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一章 是禍是福(1 / 3)

姚宰相苦心尋女的經過一時成為了知情人士私下的談資,各種各樣的說法和消息不脛而走,而給予關注的人,真正為之上心的並非為姚宰相是否尋得了女兒,而是送上門來的女兒,到底有幾個可受得姚宰相的考驗,換言之,便是當中的真偽,是否如想象中難以分辨,而本應日理萬機的姚中堂,又該枉費多少心機於此事之上。

薛子欽自從與花如言一同返至京城後,始發現自己再難放下對如言的牽掛,每日除卻上值忙於公務時無暇多思外,其餘的辰光,總是不斷地為如言憂心,想得最多的,是她到京城的目的到底為何,不由更擔心她此後的安危。

悄悄地尾隨如言她們,實屬萬不得已,隻因他心中的牽念,日甚一日地加重,已成為不可割舍的愛重,是為了補償往昔所虧負也好,是為了悉心盡一點對她的關切也好,均是他不可不為之事,無論結果如何,他唯得無怨無悔,隻求她平安無事。

如言隱含怨恨的淚眼,曆曆在目,她低泣言說的每字每句,言猶在耳,他每每憶及,均為心如刀絞,痛徹心扉。隻因他昔日的一去不返,方致使她陷於如此境地,他可以依她所言,就此不再過問,然而,教他如何能不再為她牽腸掛肚,日夜憂心?不再見,猶如是另一道錐心的詛咒,令他自此更難忘。

然而,事到如今,他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也許隻是不複相見而已。

方會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尤其當姚宰相尋女一事的各種說法紛至遝來,他更是終日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無論如言的打算是否成功,麵臨她的,恐怕均是不測的結果。每念及此,他整顆心便會揪作一團,痛入骨髓。

如此過了數日,偶爾聽同僚們談及姚宰相於臨安街內尋得了親女,此次該為千真萬確了雲雲,薛子欽心下了然,更覺悲憐,卻知如言踏出了這一步,便再無可轉圜的餘地。

“想姚中堂這次既是一心尋女,必不會如此輕信,那濫竽充數、渾水摸魚的,想來是不能得逞的。”

這一日,同僚間的低議又再傳進了薛子欽耳中,他聽到這一句,不知是否東窗事發,忙不迭上前問道:“姚中堂不是已於日前尋著了親女嗎?可是臨安街那一位?”

同僚們笑道:“哪裏便是那一位?自把那一位接進宰相府後,姚中堂便思疑了,隻是痛恨如此膽大妄為之人,隻不動聲色又再派人另尋親女,原是想讓那居心叵測的人不打自招呢!”

薛子欽驚心不已,麵色驟變,道:“各位可知,姚中堂另派人尋女是何時的事?”

同僚們察覺他神色有異,奇道:“薛主事,你這是怎麼了?”

薛子欽臉色越發顯得青白,急道:“事關重大,請各位告知子欽,姚中堂是何時再另尋親女的?他府中那一位,可是尚未予發落?”

同僚們見他說得情切,亦不再賣關子,遂道:“這一層我們也隻是道聽途說,不得細知,隻聽傳言中說是昨日便派出人去,而府中那位,想該是未曾處置吧。”

薛子欽麵如土色,心下又是驚駭又是憂慮,思慮片刻後,轉身就要往上峰孫大人之處告假外出,卻聽大門外傳來一聲尖細清亮的喚響——

“傳,吏部主事薛子欽!”

薛子欽聞聲一愣,始料未及地迎出門外,隻見門前佇立著一位身穿紫紅錦袍,手執拂塵的內監,一時不知何緣故,竭力維持著鎮定道:“薛子欽在此。”

田海福半眯眼睛打量了一下對方,方道:“奉皇上口諭,傳吏部主事薛子欽進宮,以商要事!”

