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們一行六人，披麻戴孝地趕往南京吊喪，整個燕王府早在接到太祖駕崩詔書之日，便裝扮成一片慘白肅穆景象。
原本是不讓帶丫頭的，可是臨走時，燕王卻又突然特許我可以帶一個丫頭做伴。幾個丫頭難免爭成了一團，最後由朱高爔決定，帶上了較為沉穩的秋兒，卻怎麼也沒想到，此一去，竟是我和秋兒在人生中相處的最後時光。
一行人分乘幾架馬車，浩浩蕩蕩地往南京城趕去，馬車行進速度並不快，想來我昨日的話，燕王爺到底還是聽進去了，一路走走停停，不像是奔喪，倒像是出門遊山玩水似的。
正值盛夏，沿途風光無限，藍天白雲，芳草萋萋，讓我這個甚少出門的懶惰蟲，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小姐，怎麼樣？出門好玩吧？”秋兒看著興奮得忘乎所以的我，沒好氣地問道。
我不由欣然點頭，身旁有朱高爔陪著，雖說是去南京奔喪，到也覺得很是快樂。
“那你平日就不要再那麼懶了，沒事的時候就出門逛逛啊！以前在江南的時候，老爺慣著你，嫁到北平來，姑爺還是由著你。這樣下去，你會越來越懶的，小姐，你最近好像長胖了喲！”秋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一臉認真地說道。
“不可能！我承認我是很懶，可是沒怎麼動，我也沒怎麼吃東西，怎麼會長胖啊？”我雖表麵上雖一臉篤定，心裏卻是半信半疑，貌似秋兒這丫頭平時並不愛說笑，難不成是真的？
“小姐，你別忘了，現在有姑爺陪著，你可是一餐都沒落下。”秋兒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我的身子。
難不成我真的長胖了？我愉悅的心情，頓時不由跌入穀底，立馬就開始垂頭喪氣起來。
“淙淙，別聽秋兒瞎說，你哪裏有長胖？真長胖了反倒好了，抱起來肉肉、軟軟的，會很舒服的。”朱高爔一把將噘著嘴生悶氣地我拉入懷中安慰道。
“可是……”我略微有些遲疑地呢喃著，我是不是真的太懶了？
“沒什麼可是的，無論你長成什麼樣子，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再有一個時辰就到永興鎮了，永興鎮上有個聚賢居十分有特色。父王說今日就在那裏用午飯了。那裏的景色優美，菜也十分有特色，你應該好好去看看，咱們這次回去後山泉淙淙不是就要重新開張了嗎？”朱高爔聰明地轉移開了話題。
日正當午，我們一行人便來到了打尖的聚賢居。聚賢居依水而建，扶柳垂楊，景色綺麗，我們一行人，在燕王爺的帶領下，徑直上了二樓，麵水而坐，聽著風聲、水聲，聞著花香、菜香，吃起東西來也覺得格外可口。難怪朱高爔會對此地格外的推崇。
可是吃著吃著，樓下卻傳來一陣嘈雜聲，像是發生了什麼糾紛。我倒想看看此地的老板，是如何解決這些疑難，借口方便，向燕王爺告了個假，就拉著秋兒溜下了樓。
剛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就看見一個黑麵絡腮胡子大漢，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抓住一個嚶嚶哭泣的小姑娘不放。一個老漢，老淚縱橫地跪在他的腳下苦苦地哀求著。
“大爺，小老兒求求你了，求你放過我孫女吧！她還沒及笄呢，還隻是個孩子啊！小老兒給你磕頭了！”老漢一邊說一邊死命地在地上磕頭，兩三下就將自己磕得頭破血流。
“這還有沒有個王法了？”不等我開口，一旁的秋兒憤然地握起了拳頭說道。平日清冷孤高的秋兒，竟也有這般義憤填膺的時候！
“死老頭，你現在當然這樣說，剛才你是怎麼說的？若是你孫女的曲唱得不好，就隨便我怎麼處置，你說是不是？”黑臉大漢凶神惡煞地指著老漢怒問道。
