封給自己的子弟,從而使諸侯國自行削弱)。漢景帝時,遭吳楚等七國的叛亂,於是抑製諸侯,減免罷黜諸侯國的官員。漢武帝時,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賜圖謀不軌,事泄自殺,漢武帝因而製定頒布了旨在限製諸侯王權力的左官律(在諸侯國做官稱左官)和附益法(封諸侯過限稱附益),諸侯王隻能衣食封國的租稅,不得幹預封國的政事。到了漢哀帝和漢平帝時,經過數代繁衍,諸侯王均是漢高祖的支脈苗裔,相互疏遠,而且他們多生長於宮中,未經過大的世麵,所以受不到士民的尊重。王莽看到漢家皇室內外衰微,皇室根本與諸侯輔翼都已經軟弱無力,所以專製朝政,無所忌憚,萌生了篡奪帝位的野心。他憑借皇太後的權力,行尹伊、周公攝政的故事,作威作福,他高居廟堂之上,遙控天下局勢。他的陰謀醞釀成熟後,就代漢自立、南麵稱尊,並分別派出官吏,馳傳天下,頒行王莽新朝的符命,漢諸侯王紛紛稽首叩拜,呈上印璽綬紱,唯恐居人之後。諸侯王本是皇室輔翼,最後竟出現這種情景,豈不可悲可歎!王莽失敗後,天下大亂。
【原文】
光武中興①,篡隆皇統,而猶尊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奸宄充斥②,率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縱橫,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在周之難興王室也,放命者七臣,幹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於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鑒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誌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
陸機曰:“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跡。故五等以多亂也。今之牧守,皆立庸而進,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以為治也。夫德之休明,罷陟日用,長率連屬,梧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則?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苟或衰陵,百廢自悖。鬻官之吏,以貨準才,則貪殘之萌皆群後也,安在其不亂哉? 故後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征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誌;修己安民,良士所希及。夫進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名者,官長所夙夜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誌。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上製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苟且之心,群下思膠固之義。使其並賢居治,則功有厚薄;兩愚相亂,則過有深淺。然則探八代之製,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之。”
【注釋】
①光武:即光武帝劉秀。東漢建立者。字文叔,南陽蔡陽(今湖北棗陽)人。公元25~57年在位。
②奸宄:亦作奸軌。指邪惡作亂的人。
【譯文】
漢光武帝中興漢室,發揚皇統,然而走的卻仍然是西漢遭致覆亡的老路,患的仍是喪敗家國的舊病。僅傳了數代,奸宄充斥朝廷,一旦強臣專製朝政,天下皆風靡而從;一武夫縱橫不軌,則城池夷為平地。這樣豈不是太危險了嗎?從前,周王室蒙難時,有七臣不聽王命,三子幹亂朝政,周天子棄置象征著王朝政權和天子威嚴的九鼎,叛族占據王城,鉦鼓震王城,箭鏃穿宮室,但禍亂僅限於京畿之內,並沒有危及全國,天下仍然晏然無事,以治待亂。因此,周宣王得以在共和時期中興王室,周襄王、周惠王能夠在晉國和鄭國的幫助下振興王室,哪像兩漢時期,宮廷稍有紛擾,便四海鼎沸,孽臣早上入朝秉政,晚上則天下大亂的情形!遠鑒王莽謀逆篡漢的史實,近覽董卓擅權的短命悲局,足以令億萬百姓,無論愚智,痛心疾首。難道這是因為當世缺乏能夠周時濟世的大臣、士人沒有匡扶社稷、九合諸侯的雄心壯誌嗎?這是由於功績因時代的變化而難以建立,雄心壯誌位因賤勢卑而受挫的緣故。
【原文】
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姿①,兼神武之略,龍飛譙沛②,鳳翔兗豫③,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不使之人。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撥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裏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劇,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側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慮也。時不用其計,後遂淩夷。此周、秦、漢、魏立國之勢,是以究其始終強弱之勢,明鑒戒焉。荀悅曰:“其後遂皆郡縣治人,而絕諸侯。當時之製,亦未必百王之治也。”
