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看得出來,你父王是打心眼喜歡你的。所以你其他幾位嫂嫂,難免心中會不痛快!”徐妃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
“母妃,昨個兒淙淙才第一次見父王,幾位嫂嫂不是多慮了嗎?”我半信半疑地說道。燕王爺對我的喜愛,多半都來自那黃澄澄、白花花的金銀,這有什麼值得我高興的呢?
“淙淙,米家富甲一方,但是天下富貴逼人的人家,卻不止米家一家。王爺也是經過千挑萬選、再三斟酌後,才選上你的。你明白嗎?”徐妃一本正經地說道。
“母妃,這廬山雲霧,宋朝的時候被稱為,到了咱們大明朝,才改稱了廬山雲霧。”我輕描淡寫地說道。
徐妃的意思,我又何嚐不明白呢?朱高爔說得對,這府中每個人都是人精,自作聰明的我,又怎麼是對手呢?
正所謂懶人有懶福,笨人也有笨辦法。算不過,我就不算,爭不贏,我便不爭。不管它的名字是叫也好,還是叫廬山雲霧也罷,歸根結底它都是同一種茶而已。不會因為名字變了,而讓茶香、茶色、茶味有所改變。
“小小年紀便是如此的豁達,你父王還真是沒有看錯人。如此胸襟,連母妃都自愧不如。不過,淙淙,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有時候,要達到目的,就必須要采取些非常手段。你確定你昨天的病,生的是時候嗎?”徐妃看著我微笑地說道。
我端起桌上的琉璃杯,輕嗅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品評著細細地注視著,茶色翠綠,茶香馥鬱如幽蘭,茶味濃醇鮮爽,茶葉肥嫩顯白亮。就是這樣的色、香、味,才是廬山雲霧中的極品。
“母妃,淙淙相信茶是有生命的。很多時候,我都被茶在水中優美從容的舞姿所陶醉,想象她是一位秀美善舞的清雅女子,長袖飄飄,氣若幽蘭,毫無保留地與清水融合,與清水共舞。我想它有時候一定是非常寂寞的,寂寞地等待有人能夠真正地欣賞和品嚐。”我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凝視著徐妃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我並不指望有誰能懂我,在他們的觀念之中,我的舉動不過是劃歸為婦人之仁。我明白即使是如月,根本也不可能會感激我,她甚至還有可能會怨恨我奪走了朱高爔。可是一切又豈能盡如人意?我隻但求無愧於心。這是我做人的態度,他們懂也好,不懂也好,對於我來說其實並不是太重要。
“淙淙,你既無爭奪之心,為何要送你父王如此大的一份厚禮呢?你知道嗎?你送的那幅圖足以抵上精兵十萬。”徐妃疑惑不解地問道。
“母妃,那幅畫並不是什麼名家所繪,說起來根本分文不值。那隻不過是米家商號在全國各地的分布圖,隻是用來便於淙淙更好地了解米家的商務狀況。”我淡笑著,不以為意地說道。
我說的當然是實話,隻不過碰巧米家的商號都分布在大明的各個要塞,那圖正好又順便畫上了各要塞的軍事部署,和兵丁分布狀況。
“是嗎?”徐妃不置可否地說道。其實她內心真正質疑的,應該是我以後會不會助朱高爔爭奪世子甚至太子之位。我又何嚐不知所謂千裏來龍,在此結穴的道理。徐妃再怎麼繞圈子,到頭來,最關心的還是她兒子的前程。
“母妃,淙淙一介女流,有什麼可爭、可奪的呢?妻憑夫榮,相公如今已然貴為皇孫了,即使父王將來有機會更上一層樓,他也不過隻是從皇孫變成了皇子而已。自古長幼有序,嫡庶分明,淙淙是個懶人,自是懶得去做非分之想。請母妃放心!淙淙送給父王的禮物,不過是財可通神的小把戲而已。”我莞爾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
“為什麼?你立此大功,明明就是有機會的啊。”徐妃顯然對我的說辭,很是懷疑。
徐妃的擔心,我很理解。她的長子朱高爔熾雖貴為世子,可是卻喜靜厭動,所以其體態肥胖,行動不便。日常行走尚需要兩個內侍攙扶才能行動,而且還總是跌跌撞撞,因此對於一生嗜武的燕王來講,並不喜歡這個兒子。若不是當今皇上喜愛這個端重沉靜,言行識度的孫子,恐怕即使大哥貴為嫡長子,也很難成為燕王府的世子。
“母妃,淙淙並不知道父王對?這個庶出的兒子,態度究竟如何?淙淙隻知道自己杯中的茶葉,一片片的,在水中幻化著茶山的寧靜和淡泊,幻化著生命的沉重和輕盈。”我坦蕩蕩地表明著自己的心意,她在乎的我不在乎,她害怕失去的,我卻從未想得到過。
“山之仁,在於涵納了蒼天古木,也收容了遍野小草;孕育了豺狼的凶吼,也養護了弱小的悲嘯。淙淙,母妃明白你的意思了。高?能娶你這樣的妻子,是他的福氣,燕王府能有你這樣的兒媳婦,也是咱們燕王府的福氣。可惜我的兒子都太早成親了,否則你若是做了我的兒媳婦,那該是一件多麼大快人心的事!”徐妃上前握住我的手,滿心讚歎地說道。
她的兒媳婦?我恍然想起徐妃那幾個兒子,一個太胖、一個太色、還有一個看起來吊兒郎當,我不禁啞然失笑。真若嫁給他們其中一個,那就是我的悲哀了!
