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凝視著爹一夕間就蒼老了許多的容顏，沉聲問道。
既然爹也是如此的舍不得娘，那他為什麼還要趕娘走？而娘明明就舍不得走，為什麼還是順從地離去了？
除非……除非米家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爹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讓我和娘置身事外。
“淙淙，你恨爹了是嗎？”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才剛哭過不久一樣。
記憶中的爹，聰明而又狡詐，是個典型的商人。在商界，他左右逢源，如魚得水，在家中，他深愛著娘，寵愛著我，是個溫柔的好丈夫，慈愛的好父親。
小時候，他還經常會讓我騎在他的肩頭，四處玩耍。絲毫不因為我隻是一個女兒，而對我有所怠慢。
所以，即使娘是因為他而獨居在清心園，我也不曾怪過他。這樣說也許有些對不起娘，但是不管怎麼說，在心中，我就是無法去恨他。
如果剛才娘離去的時候，我在心中真的恨他了，那麼現在看見如此失意的爹，我卻是怎麼也恨不起來了。
“爹，為什麼？”我上前跪在爹的腳下，仰頭望著他問道。
“淙淙，原諒爹，原諒爹吧！都是爹不好……”爹褪去精明強幹的外衣，此時看起來，竟格外的軟弱。
“這也是你逼著我嫁人的原因嗎？”我嗚咽著問道。
“淙淙，是爹沒用，爹不能好好地保護你們，隻能讓你們離開。淙淙，你也走吧，想嫁人，你就嫁人去，想離開的話，爹給你一筆銀子，你帶著春、夏、秋、冬盡早離開吧，爹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不能犧牲你啊！”爹哭得老淚縱橫，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爹在我麵前流淚。
第一次，我感覺我們父女的心靠得如此之近！
“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淙淙啊？或許淙淙可以幫得上你呢？”我偎在爹的懷中，苦苦地哀求道。
“淙淙，你什麼都不要管，趕快走吧，爹的事情，爹自己會解決的。”爹忽然冷著臉，無情地將我推開。
“爹，你若是不說清楚，你就別想讓我離開，更別想讓我嫁人。我是你的女兒，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除非我死！否則沒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站起身子，堅定地直視著爹，明目張膽地威脅著他。
“淙淙……你怎麼這麼固執呢？”爹無奈地叫道，聲音裏明顯有了屈服的跡象。
“爹，我是你的女兒呀，我的固執還不是隨你！”我輕然一笑撒嬌地說道。
“唉……都是我把你寵壞了。你看滿杭州城裏，有哪家的閨女，是你這副德行？”爹輕聲斥責著，眼裏卻寫滿了寵溺。
麵對這樣的爹，我怎麼可以能自私地置身事外呢？身為米家的大小姐，我衣食無憂地生活了十八年，也該是我為這個家盡一份心，出一份力的時候了。
“爹，究竟出了什麼事？”我斂住笑，一本正經地問道。
“淙淙，米家的未來，不應該由你這個姑娘家來扛呀！”爹歎了一口氣，堅持不肯說出真相。
“爹，你不說也行，反正你也讓我走，那我就離開好了。”我語氣一轉，一副順從的模樣說道。
“那就好！淙淙……你會有這麼聽話？”爹疑惑地看著我問道。
“是呀！不過，我也實在沒地方去，不如剃了頭到城外的水月庵做姑子去，也好和娘做個伴。”我低著頭，可憐巴巴地說道。
爹一向疼我，他會舍得我在水月庵裏，青燈古佛地埋葬青春才怪。我悄然偷瞄著爹，聽了我的話，他的臉色，果然瞬息色變。
誰說薑一定是老的辣？我這瓣嫩蒜，猝不及防的時候，一樣也可以辣得人心驚肉跳！
“淙淙，你是要你爹的老命是嗎？我前世是做了什麼孽？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討債鬼？”爹長籲短歎地說道。
“爹，你就不要再扭了，反正你到最後都會說的啊，那一次你贏過我了？”我得意地說道。
“淙淙，人家都說爹是老狐狸，其實他們不知道，你才我們家的小狐狸，狡猾得連爹這隻老狐狸都被你吃得死死的。”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眼睛裏卻滿是驕傲。
“那你還不說？每次都非要淙淙逼你才肯就範。其實你也沒有什麼都跟我說啊，就像娘為什麼會一個人搬去清心園，你就打死都不跟我說。”我噘著嘴，懊惱地抱怨道。
爹寵愛我，所以對我的要求皆是一一滿足，但是我知道他也有他的底線，就像他和娘的事，任我想盡辦法，他都是隻字不吐，到最後還絕對會惱羞成怒。所以，我也就懶得再問。