【注釋】
①魏太祖武皇帝:即曹操,字孟德。東漢末年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其子曹丕稱帝後,追尊為魏武帝。
②譙沛:這裏指沛國譙郡,治所譙(今安徽毫縣)。
③兗豫:兗州、豫州。均屬古“九州”。
【譯文】
魏太祖武皇帝曹操躬姿聖明,兼神武韜略,在譙沛生,在兗豫發跡。然而曆觀五代(夏、商、周、秦、漢)存亡的經驗教訓,卻不能吸取前代的曆史經驗;目睹前代傾覆的道路卻不能一改前代傾覆的轍跡。他的子弟被分封於空虛之地做諸侯王,重用那些不堪重用的人,諸侯王權同匹夫,勢如百姓。致使朝內沒有根深不拔的堅固統治基礎,外無像磐石一樣穩固的宗室的援助。這遠遠不是安定社稷、傳萬代基業的統治方法。今天的州牧郡守。相當於古代的方伯諸侯,他們據有廣闊的疆土,擁有龐大的軍隊,他們的兄弟宗親或據同一州郡,或分別統治著不同的州郡,而皇室子弟卻沒有一人側身州牧郡守之間、參與掌握地方政權的。這不是強幹弱枝、以備萬一的統治方法。當時不用諸侯藩國輔助王室的統治體製,後來這種製度逐漸衰落了。以上是周、秦、漢、魏立國的大體形勢。因此考察它發展變化強弱得失的形勢,以供人借鑒參考。
【原文】
論曰:“周有天下八百餘年,後代衰微,而諸侯縱橫矣。至末孫王赧降為庶人①,猶能枝葉相持,名為天下共主。當是時也,楚人問鼎②,晉侯請隧③,雖欲闞周室④,而見厄諸姬。夫豈無奸雄,賴諸侯以維持之也。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持之者眾。”此之謂乎。及贏氏擅場,懲周之失,廢五等,立郡縣;君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功臣效勤,而幹城無茅土,孤製天下,獨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內分崩。陳勝偏袒唱於前,劉季提劍興於後,虎嘯龍睇,遂亡秦族。夫劉、陳諸傑,布衣也,無吳楚之勢,立錐之地,然而驅白徒之眾,得與天子爭衡者,百姓思亂,無諸侯勤王可憚也。故曰:夫亂政虐刑,所以資英雄而自速禍也,此之謂矣。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今五等,深根者也;郡縣,枯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隋,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國勢然也。嗚呼!郡縣而理,則生布衣之心;五等禦代,則有縱橫之禍。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理之具,但經始圖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故貴於五等耳,聖人知其如此,是以兢兢業業。日慎一日,修德以鎮之,擇賢而使之。德修賢擇,黎元樂業。雖有湯、武之聖,不能興矣。況於布衣之細。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注釋】
①赧:即周赧王姬延。東周末代國王。
②問鼎:語出《左傳·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三代以九鼎為傳國寶,楚子向王孫滿問鼎,有覬覦周室之意。後世以“問鼎”比喻篡奪。
③隧:道路。
④闞(kàn):望,這裏指覬覦。
【譯文】
作者總結議論說:周朝統治天下曆時八百多年,周朝後期,周王室衰微,諸侯也就恣睢橫行,不以周天子為意了。直到周赧王被降為普通百姓,周朝滅亡。雖然東周時期王室衰微,但王室枝葉、各國諸侯仍然能夠扶持周王室,周王在名義上還是天下的共主。在周王室衰微的時期,楚王曾向周王詢問象征天子威嚴的九鼎的情況,晉國請求以天子喪儀安葬晉侯,雖然有覬覦王室之心,有困厄周王室的事情發生,但周王室不是仍然依賴諸侯的力量得以維持下去了嗎?俗語說:“百足之蟲到死都不僵硬,這是因為扶持它的腿多。”講的不也正是這個道理嗎?到秦始皇統一海內,臨朝執政時,鑒於周朝諸侯強大,王室衰弱的教訓,廢除了五等爵位、封建諸侯的製度,改行郡縣製,皇帝一統海內,而其子弟則為匹夫百姓,功臣勤勉效力,雖然有統治城邑大都的權力,但卻沒有一尺一寸的封地,皇帝一人宰製天下,獨擅其利。致使身死之日,海內分崩離析。陳勝揭竿而起,為天下倡,劉邦提劍跟隨於後,虎嘯龍視,很快就滅亡了秦朝。若論劉邦、陳勝諸豪傑,無非是一介普通百姓,沒有像吳楚諸侯那樣強大的勢力,更無可供立錐的一寸封地,然而,他們之所以能夠驅使手無寸鐵的百姓同天子相抗衡,是因為百姓思亂,又無諸侯勤王的憂慮。所以諺語說:“混亂的政治,酷虐的刑罰,正可以資助造反的英雄而自取災禍。”講的也正是這個道理。砍伐根深粗壯的大樹,很難取得功效,而摧折枯木朽枝則比較省力。五等分封製度好比是深根大樹,郡縣製好比是枯木朽枝。所以自秦朝到隋朝,喪失國家政權的,並不是由於逐漸衰弱造成的;得天下的也不能維持長久,這是國家政權的統治形勢所決定的。可悲可歎啊!采用郡縣製治理國家,容易使布衣百姓萌生篡逆之心;采用五等封建製來統治國家,又容易遭諸侯橫暴的禍端。所以,無論什麼樣的統治形式和方法都是有弊端的。不能說侯伯分封製度就沒有導致動亂的因素和機會,也不能說郡縣製度決不可能導致天下大治。但如果以福多禍少的標準來衡量,五等封建製度還是優於郡縣製度的。聖明的人深知這一道理,因此兢兢業業,日慎一日,修煉自己的德行以鎮懾不軌的圖謀,選拔賢人才子擔任重要的官職。德行修煉到很高的境界,賢良的人才得以選拔,人民安居樂業,這時,即使有像商湯、周武那樣的聖賢也難以推翻現有的政權,更何況區區布衣小民敢袒臂大呼倡導造反呢?這其中的道理,不可不認真分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