我和徐妃的追求,終究都是不同的,她永遠都在為丈夫、為兒子執著而堅定地付出。
而我所要的,不過是品一杯香茗,聽一首曲子,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搬一張躺椅躺在院中,無所顧忌地吸著陽光的精華,讓自己的身體和心靈都能好好打個盹,忙裏偷閑地樂嗬一下。
其實徐妃說錯了,我並沒有什麼所謂的山之仁。山太過執著了,並不適合隨性的我。我覺得自己更像淙淙流動的水,有著更為智慧的追求,因為流動是我唯一的宿命。
我懶得去思索,要怎樣去直麵擋路的頑石,而是輕柔地選擇悄然繞開;我也從不去化解什麼,任由生命中好的、壞的,順水流逝……
日子就像是織布機上的布,一片片滑下來,又一片片接上去。有了燕王爺和王妃的默許,我便終日都窩在我與朱高爔獨居的園子裏,正大光明地足不出戶。
為了昭示對我這個新媳婦的寵愛,前些日子,燕王爺親自下令,將我和朱高爔住的這座園子更名為江南園。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風格的園子,淡雅、樸素,繼承了唐宋寫意山水園的傳統,著重於運用水景和古樹、花木來創造素雅而富於野趣的意境。
我最愛的便是屋後那一大片蒼翠欲滴的竹林。林中清幽,不論是圍爐泡茶,還是日常小憩,都是個絕佳的去處。我每日便帶著春、夏、秋、冬在竹林中愜意地流連忘返,不到日落西山是不願踏出竹林半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二嫂和如月因我受了懲罰,這些日子,竟沒有半個人前來打攪我的清靜,眾人似乎都對我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如此我倒也樂得個清閑。
原本日子可以就這樣隨心所欲地過下去,不巧的是時逢北平的雨季來臨,一下便斷了我這難得的樂趣。
接連幾日,雨都淅淅瀝瀝地下著,我懶趴在窗戶前,有一眼無一眼地瞄著籠罩在雨霧中的庭院。平日拿棒攆,我都懶得動彈,不知為什麼,不能出門了,我卻反而有著出門的渴望。
“小姐,米記商行的劉管事將上個月賬簿送來了。”秋兒和冬兒一人抱了厚厚的一疊賬簿從外間挑簾進來。
“賬簿?賬簿送我這兒來幹嗎?”我疑惑不解地問道。
“小姐,你忘了?臨走的時候,是你自己答應老爺,北方的生意以後由你負責。”秋兒把一大疊賬簿放在我麵前,幸災樂禍地說道。
“我負責就我負責,別忘了,我骨子裏流的可是商人世家的血液,一疊賬簿算什麼?不過你們幾個也別想給我閑著,統統給我過來一起看。”我瞟了一眼在一旁竊笑不已的春、夏、秋、冬,冷笑著說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幾個丫頭一聽到我的話,都不禁哀聲連天。笑我是吧?這下一個也別想給我置身事外。我不由暗自偷笑著……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看看賬簿也就當打發時間好了。所幸的是,爹以前倒是教過我怎麼看賬簿,現在看起來,倒也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看著眼前的賬簿我才明白,米家的財富如何會在短時間內成倍地累積,其實並不單純是皇家的生意,米家的生意幾乎涵蓋了各個行業。
什麼酒肆銀樓、客棧飯館、女肆賭坊、錢莊當鋪、綢緞布行、車船運輸、農牧佃租、甚至連棺材店鋪都有,難怪我的嫁妝中竟還有一具上好的棺材。我想棺材也不過取其升官發財之意吧!