“是，是，是……”老漢先是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著頭說道：“不是，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你少給我倚老賣老！我把你孫女怎麼了？是讓她陪我睡了，還是賣到窯子裏去了？不過是讓她陪大爺喝個酒而已，用得著哭得這般哭天搶地的嗎？今天她是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黑臉大漢不依不饒地怒喝道。
“可惡！”我氣憤地叫罵道，三兩步便衝下了樓梯，指著黑臉大漢罵道：“淫賊，你連那麼小的姑娘都不放過，你還是不是人？你就沒有母親，沒有姐妹、女兒了嗎？”
“喲嗬，哪裏來的啊？看小模樣長得還不錯，不如跟了大爺我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黑臉大漢見我罵他，卻並不惱怒，鬆了小姑娘，又近前來調戲我。
“？”我疑惑地念叨著，四下張望，周圍並沒有什麼他所說的。
“呸！小姐別理他，咱們去找姑爺去。”秋兒拉過我，準備往樓上走去。
“，你左看右看什麼呢？大爺可是在給你安排今後的活路。”黑臉大漢大言不慚地說道。
“什麼？你說的是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憤怒地叫問道。
我像寡婦嗎？我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自己，心下便明白了過來，此去南京奔喪，我們一行人皆著孝服，我又梳著已婚婦人的發髻，便被這廝當成了寡婦，我不由懊惱不已。死淫賊！然敢咒我當寡婦！
“你這個敗類，如果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就連一向冷靜的秋兒，也被他惹得發了火。
“你老婆才是寡婦呢！我相公可活得好好的。我告訴你這是燕王爺管轄的地盤，這地方是有王法的，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強搶民女？”我橫眉怒不可遏地指著黑臉大汗嗬斥道。
“好辣的小娘子！此地是燕王爺的地盤又怎麼樣？皇上歸天了，新皇帝一登基，頭一個就要拿這個燕王爺開刀。我看就是那個燕王爺上南京去奔喪，隻怕也是有去無回。”黑臉大漢一臉囂張地說道。
“大膽！在燕王爺的地盤上，你竟敢如此胡言亂語，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我殺氣騰騰地指著黑臉大漢叫罵道。
“燕王算個屁啊！咱們黑風寨的人可不怕他，就是小皇帝不收拾他，咱們遲早也會殺上北平城去找他。”黑臉大漢狂傲地叫囂著，顯然是真的不怵燕王的勢力。
“黑風寨？是個什麼地方？怎麼聽起來就像強盜窩？”我看向秋兒，滿心疑惑地問道。秋兒也一臉莫名地搖了搖頭，咱們都是江南人，對北方顯然都不是很熟悉。
“小娘子，算你識貨，咱黑風寨就是個強盜窩。你乖乖跟爺回去做個壓寨夫人，至於你旁邊那個姑娘，就留給我大哥享用好了。”黑臉大漢壞笑著說道。
“二位小姐趕快走吧，小老兒的事情，咱們自己解決，不能連累了兩位姑娘啊！”一旁的老漢跪在地上哭道。
“老大爺，你別怕！一個強盜算什麼？光天化日下，他還敢搶人了不成？”我不置可否地說道。
“求兩位小姐不要多管閑事了啊！”老漢抓住我們的裙擺苦苦哀求道。
“你這是幹什麼？咱們是替你出頭啊！”我不氣急敗壞地問道。
“就是啊！這種敗類就想欺負我們，門都沒有。”秋兒也隨聲附和道。
