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聞林茶(2 / 3)

正所謂說話聽聲,鑼鼓聽音,朱高爔雖然沒明白地說出後果,聰明如我,又怎麼會不明白呢?

燕王真若舉事,普天下必定會戰火紛飛。太平的時候,人們自然講究穿戴的鮮亮與華美。可是一旦開戰後,那份愛美的閑情逸致,恐怕就會降低許多。所以劉管事前些日子所進的那一大批絲綢,也許在往年會賺個盤滿缽滿,而今一旦戰事一開,恐怕就會成為積壓倉庫的滯銷貨。

“沒想到你還懂得我爹的時賤而買,雖貴已賤;時貴而賣,雖賤已貴。的生意經。原來老天爺注定你就該當他的女婿啊!”我嬉笑著調侃道。

“這本就是嶽父教給我的,嶽父說他已然將北方的生意全都交給了你。可是我又怎麼舍得自己心愛的女人,在外獨自辛苦地奔波呢?怎麼著,我也希望能幫上你的忙啊!”朱高爔凝視著我,深情款款地說道。

難怪他剛才看賬簿時,會如此的老練,難怪他麵對問題的時,會如此的從容,想必私底下也是花了不少的工夫吧!最狡猾的應該就是我爹了,找不到人幫他,竟聰明地打起朱高爔的主意來了。

爹還真不愧是個貨真價實的老狐狸!他把北方的生意交給如此懶惰的我,分明就是篤定朱高爔絕不會袖手旁觀。

薑到底是老的辣啊!

“姑爺,小人已經將各商鋪多餘的資金彙集起來了,總共是四十八萬三千兩銀子,請姑爺過目。”劉管事倒也聰明,辦妥事情後,也不來煩慵懶地坐在一旁喝茶、嗑瓜子的我,徑直向朱高爔彙報去了。

朱高爔端坐在桌後,左手撥著算盤,右手握筆批閱著賬簿,嘴裏還不時地和劉管事商討著各商鋪的經營,時不時還提出諸多經營上的建議。

“小姐,你可真是撿到寶了!”春兒嬉笑著戲謔地說道。

“是呀,是呀,姑爺真是太能幹了!”夏兒也在一旁由衷地讚歎道。

“咱們小姐是懶人有懶福!”就連平日沉著老練的秋兒,也忍不住調侃道。

“咱們小姐是命好!在娘家有老爺寵,嫁了人有姑爺愛,就連王府裏的王爺、王妃都很疼她呢!”冬兒一臉羨慕地說道。

“你們一個個不會是看得春心大動了吧?北方的男子個個剽悍,與咱們江南的男子可大不相同,不如本小姐就為你們一人物色一個好女婿怎麼樣?”我微笑著問道。

自覺自己笑得比春枝初綻的花蕾還可愛,結果幾個丫頭見了卻頓時色變。真是太不給我麵子了!

“北平的山泉淙淙收益怎麼會如此不好?”耳旁傳來朱高爔滿是質疑的聲音,不由也引起了我的興趣。

“杭州的山泉淙淙客似雲來,怎麼在北平這裏會如此不濟?”我走上前去滿心疑惑地問道。難道北平的人就不休閑、不吃飯、外來的人也不睡覺了?

“回稟小姐、姑爺,山泉淙淙的生意本來是很好,可是北方人生性豪放,有時候脾氣難免暴躁,遇到事情的時候,動則不對,便就要大打出手。山泉淙淙裏用來重新置辦桌椅、碗筷、茶杯等的冤枉錢就不計其數。另外還要賠償被誤傷到的客人及小二,所以……”劉管事一臉無奈地說道。

“從即日起山泉淙淙全麵停業。”朱高爔沉吟片刻,突然開口說道。

“為什麼?”我不禁訝然驚呼。

為什麼要停掉北平的山泉淙淙?山泉淙淙可是爹在我出生那年,用娘陪嫁的茶樓改建的,十八年了,陸續在全國開起了無數的分號,爹的意思是想讓我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山泉淙淙陪著我。

“其實開張上個月小人就跟老爺提過讓山泉淙淙暫時停業的想法,可是老爺說,小姐就要嫁到北平來了,有山泉淙淙的地方,就是小姐的娘家。如果說現在停掉山泉淙淙,老爺是絕不會同意的!”劉管事搓著雙手,灰頭土臉地說道。