其實爹的成就早就超過了爺爺吧!爺爺為爹打開了一扇門,指引了一個方向。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而爹的成就已然淩駕於爺爺之上,永不滿足於現狀,這恐怕才是爹成功的關鍵所在。
半日過去,我們依然絲毫沒看出個頭緒,爹是覺得他的女兒過去十八年,過得實在是太清閑了嗎?僅一個月的賬簿就是如此之多,到底還讓不讓我活了啊?
“淙淙,今日怎麼會如此勤奮啊?”回房用午膳的朱高爔很是意外地問道。
“還不是我爹,竟然要我負責北方的商務,你看,才不過一個月的賬簿,就是這麼大一堆,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我倚在朱高爔的懷中,哭喪著臉,懊惱地抱怨道。
“淙淙,紙上談兵,你當然沒有興趣,如果你到實地去看看,說不定看起賬簿來會事半功倍的。”朱高爔輕摟著我,溫和地笑著說道。
“可是……”我緊咬著下唇,躊躇不決地說道。對於商場上的事情,我根本就是一知半解,即使去看了,也不一定看得出個所以然來,說不定還會讓人輕看了去。
“你放心,不是有我嗎?我陪你去吧!”朱高爔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的顧慮,擁著我寵溺地寬慰道。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我低下頭懊惱地囁嚅道。
“沒用?你怎麼有如此可笑的想法?我的淙淙怎麼會沒用呢?她不僅會泡香氣四溢的茶,還會窩在我的懷中撒嬌,聽說她還會彈十分動聽的曲子,可惜她一次也沒為我這個相公彈過。而且她還很會捉弄人,把平素飛揚跋扈的嫂子們氣得目瞪口呆。最關鍵的是她的身上有我最向往的純淨和淡泊,隻要有她在身邊,我就覺得很安心、很快樂。”朱高爔的聲音溫柔得猶如山泉,滋潤著我的心田。我有他說的那麼好嗎?
“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我無限感激地哽咽道。
“我的淙淙會被寵壞嗎?”朱高爔抵著我的額頭,親密地問道。溫熱的男子氣息迎麵撲來,讓我不由自主地輕顫著。
“會的,我一定會被寵壞的。”我軟弱無力地囁嚅著,任性地掩飾著我無法抑製的情動。
“我就怕寵你不夠呢!如果不是身為人子,我必須要為父王分擔一些事情,否則,我真想放下一切,成天都守著你。”朱高爔深深地看著我,目光中閃耀著璀璨的光華。
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他愛的記號輕然落下。許久,都不見動靜,我睜開眼睛一看,迎麵闖入我眼簾的便是他忍不住的笑容。好哇!他竟然如此的戲弄於我,我不由伸出拳頭,惱羞成怒地揮向他。
“淙淙,現在可不是生氣的時候,我很想吻你,可是我怕自己一吻下去,咱們今天就任何事情也辦不了了。”朱高爔輕撫著我滑嫩的臉頰,逐漸地靠近我,一寸一寸下移至我微啟的唇,毫不避諱春、夏、秋、冬的存在,肆無忌憚地親吻起我來。
我的心中蕩漾起層層波浪,夏日最美的花朵,這一刻在我心中怒放,幸福!在這一刻突如其來地造訪了我……
“劉管事,去年北方風調雨順,是個糧食豐收的好年景,但是糧食價格卻大幅度降低,以至於今年春耕的時候,佃農的種糧積極性並不高,我想今年的糧食,很有可能會驟然減產,糧價也勢必會水漲船高。”朱高爔一邊翻著賬簿,一邊和劉管事商議著米記商號下一步的規劃。
“姑爺的意思是……”劉管事口裏詢問著朱高爔,眼神卻不時地瞟向我。
劉管事素來老練穩重,否則爹也不會派他來幫我打理北方的商務。他對米家一向忠心耿耿,眼當下便隻聽我這個米家的大小姐的吩咐。
我暗暗地衝他點了點頭,朱高爔是我的相公,他說的話,當然便是我的意思。當我和朱高爔終於如願以償出門的時候,已然是下午了。
“眼下應該到全國各地去,將去年囤積下來的糧食,低價大量地收購回來。我想過不了多久,應該會派上大用場吧!”朱高爔合上賬簿,深歎了一口氣說道。
