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夏平出生之前,他的家鄉所在的位置曾經是兩座千年古城。1959年,中國政府決定在這裏攔江築壩蓄水,建成的新安江水庫淹沒了古城,以及30萬畝良田,將近29萬人移居他鄉。但這片廣闊的水域形成的千島湖美景,直到他回來那年,才開始飛速發展。
從杭州回來後,吳夏平買了一輛東風大貨車跑運輸。他說:“搞開發,怎麼會不要車?”事實證明他又選對了。千島湖的開發區一直修到他家門口。如果你從杭州開車前往千島湖,在高速公路出口出來後,左拐一公裏就可以看見吳夏平的小樓,剛好位於開發區主幹道的盡頭。他幾年前蓋好的新家,在開發區建成之後,無意中擁有了絕佳的地理位置。2006年,他把小樓改建成農家樂,取名“雲山農莊”。
起初,吳夏平的餐館主要麵對開發區的工作人員。他那時偶爾會去市場上買一些野豬肉,結果發現越來越受歡迎。城裏人喜歡到農家樂吃點野味。當生意越來越好、逐漸步入正軌時,他人生中第一次發現自己再也沒必要那麼拚命去求生存了。他性格中的某部分天性開始萌動,喜歡冒險,尋求刺激。但這裏畢竟不是大城市那種花花世界。在農村,還有比打獵更具有挑戰性的娛樂活動嗎?
也許曾經有過。在學會打獵之前,吳夏平是這裏最出名的釣魚能手——不是擅長釣,而是擅長逃跑。在千島湖裏釣魚是違法的(這聽起來更刺激)。每當警察來抓他們時,沒有誰跑得過他。“我都跑到山上,坐在那裏休息了很久,他們才跑到我身邊。”他得意地告訴我,“他們還氣喘籲籲的。”
如果說父輩那一代的獵人還時常靠打獵來補貼家用,吳夏平和他的夥伴們則早已把打獵當作一種生活樂趣。他們都不太缺錢。事實上他們往往還要投入大筆資金去購買優良品種的獵狗。每年,吳夏平都要花兩三萬元購進新品種,而一年的喂狗成本,至少在一萬元以上。中國農村新時代的獵人,就像剛剛改革開放的中國,“玩的就是心跳”。
有一次我問他,釣魚和打獵,更喜歡哪個?
“打獵。”
“為什麼?”我問,“更刺激?”
“那打起來多舒服。”他笑起來,“釣魚,我吃不下飯;打獵,我每天可以吃兩大碗。”
我盯著他精瘦的身軀,隻有55公斤。2008年,他最開始跟師傅學習打獵時,有70公斤。現在他是這個家庭精力最旺盛的人。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後,他就閑不下來。我們在“雲山農莊”的那天晚上,客人一桌接一桌,幾乎每一桌都點了一份野豬肉。吳夏平砍完柴,又開車去老宅喂獵狗,回來又幫著老婆在廚房裏忙活了幾個小時,直到8點多才吃上晚飯。毫無意外,燉野豬肉是我們桌上的主菜,那是他幾天前剛剛打下來的一頭野豬。
6
冬天,並不是千島湖最美的季節。但如果那裏剛下過一場雪,千百個白色的島嶼,映襯著藍綠色的湖水,仍能吸引很多遊客。不過,他們很少深入到千島湖周邊的山區裏。政府迫切希望擴大千島湖的旅遊範圍——沿湖公路兩邊,到處都是等待開發或正在興建的大型度假村。
這可能需要把握一種微妙的平衡。度假村和大型旅遊項目,正在向農村的土地進軍。而他們試圖保護的環境,那一片片封起來的生態公益林,似乎也在向農村的土地進軍。當然還有野豬,它們隻是偶爾在夜晚進軍。我時常懷疑有一天,當度假村和生態公益林直接碰了麵,野豬會不會衝進遊泳池?
很少有人會像我這樣,有這種異想天開的擔心。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多少村民擔心上述所有的一切。大部分年輕人已經離開村子。土地對他們來說,賺不了幾個錢。不如像吳夏平那樣,人生就是不停地在外麵尋找機遇。
在浪川鄉,我喜歡沿著村子裏的公路朝山裏步行。四周非常安靜,要走很長的路才能碰見一個人。大多時候我見到的都是老人。公路兩邊的田地看起來有點荒涼,村民們大量種植的桑樹在冬天光禿禿的。桑樹如今是這裏最值得種的東西。因為野豬從不吃它,而留守村子的農民也主要依靠桑葉來養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