“小老兒知道兩位小姐的好意，可……可你們出得了一時的頭，也出不了一世啊！你們走了以後，我們可是還要在這裏生活的啊！咱們永興鎮的人，沒有一個不怕黑風寨的人，就連當今的燕王爺，對他們也隻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這黑風寨就在這北平的眼皮子底下，燕王爺卻從來不曾管過。你們再不走，一會可就走不掉了，還會連累我們。”老漢說得聲淚俱下。
“啊！”老漢的話讓我和秋兒不禁麵麵相覷。
幫人還幫得滿身不是？看那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小，難不成要我們真的袖手旁觀？究竟該怎麼辦呢？
“淙淙，我就知道你又出來惹事了！你忘記上回你答應我什麼了？”身後傳來朱高爔明顯帶著慍怒的聲音。慘了！這下又被當場逮了個正著。
“……”我一臉討好地喚道，臉上露出了小狗一般可愛的笑容。
“你說你究竟答應我什麼了？”朱高爔直視著我，眼睛裏的怒火越來越熾了，一點也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
“不到有是非的地方湊熱鬧，看見別人打架，一定要離遠點。可是……”我小聲地囁嚅道。
唉！這都是上回在山泉淙淙看打架落下的後遺症，原想我也不愛出門，即使出門也不可能那麼湊巧就能遇見是非，沒想到，一出門還真就被我遇上了！
“沒什麼可是的，你答應別人了就要做到，我不是每次都那麼剛好在你身邊。你忘記山泉淙淙裏那張砸向你的凳子了嗎？”朱高爔氣急敗壞地質問道。
“我今天不也沒出什麼事嗎？你就不要生氣了！”我嬉笑著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搖晃著。根據我這些日子和他相處的經驗，朱高爔隻要不是氣到極點，通常我撒撒嬌，就能雨過天晴的。
果然，在我一陣軟磨硬泡後，朱高爔便像陽光下的冰雪，一會就被融化了。臉色立時就好了許多。將我拉至胸前，又伸手平整了一番我的衣襟，才歎了一口氣地對我說道：“我是不想你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你明白嗎？”
我狗腿地點頭如搗蒜。
“你們親熱夠沒有？原來這還有奸夫啊？難怪不肯跟了我。那好！老頭算你倒黴，你孫女今兒就跟了我吧。”黑臉大漢意興闌珊地說道。
“你看吧！哪裏是我要惹事，你沒瞧他多囂張啊，他還說我是呢，讓我跟了他。”我壞心眼地挑撥道，否則朱高爔又要息事寧人了。明明我們就帶了那麼多的暗衛，難不成連一個強盜還收拾不了了？
“你回樓上去，這裏的事我來處理。秋兒，帶你家小姐上去。”朱高爔冷靜地吩咐道。
“不要！”我固執地驚叫道，腦中一下就浮起他在山泉淙淙裏直挺挺地倒下去的畫麵。心下便有些後悔，自己實在不該管閑事的！
似是瞧出了我的心慌，朱高爔伸手將我攬入懷中，這才看著黑臉大漢說道：“這位兄台，剛才賤內多有得罪，還請你海涵。”朱高爔微笑著溫和地說道，臉上的笑容讓人根本不忍心拒絕。
“既然你都說了，那就算了吧！以後好好管管你家娘子，也就是大爺我大度，若是換了別人，早就把她先奸後殺了。”黑臉大漢得意洋洋地說道。
“先奸後殺？你這個王八蛋，你當我米淙淙好欺負是嗎？”我憤怒地罵道。
“淙淙別衝動，別忘了咱們還有要事在身。”朱高爔一把拉住我說道。
我恍然想起，若是此時動用暗衛，那我們的行蹤豈不是完全暴露了，這樣對此行是極為不利的，可是心中卻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那小姑娘怎麼辦？真就讓他隨意糟蹋了？”我有些負氣地質問道。
“淙淙，難道你不相信我嗎？”朱高爔好言好語地安撫道。
“這位兄台，麻煩你把那小姑娘一並放了吧，我這兒有一百兩銀子，全當替她給你賠禮了。”朱高爔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上去說道。