“我很明白嶽父疼愛女兒的那份心情。可是在商言商,硬要支撐起一個並不賺錢的山泉淙淙,不僅會拖累北平的其他生意,而且也對外地的山泉淙淙有很大的負麵影響。”朱高爔嚴肅地表達著自己的意見。

“不管你怎麼說,別的生意都可以停,唯獨山泉淙淙,堅決不能停業。”我態度強硬地說道。

北平的山泉淙淙是我跟朱高爔的婚事確定下來後,爹才在北平新開的,經營不過才月餘,就有巨額的虧損,難怪朱高爔要說停掉山泉淙淙。可是朱高爔不明白,北平的山泉淙淙對於我有著怎樣一份意義。

“淙淙,你就不要任性了,你想想看,杭州的山泉淙淙之所以生意火爆,不就是因為那裏環境清幽、格調高雅,客人進去,會有一種享受的感覺。而北平的山泉淙淙,除了時常有人尋釁滋事外,還有什麼可取之處?這樣說不定還會搞砸山泉淙淙這塊招牌。”朱高爔苦口破心地勸解道。

我心裏何嚐不知道他說得很對,可是感情上卻怎麼也接受不了,“我不管,隨便你怎麼說,我也不同意讓山泉淙淙停業。”我撂下一句話,徑直跑了出去。

“小姐……”春、夏、秋、冬在身後叫著我衝跟著了出來。

北平的山泉淙淙是因為我們的婚姻存在而存在的,若是將它停了,那麼我們的婚姻呢?不是我迂腐或是迷信,我隻是不想我們的婚姻因此而蒙上陰影。

其實剛才跑出來的時候,我便後悔了,自己實在不該那麼衝動。可是出都出來了,別人又沒來追我,我也總不好自己又跑回去。我故意放慢了腳步,等待著朱高爔來追我。半晌卻沒見他的人影,隻有春、夏、秋、冬默然地跟在我的身後。難道他真的生氣了嗎?

我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身後又跟了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頭,看起來貌似很紮眼的樣子,街上的人見了我們,都頻頻地側目張望,看得我越發的火冒三丈。

“小姐,你看!”春兒驚訝地大呼小叫著。

有什麼了不得的?春兒這個丫頭就是愛大驚小怪的。

我挑眉看去,前方不遠處,竟赫然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招牌——山泉淙淙。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嗎?不知不覺中我竟然來到了北平的山泉淙淙。我站在原處,呆呆地看著與江南幾乎一模一樣的招牌,眼中不由浮起晶瑩的淚花。

“小姐,既然來都來了,不如進去看看吧!”秋兒上前低聲地說道。我默然地點了點頭,輕然邁步朝山泉淙淙走去。

一樓是酒樓,二樓是茶樓,三樓則是客棧,裏麵從裝修到布局,一切似乎都跟杭州的山泉淙淙一模一樣。我仿佛是回到了杭州一般。隻是不同的是,酒樓的生意竟出奇的清淡。

我帶著春、夏、秋、冬邁步朝二樓的茶樓走去,二樓上倒是格外的熱鬧,彈琴的,唱曲的,把整個茶樓吵得嘈雜不堪。我不由微蹙起了眉頭,這與杭州山泉淙淙的清雅,著實差得太遠了。

台上的歌妓,曲子唱得並不怎麼樣,人卻長得貌美妖嬈,顧盼間惹得茶客們鬼哭狼嚎般嚎叫著,淫聲浪語充滿了整個茶樓。

這還是我心目中的那個山泉淙淙嗎?我不禁有些憤怒了,正打算叫這裏的掌櫃出來問話,隻聽“哐當”一聲,一名茶客站起來掀翻了桌子,跟著整間茶樓立時就亂成了一片,茶客間頓時混戰一片……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混亂的情景,北方的男人還真是夠強壯的,桌椅、板凳輕而易舉便在空中飛舞了起來,原本隻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摩擦,轉瞬就引發了一場不明所以的混戰。

掌櫃、小二霎時都沒了蹤影,想來是久經戰場,經驗已然很豐富了,現在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膽小的茶客便尋機從牆角跟溜了出去,哪裏還想著要付茶錢。最可惡的便是一些好事者,明明不管他們的事,卻趁機東敲西砸,幹些個損人不利己的勾當。

自小生長在江南的我,哪曾見過這等陣仗,早就驚得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幾個丫頭也嚇得縮在了我的身旁。

說實話,此刻我真的有落荒而逃的衝動,可是骨子裏的那點驕傲,卻不允許我身為山泉淙淙的主人,在此刻向後退卻半步。砸吧!將一切都砸個幹淨,我要親眼看著北平的山泉淙淙在我眼前毀滅。

所有能砸的東西幾乎都被砸壞完了,每一個參與者,渾身幾乎都是鮮血淋淋的模樣,血滴在地板上,很快就變成了烏黑色,眼前這些人,他們身體裏流動的原本就是烏黑的血液嗎?

