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書家、畫家創作主要以紙爲底,清中晚期的揚州諸家、海派諸家更是以紙底爲主。紙料以楮皮爲主,成品以宣紙使用最爲廣泛。隨著時間的推移,宣紙逐漸成爲書畫專門用紙,直至今日。宣紙以楮皮、稻草爲原料,配以植物汁液合製而成。其出廠時均爲半成品,書畫家創作作品前,多把半成品再捶砑脫漿加工一次,如此落筆之時有佳墨不散之效。宣紙的品種衆多,主要有羅紋紙、連四紙、水月箋等。即使在今天,這幾種紙仍可在出售國畫用紙的商店中見到。
清人所製箋紙承襲明人方法,箋紙種類亦與明代相差無幾。鄭西諦與魯迅合編的《北平箋譜》共收入木刻套印彩箋三百多幅,可供讀者翻閲。清代箋紙精製之地在杭州,刻工以皖南爲最好,但大宗出品是在北京。需要特別提及的是清廷內府生産了大量仿古名紙,如仿元明仁殿紙、梅花玉版箋、金雲龍五色蠟箋等,這些仿古紙多呈鬥方狀,被歸屬到工藝品係列,於書畫創作關係不大(衹有少量紙張被用於書法創作)。
以上衹是對歷代書畫用紙進行了簡要的敘述,鑑定者若想瞭解不同時代、不同品種的紙張特點,掌握歷史紙張的老化過程以及色澤變化規律,還必須在實際工作中不斷摸索,積纍實際經驗。
│第三節│
書畫裝潢的形式及其變遷
書畫裝潢是伴隨著我國書畫藝術發展而産生的一種獨特的民族技藝,其在書畫藝術(專指卷軸類作品)中作用甚大,許多法書名畫的收藏、流傳和欣賞,無不賴其輔助而得以實現。一件書畫作品裝裱技術的高低(如綾絹色彩的搭配,裝潢形式的選擇),直接影響到該作品的藝術效果。特別是那些年代久遠的書畫珍品,正是由於有精心的修復與裝裱,纔得以留存後世,風采依舊。
“裝潢”一詞文獻中有“裝治”“潢治”“裝池”“裝褫”“裱褙”“裝裱”等多種稱呼。“裝”有裝飾、裝束之意,“潢”字的古意爲染紙,這種染紙非今日裝潢中配色染紙,而是以黃蘖汁作硬黃紙。“裝潢”之意即把經過“入潢”的書法紙張裝成一定的形式,以供書寫使用(詳見賈思勰《齊民要術》)。
書畫裝潢技術是與造紙技術發展、書籍裝幀變化相伴而生的。將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結合探索分析,書畫裝潢技藝大約出現在晉朝與南朝之間。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載:“自晉代已前,裝背不佳,宋時範曄始能裝背。”可見自公元四〇〇年以後,裝潢這門技藝已漸趨成熟了。
六朝的裝潢用料及形式,今天已實物可見,但據《法書要録》中《唐武平一徐氏法書記》一文記載,我們可知南朝梁的卷子已使用青綾做包首了。雖然唐人文獻中沒有提及南朝宋、齊兩代及此前的裝潢是否有包首,但可以推斷,梁以前的卷子肯定有包首,衹不過這種包首可能如同竹木簡冊的“帙”一般,是“活”的,梁以後纔與卷身合在一起。
目前我們見到的最早裝潢實物是漢晉卷子。這些卷子一般高二十四釐米左右,長達三至四米,左側卷一軸,由右側向左展觀。這種裝潢是沿著早期簡冊書籍的形式而産生的,紙厚不需托裱也可接連成卷。晉以後書畫裝潢形式又衍化出軸、冊等其他形式,同時染潢的工藝逐漸消失,裝潢於是就變成了以裝爲主的技藝了。
隋唐時期,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的繁榮,書畫裝潢技藝也很快風行起來。唐朝“崇文館裝潢匠五人,秘書省有裝潢匠十人”(《唐六典》),由專職人員司理裝潢之務。宋末周密曾見過唐內府藏品的裝潢故物,評曰:“四庫裝軸之法,極其瑰致。”(《齊東野語》)據文獻記載,隋唐時期宮廷裝卷軸由天杆、包首、簽條、天條、隔水、畫心、跋尾、玉軸頭等構成,由是可知,此時的裝潢已經相當成熟了。據陶宗儀《輟耕録》、張彥遠《法書要録》載,唐代卷子上多用紫綾爲包首,但我們今天所見敦煌出土的唐代卷子則皆以紙爲包首,由此看來當時皇家與民間的裝潢用料差別很大。
