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或者說國學裏有這樣的思維嗎?美國著名漢學家史華茲,在《尋求富強—嚴複與西方》那本書裏評價了一番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不同,他這樣說:“於是,我們有了從無而生的千姿百態的‘萬物’。毫無疑問,這種特殊的形而上學的模式,在中國經常表現為‘萬物’的充分演變隻是再回到無的宇宙循環論,表現為對周而複始的循環的特別強調,而不是對‘從同種單一向多種多樣’的不可逆轉的發展的強調。”中國有句古話叫“萬變不離其宗”,史華茲說的“‘萬物’的充分演變隻是再回到無的宇宙循環”“對周而複始的循環的特別強調”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大家都很喜歡講創新,那麼創新到底是個啥概念呢?這的確需要考據訓詁一下。首先創新和創造不是一回事。創造是從無到有的、前無古人的,創造出的是一件全新的事物,就像中國人玩的四大發明。那啥是創新呢?按照《不列顛百科全書》上的說法:“所謂創新,可以是提出解決問題的新途徑、完成一項新設計或新方法。”所以創新不是前無古人的創造,而是對已有事物的改變。
按照史華慈的說法,中國人喜歡玩萬變不離其宗。萬變不離其宗其實並非啥壞事,這也是理性思維的一種方式,應該屬於歸納和推理,哲學上把這樣的思維叫做求同思維。求同就是把觀察到的陌生而又令人好奇的事物,根據已有的經驗進行歸納整理,於是一件偉大的發明就產生了。四大發明需要的的確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求同的哲學思維,所以被喜歡玩萬變不離其宗的中國人給玩出來了。可是四大發明完成以後,對四大發明進一步的改變需要的卻是“提出解決問題的新途徑、完成一項新設計或新方法”,也就是史華慈說的“‘從同種單一向多種多樣’的不可逆轉的發展的強調”,這些是被洋人玩出來了,洋人特別喜歡玩發散思維。
求同的思維可以從已有的經驗中去創造前無古人的偉大發明,這是古代中國的強項,中國不僅有四大發明,中國曆史上還有很多我們耳熟能詳的科學技術和發明。
我們有很偉大的物理學家比如墨子、地理學家比如徐霞客、農學家比如賈思勰,還有玩自然哲學的淮南子、玩批判思維的王充……可是當我們回顧曆史的時候會很驚訝地發現,這些偉大的科學家和哲學家他們往往都是一個人在玩,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周圍沒有其他人跟著玩,也沒有粉絲,他們的學問往往是從他們那裏開始,也在他們那裏止步了。而在西方,遠了就不說了,從600多年前的哥白尼開始,後麵跟著一個個比哥白尼還愛玩,甚至不怕死的一堆玩家,布魯諾(被燒死)、伽利略(被判終身監禁)、開普勒、牛頓……從哥白尼提出那個日心說開始不到200年的時間,偉大的萬有引力定律被玩出來了,把這個說成是接力賽真是一點都不差。
盡管傳統的中國哲學很適合玩求同思維,並湧現出許多富於創造的玩家,可這些玩家們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更沒有專利製度加以保護和鼓勵。如果不是英國史學家李約瑟,在中國長期不懈的考察和研究,也許到現在,我們自己還不知道,中國古代還有過這四個甚至更多個如此偉大的發明。送給全世界“四大發明”這個概念的也不是中國人自己,而是19世紀末來中國的一個英國傳教士艾約瑟。他在《中國的宗教》一書裏這樣肯定地說:“我們必須永遠記住,他們(指日本人)沒有如同印刷術、造紙、指南針和火藥那種卓越的發明。”盡管範曄和沈括就已經很明確地告訴過大家,紙和印刷術是我們中國人發明的,可是,習慣了考據訓詁、宋明理學,喜歡玩駢文、對聯兒的大多數文化人,對這些由滿手老繭的工匠們玩出來的發明毫無興趣,若不是120多年前這位可愛的英國佬艾約瑟先生,我們自己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四大發明”這件事,以及這四大發明帶給世界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