“你娘……你娘和我……我們……小孩子問那麼多幹嗎？”爹惱羞成怒地吼道。果然，他和娘的事是他的底線，聰明的人自是不會傻得去觸碰。
“好了！你跟娘的事，我才沒興趣呢！我現在感興趣的是，你為什麼要把娘送走，為什麼要急著把我嫁掉？”我識時務地避開爹娘的問題，直接奔向今天的主題問道。
“淙淙，爹從來就沒有嫌棄過你是個女兒，爹給你的寵愛，不比兒子少。但是爹從來都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希望你是一個兒子。若你是一個兒子，爹也就不會擔心，有人會欺負你，利用你了。”爹輕然撫上我的臉頰，悲傷而心疼地說道。
“爹，你忘了？你曾經說過，這世上敢欺負我家淙淙的人還沒有生出來。若是我不願意，沒有人能輕易欺負到我的。”我自信滿滿地說道。
米淙淙隻是懶，可不是一個笨蛋，所以，隻有我欺負別人的分，誰敢來欺負我？
“你呀！天下之大，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淙淙，過去你生活在爹的羽翼之下，爹可以盡心竭力地保護你，以後呢？爹不能保護你了，爹必須要找一個人代替爹來保護你。所以爹才想把你盡早嫁出去。如果爹有什麼事，也不會連累到你。”爹語重心長地說道。
從來就知道爹是最疼我的，從來卻不知道父愛也可以如此的深沉而偉大。我米淙淙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娘疼我，爹寵我，雖然他們之間，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到底他們都是愛我的。有這樣的父母，我又夫複何求呢？
“爹，我知道你那份疼我、愛我之心，但是淙淙又何嚐不想替爹娘分憂呢？如果我真的離開了，或是嫁人了，你以為我就能安心了？幸福了？快樂了？如果那樣，我就是一隻白眼狼，這些年，你和娘也就算是白疼我一場了。我們不是一家人嗎？有什麼事，我們不能一起麵對，一起解決嗎？”我直視著爹，動情地說道。
“淙淙，爹沒有白疼你，爹真為有你這樣的女兒而感到驕傲！”爹激動地將我攬入懷中，一臉欣慰地說道。
從來爹都很疼愛我，從來他卻不曾這樣誇獎過我。第一次，他說因為我而驕傲。一直以來，我都是爹輝煌人生中唯一的汙點吧？
獨生女兒不僅十八歲了還嫁不出去，還是全城人盡皆知的隻會吃飯的米蟲。
在商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米萬山，卻有米淙淙這樣的女兒。爹從來沒抱怨過什麼，也從來沒逼著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這一次，我想為他做一件事。這一次，由我來保護爹和娘！
“淙淙，你知道生意各有門道，為什麼爹能在江南的商場上獨領風情萬種數十年？”爹若有深意地問道。
我默然不語，靜待著爹替我揭曉答案，其實這也是大多數江南商人一心想探尋的秘密吧！
“咱們商人，自戰國時的呂不韋開始，就懂得了什麼叫奇貨可居。所謂奇貨可居，除了要有好運氣以外，還要有卓越的膽識和超人的眼光。”爹正襟危坐地說道。
“呂不韋？爹，是那個做了秦國丞相的呂不韋嗎？他倒是做了一筆天下最大、也最劃算的買賣！”我不由感慨地說道。
“是呀！呂不韋可算是一個成功商人的典範。幾千年來，商人們無不以他為楷模。而咱們米家在蒙元的時候，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商人，但是卻因為出一個米家的呂不韋，而改變了一切！”爹一臉驕傲地說道。
“爹是你嗎？”我有些興奮地問道。
“不！是你的爺爺。你爺爺的眼光很獨到，他看準了義軍中郭子興的義子朱重八，將來必成大器，所以他傾盡全力讓朱重八做了義軍的首領，最後又以財力輔佐他當上了大明朝的皇帝。”爹神情嚴峻地說道，半點沒有說笑的意思。
“爹，你是說，當今的萬歲爺，當年是靠了爺爺的支助，才當上了皇帝？”我驚訝地追問道。
“淙淙，一個人要當皇帝，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凡成帝星者，必有天助。所以即使沒有你爺爺的幫助，也還會有其他人幫助他成就功業的。不過，皇上卻很記你爺爺的情，偏偏你爺爺又不願意做官，想當然，皇室的生意，從此以後，便皆歸屬於我米家獨占。”爹的眼光飄向遠方，仿佛是在回味著那段逝去的歲月。
爺爺的眼光還真是不錯，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原來我從不曾見過的爺爺，竟是大明的呂不韋，隻是他比呂不韋更聰明，更懂得急流勇退，他退出了官場，卻為米家在商場上爭得了別人難以撼動的地位。想想後來被皇上殺掉的那些功臣，以退為進，何嚐不是最好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