聽朱高爔話中的意思,想必是老皇上命不久矣,燕王已然下定了決心要起事。天下一旦大亂,糧食必定是最緊缺的物資。
“收購糧食?姑爺,如今到處都是囤積難銷的糧食,咱們商號為什麼還要收購?”劉管事很是驚訝地問道。
劉管事哪裏知道這其中的奧秘,眼下大明雖然看起來是國泰民安,歌舞升平,處處似乎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但是這隻不過是表象,是大戰前夕的最後寧靜。
“吳管事,火速增派人手到全國各主要產糧地去大量收購糧食,越多越好,不論價格,以收購到手為原則。”我直截了當地下著命令。
身上天生流著的商人血液,讓我敏感地意識到,這將是一個無限大的商機。
“小姐,可是……”劉管事似乎對我們這兩個商界的菜鳥很是沒有信心。
“劉管事,行商多年,難道你還不明白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行商道理嗎?”我冷冷地瞧著一向精明能幹的劉管事,好像他不大明白,這裏究竟是誰說了算。
“淙淙,不要衝動,先聽聽劉管事怎麼說。”朱高爔輕撫上我的肩頭,一下就將我浮躁的情緒消弭於無形之中。
“小姐,不是小人不聽小姐的話,而是前個兒剛進了一大批江南絲綢,如今商號實在沒有能力籌出大筆的資金前往各地去購糧。”劉管事額際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戰戰兢兢地說道。
“什麼?這麼大一筆用項,你竟然沒跟我說!”我惱怒地叫嚷道。
“小姐,前些日子小人為這事,還專門到燕王府去請示過小姐,小姐不是派了冬兒姑娘跟小人說,讓小人自己拿主意嗎?小人就按往年的慣例,進了絲綢。”劉管事一臉委屈地說道。
我朝跟在一旁的春、夏、秋、冬看去,疑惑地用眼神詢問著她們。幾個丫頭卻默然不語地左顧右盼著,難不成真是我授意的?
“呃……那個……夏天來了,進絲綢當然是沒錯。呃……反正夏天也是要穿輕薄點的衣裳的。”我尷尬地難以自圓其說。
這下可還真不好辦了,大主意既是我拿的,那麼這件事就該由我來負責,我又有什麼理由,好橫加指責別人的呢?隻是眼下要想派人去各地購糧,所需要的大筆資金到底該怎麼辦呢?我頓時感覺焦頭爛額。
“劉管事,眼下米記商號短時間內還能調用多少的現銀?”一旁的朱高爔冷靜從容地詢問道。
“回姑爺的話,各商鋪除了必要的流動資金外,我估計短時間內湊個四十萬銀子還是沒有問題的。”劉管事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在算盤上一陣劈裏啪啦精打細算後,這才認真地回稟道。
“四十萬也不算少了,先派人到離北平較遠的地方去收購,近處的等咱們湊足了銀子再做打算。”朱高爔有條不紊地吩咐道,言談間不怒而威,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不禁信服的王者之氣。
“是!”並沒有問什麼原因,劉管事便欣然應道,顯然對朱高爔的決定並無異議。其實就連身為他妻子的我,也不免沉醉在他溫雅、睿智的風采之中,又更何況是別人呢?
“四十萬的銀子,恐怕隻能收購大約三分之一的糧食,剩下那偌大的缺口該怎麼填呢?”我憂心忡忡地問道。此時,在我心中,他已然是唯一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支柱了!
低頭略一思索,朱高爔抬頭直視著我,慎重地看著我問道:“淙淙,你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將劉管事前些日子進的那一大批江南絲綢,全部降價賣出去。你送給父王的那幅圖,讓他更加堅定了決心,所以……”朱高爔語氣嚴峻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