“算你識相！”黑臉大漢喜笑顏開地接過銀票。
“你怎麼這樣？”我不禁惱怒地問道。倒不是我心疼銀子，而是他這模樣，還是我米淙淙的相公嗎？他怎麼竟會如此的怕事？我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朱高爔。
“撲通”一聲，黑臉大漢突然向後倒去，眼睛睜得銅鈴一般大小，嘴角流出了殷紅的鮮血。
“殺人了！”酒樓裏頓時亂成了一團，人們紛紛向酒樓外跑去，大街上的好事者又衝進來看鬧熱，一時間，整個酒樓乒乓聲不斷，桌子掀倒了，酒菜打翻了，驚叫聲尖叫聲響成一片。
怎麼回事？怎麼變成了轉瞬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我不由驚得目瞪口呆……
手拿寶劍，剛剛殺了人的朱高燧，站在倒下的黑臉大汗身前，笑嘻嘻地看著我們說道：“老四，你就是婦人之仁，跟他廢那麼多話幹嗎？殺了他不就一了百了！”
這是我認識的那個吊兒郎當的朱高爔遂嗎？看起來就不過是普通的紈絝子弟一般。沒想到他殺了人還能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實在是讓我刮目相看！他以為他剛才殺的不過是一隻雞嗎？我驚得虛弱地靠在朱高爔的懷中，腿軟得幾乎就要跌倒。
“三哥，你怎麼隨便殺人啊？”朱高爔很是懊惱地吼道。
“一個小毛賊而已，殺了還不就殺了。”朱高燧癟了癟嘴說道，仿佛很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三哥，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是黑風寨的二當家，這個聚賢居不簡單，根本就是他們山寨的一個堂口，你在他們的地盤，殺了他們的人，我們會有大麻煩的。”朱高爔鐵青著臉說道。
我從來都沒看過朱高爔溫和的笑臉上，露出過這樣的表情，難不成我們這回真的會有大麻煩了？
“跟我沒關係啊！是父王讓我動的手。父王可是心疼他的兒媳婦被人欺負了。”朱高燧嘴角扯開玩世不恭的笑容。
會是這樣嗎？燕王爺會因為那個土匪欺負了我，在明知會有危險的情況下，而還是下令殺了那個黑風寨的二當家嗎？我怔忡地沉思著。
“三哥，快去叫父王動身，咱們要趕快離開這兒，希望還來得及。”朱高爔攬著我大步朝外走去。我乖乖地跟著朱高爔的步伐，一步也不敢放鬆。
其實我知道殺了黑風寨二當家的嚴重性，黑風寨不是尋常的毛賊，上一回遠嫁而來，那般匆忙，朱高爔都堅持舍近求遠，繞道而行，不和黑風寨發生正麵衝突，這一回卻還是誤打誤撞地碰上了。
不大一會兒，燕王爺一行也走了出來，燕王爺的臉色很是不好，恐怕沒想到自己會走得這般的匆忙。臨走前，他轉身看了看聚賢居的招牌，這才一言不發地上了車。
燕王爺戎馬半生，恐怕還不曾對誰服過軟，但是眼前單槍匹馬，拖兒帶女的，又有要務在身，怎麼說都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畢竟米家的暗衛，人數遠不及黑風寨的土匪，若是想在土匪眾多的黑風寨身上討便宜，恐怕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燕王此行，原本也沒打算大張旗鼓地引人注目。
“秋兒呢？”我慌亂地驚問，原以為她不會離開我半步，沒想到臨上車才發現，她已然不見了蹤影。
“淙淙，你先上馬車，小五，我來趕車，你趕快帶人進去找秋兒姑娘，找到後立即帶她來跟我們會合。淙淙，你別擔心，酒樓裏麵太亂了，說不定她現在正躲在哪個角落裏呢！”朱高爔一邊冷靜地吩咐著小五，一邊溫柔地安撫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