最讓我震驚的,倒不是眼前這些打得興起,砸得高興的男人們,而是那名在台上唱曲的歌女,她居然還能旁若無人地繼續唱著她的曲,眉眼間依然妖嬈地左顧右盼,舉止間依然嫵媚地搔首弄姿,仿佛一切都跟她無關似的。

台下的人仿佛也有什麼默契似的,不一會兒就將台下幾乎砸成了一片廢墟,台上的一切卻依然完好無損,讓人著實覺得分外詫異。

就在我愣神之際,一張折了一條腿的長凳迎麵朝我砸來。慘了!這下恐怕不死也得毀容了。我嚇得認命地閉上眼睛。

“淙淙小心!”朱高爔的聲音,突然在我耳旁響起,千鈞一發之際,朱高爔抱住我,將我緊緊地護在了自己的懷中。

“哐當”一聲重響,那原本朝我砸來的板凳,不偏不移地正好砸在了朱高爔的後腦勺上。感覺他猛一震動,擁著我的那雙臂膀,一下就鬆開了我。我驚得睜眼一看,正看見朱高爔睜大了眼睛向後倒去。

乒乓一聲重響,我眼睜睜地看著朱高爔,猶如玉山將崩一般,在我身前就那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我不由驚呆了。呆滯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朱高爔,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殷紅的鮮血,從他腦後噴射而出,轉瞬就流了好大一攤。紅豔豔的,看了讓人觸目驚心。

“爺,你怎麼了?”小五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姑爺,你有沒有怎麼樣啊?小姐快來看看姑爺。”春、夏、秋、冬也驚叫著圍了上去。

隻有我,依然直盯著倒在血泊中的朱高爔,不哭、不叫,隻是傻傻地一直看著,那一刻,我的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動著打鬥的影子,他們居然還在肆無忌憚地打砸著,那名歌女依然在繼續唱著她的曲子。

繼續在打鬥的人們,半點沒有要停手的意思,難道他們沒看見,已然快出人命了嗎?台上的歌女似乎也越唱越歡了。這是我有史以來,看過最荒誕的鬧劇。

這些人跟我有關嗎?我在乎他們幹嗎?我應該在乎的是我的相公啊。他會死嗎?他死了我能獨自活下去嗎?我發瘋似的衝了上去叫道:“……”

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緊接著衝上來一隊官兵,為首的是劉管事和一個軍官。

“小姐,你有沒有事啊?”劉管事一看見渾身血跡斑斑的我,趕緊急切地問道。

“劉管事,快去找大夫,不是我,是——他都是為了救我,受傷了。”我抽泣著心急火燎地說道。

“什麼?四公子受傷了?誰那麼大的膽子?”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大聲大氣地圍上來問道,顯然是那對官兵的頭目。

“你是誰?我是燕王爺的四兒媳,現在我命令你,把這裏的人通通給我抓起來,一個也不許放過。”我緊摟著朱高爔憤怒地說道。

“是!下官北平城兵馬指揮司李吉,謹遵四少夫人的吩咐。”那個軍官單膝跪在我麵前說道。

每一個傷害朱高爔的人,我都要讓他們付出該有的代價,“你放心!大夫就快來了,你一定沒事的。”我低著頭,抱起朱高爔輕聲呼喚著。懷中的朱高爔卻昏迷不醒,他緊閉著眼睛,就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為什麼我就不能聽他的話呢,山泉淙淙再怎麼重要,終究也比不了他的性命啊?那一板凳本來應該是砸在我身上的,他卻用他的身子替我將危險全部抵擋了下來。看著他血淋淋地躺在我懷中,我殺人的心都有了。

“四少奶奶,你先把四公子放下來,待老朽看看再說。”劉管事帶著大夫迅速地趕了回來。

“好!”我聽話地將朱高爔放在了地上,乖乖地等候著大夫的診斷。

“四少奶奶放心,四公子的傷勢並無大礙,如今不過是昏迷了而已。隻是四公子失血過多,恐怕要好好地調養一番,才能恢複過來。所幸四公子年輕力壯,恢複起來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看了半晌後,老大夫一邊替朱高爔包紮著,一邊安慰我說道。