下麵筆者簡要地介紹一下敦煌藏經洞中發現的三個基本完好的作品,請讀者從中大體瞭解一下初唐的裝潢形式。一爲柳公權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拓本(巴黎圖書館藏):此件整紙裝裱成卷,無裱邊、包首等,可稱之爲素裝。二是唐太宗書《溫泉銘》拓本(巴黎圖書館藏):此卷分條分字裝裱,卷後有“永徽四年八月三十日圍穀府果毅”一行題記,可知此乃初唐所裝(據載,發現之初尚見有粗黃絹裱邊,今已失去)。第三件,唐人《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拓本(殘存十二開,分藏大英博物館、巴黎圖書館)則是包背冊子,由於該冊中有塗避“虢”(虎)字諱而不避“世”“弘”等字諱,可確定其爲初唐拓本,且是我們今天能夠見到的時代最早的冊裝作品。此外,敦煌洞中還發現有大量的掛軸式幀幡類佛畫作品,這些作品四周有緣,或背托以布,或不施裝裱,直接在上部加掛帶,下部裝軸。總之,敦煌故物足以證明,卷、軸、冊三種裝潢基本形式早在唐代就已出現,並且已經基本成熟。
另外,有關唐內府舊藏書畫的裝潢有一種集裝形式,我們可以藉傳世的《十七帖》拓本、《萬歲通天帖》唐摹殘本瞭解其中的一二。
據《歷代名畫記》載,武後的“宮中五郎”之一張易之,在其負責修裝內府所藏書畫之時,令使畫工各獻其長,盡力摹寫,之後以真本的裱料裝裱臨摹本,結果臨摹本與原本一毫不差,張氏遂將原本竊爲己有。宋人郭若虛在其《圖畫見聞誌》中也記述了後梁劉彥齊以臨摹本裝原裱料騙取他人古墨名跡的故事。從上述史料中我們得知,唐至後梁,揭裱書畫的技藝已相當高超,高超的揭裱技藝則使書畫裝潢水平得到極大提高,這對保護古人遺跡的意義非比一般。當然了,像張、劉二氏利用書畫揭裱技藝“偷梁換柱”這種行徑,也被後世作僞者襲用繼承。
《歷代名畫記·敘自古跋尾押署》一文中列舉了十六件帶有裝潢人員及主管官員簽署的作品,我們由此得知從隋代起卷後就有了跋尾,唐代的跋尾內容要比隋代有所增加。現在能夠看到的流傳有序的唐代實物——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唐代經生國詮所書《善見律》卷就保存著寫在本卷後端的跋尾押署。自唐代始,畫心逐漸與跋尾分離,跋尾成爲裝潢形式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開元五年,玄宗指令陸元悌、魏哲、劉懷信等人查核書畫以及裝潢,這些人曾將一卷拆分成兩卷,又將前代題署裁去,衹寫上他們的名字。由此逐漸演化成在畫心後又接另紙題署,以至後來在畫心與跋紙間加隔水隔開,跋則完全獨立開來。五代南唐時,內府書畫卷多選用回鸞、雲鶴墨錦做包首(見《圖畫見聞誌》《輟耕録》),此舉對後代裝潢選料的影響非常深遠。到了宋朝,內府裝潢逐漸形成一種固定的模式,這就是“宣和裝”。
兩宋時期,絲織工藝發達,錦、綾、刻絲品種繁多,妙絶一時,這些爲裝潢技藝的提高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又,宋朝君主嗜畫成癖,北宋徽宗、南宋高宗等帝王直接參與書畫的創作與裝潢,致使裝潢的形式和風格更加具有獨特的宮廷色彩。宋朝宮廷書畫裝潢條例之繁嚴冠絶於各代,最後形成的“宣和裝”模式對後世影響極大,至今仍沿用不衰。
“宣和裝”式樣以卷子最具代表性,雖然今天尚能見到的北宋宣和內府的完整的原裝書畫已經極少,但北宋梁師閔《蘆汀密雪圖》、五代衛賢《高士圖》等作品還大體保留有原裝的麵貌。結合文獻可知,標準的“宣和裝”卷子格式分爲五段:青緑色綾天頭(即裏)、黃絹前隔水(即包首)、畫心、黃絹後隔水、拖尾紙(贉)。尾紙用高麗箋紙、白麻箋或蠲箋,卷的上下鑲有深褐色紙小邊,另外加包首(即褾)用刻絲織物或織錦材料,手卷的軸頭兩邊凸出(沿用前代作風)。這種裝潢的卷子加上徽宗的簽題和“宣和五璽”,便是完整的“宣和裝”。近世傳有掛軸樣式的“宣和裝”,不一定可靠,因爲目前所見宣和原裝都是卷子,而且像衛賢《高士圖》、黃居寀《山鷓棘雀圖》等立幅畫麵也用卷式裝潢,暫不知道理爲何(可能當時這些作品均用於收藏欣賞,不在房屋懸掛裝飾)。在宣和裝中還有一種較罕見的仿古裝潢式樣——“旋風裝”(又稱龍鱗裝),是裝潢重要手書古籍而採用的一種格式,外觀爲卷,展開爲頁,如五代吳彩鸞《刊謬補缺切韻》一卷即是,此爲傳世作品中僅見,彌足珍貴。至於“宣和裝”的冊頁樣式,由於缺乏實物依據,又不見文獻記載,故難加推斷,暫付闕如。