薛子欽正為如言之事焦心如焚,恨不得馬上趕到宰相府求見姚士韋,設法救出如言,如今竟有皇上召見,心頭不由驚錯得無以複加,想自己不過是末品小官,皇上何以會突然召見?百思不解間,隻是遲疑不決,囁嚅難言,並未馬上回應田海福。

田海福見狀,皺了皺眉,道:“薛子欽,奉皇上之命,你須馬上進宮麵聖!”

薛子欽蹙緊了眉頭,心下自知皇命不可違,隻得是先進宮中麵聖後,方可細思救助如言之策了。

遂跟隨田海福往淩霄皇城而去,一路進得華庭宮門後,他隻感胸臆間的倉惶不安似莫名地加重了,不知為著擔憂如言的安危,還是因為此番皇上的召見,兩者的憂慮與揣思於心頭糾纏,彙結成了揮之不去的煩擾。

頤襄殿中,旻元身子軟軟地靠在青金紫檀木盤龍團雕龍椅上,後頸抵著泛著輝煌金光的冰冷椅靠,似是此時唯一的支撐,承托著他略感虛沉的身軀,卻無法把他失落於心神間的寄望重拾,隻剩得一抹灰冷自嘲的澀意遺留於感官之內,一絲一縷地蠶食他所剩無幾的希冀。

鍾離承查探所得的真相,並不出他所料,隻是在得知的一瞬內,他的心是無可控製地下沉,直抵那如死灰般的孤絕之境。

宮內的柔妃樊如語,並非是他當日所偶遇所鍾情的花如言,她們是胞生姐妹。她們不知何故,竟膽大如斯,不惜冒著欺君死罪之險,李代桃僵,這些日子以來伴在他身側的人,隻不過是一陌生女子,是他當日曾無意深究的彌天大謊,是他自欺欺人,最終成就的一席笑話。

曾於一怒之下問責田海福,眼看著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監嚇得麵無人色,老淚縱橫,口口聲聲請罪求死,他的怒意卻慢慢地平息下來。此時此刻的怪罪,不過是徒添了此事的可笑之處罷了,誰曾會料到,世間會有如此相似之人,誰曾會料到,當日的她,為逃避進宮,令妹代之?隻因為,於她而言,堂堂當朝天子的他,竟是不足掛齒?!

還是,她另有不可為外人道的苦衷?

這時,田海福誠惶誠恐地進得殿中,道:“稟皇上,吏部主事薛子欽帶到。”

旻元闔上眼睛,靜默片刻,方沉聲道:“宣!”

薛子欽緩步踏進了頤襄殿,唯覺偌大殿內悄然無聲,心內不由生起一股肅穆之意來,隻不敢直視玉階之上的案堂,徑自跪下行了稽首大禮,朗聲道:“微臣參見皇上!”

帶著尊崇敬意的聲音在空闊的大殿中揚起虛蕩的回響,旻元睜開雙眼,坐直了身子,看向殿中身穿棗紅朝服的薛子欽,道:“薛卿家平身。”麵沉如水地注視著對方畢恭畢敬地立起身來,再道:“朕傳你進宮,隻想向你查問一事。”

薛子欽斂目道:“皇上欲問何事,微臣知無不言。”

旻元沉吟了一下,目內益顯深沉,緩聲道:“你可認識一位籍係河原府平縣,名喚花如言的女子?”

薛子欽聞言,整個兒一震,猛然抬起頭來望向高高在上的龍座聖案,隻見當今皇上一雙深邃的龍眸正銳利如炬般直視自己,遂馬上斂了心神,略覺不安地回道:“回皇上,微臣與該名女子,為同鄉,亦是知交。”

旻元目光一凜,道:“你可知她如今在何處?可是寄居於你府中?”

薛子欽驚心難平,思潮如湧,如何皇上會問及如言?如言於平縣之內到底發生了何事?倏然又記起當他告知如言榮德音的身份後,如言反常的神色,他不由更覺迷惑,如言遠於河原府平縣之內,如何會與當今聖上有交集呢?惶惶間,如實答道:“微臣與花氏於青州相遇,與她一同上京,到達京城後,花氏便與微臣分別,所以她此時並非寄居於微臣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