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這個山區帶來片刻活力的,隻有公路邊的小學。每天下午4點左右,老人們在學校門口接到小孩後,會三五成群沿著公路朝自己的村子走去。那是我在浪川見過的最美場景。遠處是夕陽青山,老少兩代相伴而行。但再過幾個小時,整個地區都將陷入黑暗。也許是缺少年輕人的緣故,這裏幾乎沒有任何夜生活,連相互串門的人都很少。夜幕降臨,村子裏幾乎沒有人氣,那是野豬下山的最好時機。
盡管沒有槍,但村裏的老人們還在試圖對抗野豬。他們使用一種古老的狩獵方式,在山裏埋下鋼夾子,期待野豬不小心踩上。這種方式如今被森林大隊嚴令禁止,但他們偶爾也有所收獲。前一天,一個80多歲的老頭用鋼夾抓到了一頭30多公斤的野豬。消息在第二天就傳遍了全村。
但對吳夏平來說,這頭野豬實在是太小了。他的獵狗和獵槍,從不輕易出動。如果你要找吳夏平幫忙打獵,最好是一頭大野豬,越大越好。
7
元旦前的一個早晨,吳夏平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們那天要去浪川鄉打獵。去往浪川鄉的沿湖公路,風景優美。那天陽光非常好,一掃連日來的陰霾,千島湖波光粼粼。獵人們心情也很好,但我不合時宜地,替那頭即將死去的野豬擔心。它前天晚上不小心在芹川村的山上露了麵。
葉美華穿上了他的獵裝,一套嶄新的迷彩服。吳夏平則是上下兩件藍色的工裝,戴一副白色的棉紗勞工手套。我們停在一個三岔路口。師傅和叔叔先上山,查看野豬的腳印。幾分鍾後,他們回來了。
“一共有4頭豬。”師傅說,“最大的那頭,有一隻腳可能被夾過。”
“有多大?”我問。
“超過100公斤。”
“另外三頭小的呢?”我說,“你們準備全部打掉?”
“看運氣吧。”他說。
像往常一樣,吳夏平仍然是這次打獵的主力。我被分配的任務,就是站在原地不動。山底下還有幾個獵人守在不同的路口,每個路口都是師傅精心推算出來的。
吳夏平帶著獵狗出發後,十幾分鍾都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我和程振書坐在河邊的一塊田地裏。不遠處,一個老太太正在給田裏的蔬菜灑農藥,她好像對周圍的一切熟視無睹。整個山穀非常寂靜。時間很慢。午後的陽光照下來,一切暖洋洋的,令人懨懨欲睡。但守在路上的幾個獵人神情緊張,不時來回小步奔跑。
等了一會兒,所有人都突然朝一個山凹處跑去。我緊隨其後,站在遠處,看見灌木叢中一個黑色的動物,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它的周圍,好幾條獵狗在狂吠。吳夏平卻不在那兒,他出現在對麵的山腰。距離太遠,沒法瞄準。然後我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野豬沿著山坡滾了下來。師傅端著一杆槍,就站在旁邊。
幾個人砍掉一棵小樹,瞬間就做成了一根木棒。野豬的四隻腳都被綁了起來。他們抬著它一路朝村子走去。這是個漂亮的明清古村落,一條小溪橫穿村子。我們走過那個灑農藥的老太太,她安靜地朝野豬笑著。走過村口的青色石板路,走過幾百年的徽派民居,一條本地的狗對著我們狂叫,幾隻鴨子嚇得落入水中。小橋流水的街對麵,一個老太太端著飯碗,邊吃飯邊看著我們走過。一切安靜得不可思議。
他們在一個巷子裏的獵人家停了下來,決定在那裏殺掉它。它仍吊在木棒上,靠著牆,等待水燒開。它的脖子下方,有一個硬幣大小的洞。現在,血開始從那裏流出來,沿著街角的凹槽,最終流入小溪。它的眼睛睜得很大,但已暗淡無光。一個小時後,它就被剝得精光,然後分成若幹肉塊。獵人們各取所需,帶回家去。從頭到尾,再沒有任何人說起另外那三頭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