周密在《齊東野語》卷六《紹興禦府書畫式》一文中對南宋紹興內府的裝潢格式記録頗詳,我們從中可見“紹興裝”與“宣和裝”的異同之處:“宣和裝”隔水多用素黃絹,“紹興裝”隔水喜用素色花綾;“紹興裝”卷子天頭有用錦的,且顔色偏重,餘皆與“宣和裝”基本一致。今日能見到的紹興內府原裝衹有傳爲唐王維所畫《濟南伏生圖》卷中剩下的前隔水,材料用的是花綾,其他則無存矣。另外,金代明昌內府裝潢的卷子與紹興內府裝潢的卷子大體一致,如所見五代趙幹《江行初雪圖》卷即較齊全,但包首錦未必是原物了。
綜觀兩宋、遼、金的書畫裝潢,不僅有內府宮裝的豪華樣式,也還有豐富多彩的民間風格,衹不過民間裝潢很少有實物流傳至今,文獻記録也大都是片語隻言(如米芾稱江南裝堂畫“富艶有生氣”),讓我們難窺全貌。近年在北方發現了兩批重要遼代作品,均保持了原有裝潢,爲我們認識當時民間裝潢有很大幫助。一批爲山西應縣木塔中發現的木刻佛畫,其中一件《藥師琉璃光佛説法圖》軸,畫心上部接裱一張帶有古錢圖案的花麻紙天頭,無花邊,無地頭,下部接素紙一段粘接小荊條地杆,上部沒有天杆,衹繫一小寬帶;另一件爲木刻著色《熾盛光佛九曜圖》軸,其裝潢與《藥師琉璃光佛説法圖》大體相似。這種較粗的裝潢與敦煌唐代絹軸多有相似之處。另一批爲遼寧法庫縣葉茂臺出土的《深山會棋圖》軸和《竹雀雙兔圖》軸,亦屬當時簡單的民間裝潢。
大多數學者認爲,無論在形式上還是材料上,元代內府書畫裝潢基本上是沿襲前代遺製。元代王思善《裝褫定式》一文與周密《紹興禦府書畫式》一文所記尺寸相去無幾,不知王氏所記是抄録周氏文章,還是元代確爲完全繼承了宋的裝潢定式。由於從未得見元代書畫原裝者,故對王氏文章以及元代裝潢難下結論。
明清兩朝的書畫裝潢本質上與前代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在形式上卻時有標新立異之風。明清兩代五百餘年裏,裝潢技藝已從宮廷延之於民間,各地(如蘇州、北京、開封等)裱畫店鋪林立,這些地方裝裱天長日久就逐漸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風格與特色。樸素、簡易的裱式深受大衆的喜愛,遂在民間廣泛流行。隨著書畫作品裝飾功能的擴展,明清時期在裝潢格式上開始有所創新,如明代開始在卷子畫心的前麵普遍加上引首,畫幅的上下改用絹來鑲邊(從明代開始,書畫上下邊挖鑲已經是一門被廣泛使用的技藝了),綾邊的寬度亦較前代放寬了許多,卷子的軸頭嵌鑲基本與軸一平(洪武朝尚有極少作品擁有如唐宋那樣凸起的軸頭,此乃特例)。
在立幅作品中,“中堂”的裝潢形式是在明代出現的,“條屏”和“對聯”則開始於明朝晚期。需要説明的是,我們今天所見到的董其昌、倪元璐等人的書聯真跡,大都是從他們大字書軸作品中挖出後重裝而成的,而真正的對聯是在康熙時的王時敏、朱彝尊等人作品中纔能見到。除了書聯之外,清代還有少量的畫對流傳於後世。所述之“中堂”“屏條”“對聯”的裝潢形式基本與立軸相同,衹不過是地杆爲平頭,一般不鑲軸頭而已。
摺扇,文獻中又稱“聚頭扇”“摺疊扇”等,明初由東瀛傳入。起初衹是蘇州一帶書畫家的作品流行這種藝術形式,然伴隨著中國文人士大夫們的日益喜愛,其傳播速度很快,很短時間就普及到全國各地。摺扇分方,大體在九至二十方之間。好事者多把名家所書寫繪製的扇麵拆下重新裝裱成冊保存,亦有保存成扇者。
關於冊頁,明清以前的原裝冊頁從未得見(所謂宋人或元人冊頁,多爲明清人將前代遺留下來的小幅作品集裝而成)。明清成本冊頁,往往是先裱而後創作書畫,漿礬很重,嚴重影響筆墨的色澤。明代冊頁中尚可見到一種本幅四周嵌有藍色細欄道的樣式,到了清代,這種樣式就棄而不用了。
此外,清代還曾盛行綾裱粉箋對聯、劣等錦裱製的“壽屏”、以布作背黃綾裝的水陸佛畫、用綾質裱的蘇州畫片等,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明清兩代內府宮裝的書畫,完全承襲古式,並無什麽特別的地方,衹是在材料使用上奢華而已,故略而不述。
以上簡略地介紹了裝潢的沿革歷史,希望讀者通過瞭解這門獨特的技藝發展史,有助於自己實際中的鑑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