我這才恍惚覺得鬆了一口氣,背上卻是直冒冷汗。

“大人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在官兵的包圍下,那一群窮凶極惡的歹徒,終於趴在地上跪地求饒了。

“四少奶奶,請問這些人怎麼辦?”李吉恭敬地上前問道。

“該怎麼辦?你是堂堂的北平城兵馬指揮司,你卻問我要怎麼辦?砸壞山泉淙淙我可以不追究,我隻問你,打傷大明的皇孫該怎麼辦?打傷燕王爺的兒子該怎麼辦?打傷我米淙淙的丈夫,又該怎麼辦?”我憤恨地怒問道。

“屬下明白了!全部帶回衙門。”李吉大聲吆喝道。

“慢著!連台上麵那個女子,也給我一並帶走。”我冷聲叫道。

“可是……”李吉似有為難之處。

“可是什麼?”我冷笑著問道。

“回四少奶奶的話,那女子並未參與打砸,她隻不過是在唱曲子而已。”李吉躊躇了半晌,還是開口對我說道。

“隻是唱曲?她怕是在給我山泉淙淙唱催命曲吧?劉管事,到底是誰將她安排在山泉淙淙裏唱曲的?”我掃了一眼在場的人,漠然地問道。

眼前這些人,實在是碰到我的底線了,他們真以為我一介弱女子就有那麼好欺負嗎?

“小姐,借一步說話。”劉管事略微有些遲疑地說道。

“借什麼借?有什麼話,直截了當地說。”我沒好氣地說道,眼下正煩著呢,誰有空跟他借一步說話。

“唱曲子的豔紅姑娘是……是……”劉管事吞吞吐吐地說道。

“是什麼是?是誰都不行。我看得很清楚,今天的事,根本就因她而起,無論她是誰,傷害了我的相公,我都不會放過她!”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四少奶奶,我看最不應該放過的,恐怕應該是你吧!我站在台上也瞧得很清楚,四公子可是為了保護你,才被砸傷的。所以第一個不放過的,應該就是你吧?嘖,嘖,嘖……四少奶奶的膽子還真不小啊!看見一屋子男人打架,也不知道閃躲,還站在那麼顯眼的地方欣賞,真是讓豔紅佩服得五體投地啊!”唱曲的豔紅,不緊不慢地走到我的麵前,冷嘲熱諷地說道。

“你……”一時間我竟找不到半點理由來反駁她。看她如此囂張的模樣,難不成是有所依仗,才會如此的肆無忌憚,跟我這個燕王府的四少奶奶叫板?我不由冷靜了下來,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美麗妖嬈的女人。

看豔紅的年齡似乎也不小了,隻是再多的胭脂,終究也掩蓋不了她在歲月中失去的芳華。下身穿了一條百褶石榴羅裙,上身僅著半截羅衣,外邊輕披薄紗,胸半露,眉眼勾人,舉手投足間,撩起一片妖豔的風情。如此女子長期呆在山泉淙淙裏,咱們整個山泉淙淙至今尚能存在於地麵上,我就應該偷笑了。

“李吉,怎麼還不拿人,難道你當本少奶奶的話是在放屁嗎?”我高聲嗬斥道,李吉卻還是躊躇著不敢上前,看來這個豔紅,真還不是個普通的人。

“四少奶奶是想借燕王府的勢力,仗勢欺人嗎?”豔紅妖妖嬈嬈站在哪裏,含沙射影地說道。

“仗勢欺人?不知道豔紅姑娘到底有沒有見過,什麼叫真正的仗勢欺人嗎?”我踱到豔紅的麵前,直視著她若有深意地問道。仗勢欺人又怎麼樣?我並不在乎世人會怎麼看我,本來我的名聲似乎就從來沒有好過。

“難道四少奶奶就不怕旁人恥笑?”她猖狂地叫囂道。

“恥笑?”我不免有些好笑,我若怕人恥笑,我還是米淙淙嗎?

“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孫夫人,竟然跟一個歌女計較。”她詭異地笑著,篤定我拿她絲毫沒有辦法。

“所以?為了我高貴的身份,我就必須忍受你的挑釁和你的無理取鬧?”我心平氣和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