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2 / 3)

身形魁梧,像極了魯智深。

淨心蓮在北京很出名。它是以純素的麵貌,出現在京城飲食界的。最早聽說它,是文聯的朋友知會,他知道我學佛,特意告訴我在文聯的院子裏開了一家素齋餐館。尋訪了去,竟然深藏在高大建築的最拐角。如果不留心,很容易站在門口還要東張西望。

一進門,就被淨心蓮裏清雅大氣的裝飾風格吸引。自雲端至雪泥,通天徹地地懸垂著帳幔,用餐的

原本幹癟的、枯萎的、如同夾在書頁裏的標本的花,浸泡後活轉過來,竟然在那水麵上綻開睡蓮模樣。

角落裏供奉斑駁古舊的彩塑佛像,一束追光落下,菩薩的麵容泛起些微光暈。每張桌子上都有花,有的是大寫意,高大的玻璃瓶中,白色的馬蹄蓮恣揚曼妙;有的卻含羞帶嬌,叢叢簇簇,星星點點,隻為和那潑墨般的寫意遙相呼應。

這樣的環境,坐下來,就情不自禁地要安靜下來了。

然後就有服務生拿來了菜單。從最早古樸的單張菜單到而今美輪美奐的點菜書,大和尚的唯美和細膩都令我們驚歎。菜名也是和尚起的,每一個都別具一格,深契佛理。

那時候的淨心蓮,每一道菜都是師父親手做的,很好吃,很養眼,美食美器,讓人流連。師父也沒有什麼雇來的夥計,參差不齊的服務生,一多半是台灣來的留學生,因為在北京念書,親佛,又和師父認識,就常來幫忙,是為義工。

我很驚訝這位“魯智深”師父的手藝,忍不住八卦地去問。師父笑笑說所有的菜都是他媽媽發明的,他隻是照葫蘆畫瓢。

我沒有和師父真正坐下來聊過天,但他總是親切、好脾氣的模樣。每次去,他總能把我認出來,以致後來的服務生換了好幾撥,我去了仍然能打折。淨心蓮並沒有什麼打折卡,卻因為我是忠實的擁躉,而成為嘉賓。偶爾路過文聯,有時候會碰見師父過馬路,風把他的僧袍吹起來,大袖飄飄,神情深邃,很有些魯智深的意思。當然,這位“魯智深”不拿禪杖,他掌勺。

我就是在這裏第一次喝到了金蓮花。泡在玻璃壺裏的金蓮花,座托下是蠟燭,小火溫著,那茶水蕩漾著晶030 亮的黃色。031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小玻璃杯,裏麵也盛放著一朵金蓮花。

原本幹癟的、枯萎的、如同夾在書頁裏的標本的花,浸泡後活轉過來,竟然在那水麵上綻開睡蓮模樣。我癡望著這茶,啞了半晌,才端起杯子來喝。味道很淡,初聞有香味,入口略苦,卻很好喝。仿佛記起金蓮花入藥,是治咽炎的,那苦口良藥莫非就是由這樣搖曳生姿的花朵製成的?

“魯智深”師父告訴我說,正是。淨心蓮裏的金蓮花全部來自五台

山,最早的一家淨心蓮就是開在五台山的台懷鎮。五台產金蓮花,百姓們

都拿它來衝水喝,因為可以清熱、明目,所以在當地很受歡迎。

後來我專門查了金蓮花的出處,才知道這花不僅盛放在五台,在河

北、內蒙古的很多地區也都有生長。《本草綱目拾遺》中就曾記載:金蓮

花味苦,性寒。治口瘡、喉痛、浮熱牙宣……因此,除了可以當茶喝,它

還能製成中藥來治病。因為廣受喜愛,金蓮花被稱為“塞外龍井”,民間還有“寧品三朵花,不飲二兩茶”的說法。而流傳甚廣的一副對聯,來自乾隆和紀曉嵐——塞外黃花恰似金釘釘地,京中白塔猶如銀鑽鑽天。那黃花正是描述了木蘭圍場上的金蓮花,浩瀚飄搖,令乾隆皇帝也動容。

我又羨慕這茶具。大和尚笑說,之所以要用這樣的器具,是因為花

美,唯有冰雪器具,方能襯托觀賞。

不由感佩師父的用心和細心。

032 在淨心蓮,其實除了審美意趣上的超拔脫俗外,還有很多的細節讓人033

回味:

音樂。師父選用了直指人心的佛樂梵唱,不同於廟宇殿堂裏的唱讚,也並非那種配器上因循守舊的民樂,這些佛教方麵的曲子大多來自網絡傳播,或如溫暖海濤深情翻卷的人聲,或如下山春風芳香暗送的竹笛,淺淺淡淡,迂回曲折,飄進耳界,飄向心田。那每一首曲子,都是經過了甄選,為來者播撒的海潮音聲。

器具。淨心蓮因其價位,就決定了它並不是麵向普羅大眾的。來這裏的人,未必都是佛子,但一定是消費得起、又追求一定文化內涵的人。我看到的賓客,多是白領、商人、藝術家和外賓。這樣的消費者,可能在物質上的奔波已經暫且告一段落,而精神上的困頓卻懸而未決。淨心蓮的出現,給終日在酒桌商場上打拚的人們一個回歸的可能,錦衣玉食,在這裏換作了菜根布衣,雖然素淡,卻精致有加——這裏的精致,是精致用心,而非錢財鋪排。有特點的、有創意的器具,如玻璃,如木瓢,如石刻,如貝殼,如白色的瓷片上描一朵安靜的蓮花,點點滴滴,俯拾皆是,讓每一次回眸都充滿了驚喜。這些精妙的創意往往驚醒的是在奢華裏麻木的靈魂,讓風塵滿麵的遊子突然恢複了對自然的審美,聽見鳥叫,聞到花香。

服務的人。從最早的留學生義工到現在統一齊整的服務員,師父煞費苦心。我聽說,師父因為去廣西的縣裏定製餐具,偶遇到地方上的一個歌舞團倒閉,年輕的男女沒有了去處,師父搜羅了這些人才,然後教他們念經茹素。能接受的人逐漸留了下來,成了淨心蓮的骨幹。既然要推廣素食,那麼自身就要身體力行。所以,在這裏,幾乎看不到勢利、缺少教養、靠素吃飯的那些劣習;語調柔適、目光慈悲、飄逸羅衫的服務生,讓賞心悅目和潛移默化成為可能。

還有很多,都讓我忍不住要誇讚。諸如店卡、洗手池邊的話語、打包飯食的餐盒等,無一不是在傳達護生、戒殺的理念。我看見來自大和尚的細節,不是雕琢,而是內心慈悲的自然流淌。他的創意不是苦思冥想而得,卻是因為體恤眾生無明奔勞而發端。

所謂心心相印,從萬千細節開始。而因了愛美食美器來尋訪到素食餐館的都市人群,要是在這裏發現了布衣之暖、菜根之香,最後能夠對物質生活的無底洞有個警覺和止步,那麼,這樣的餐館,也就有了商業之外的意義。

我沒有問過師父開素食店的初衷,但卻在這裏感受到了金蓮花的清香。這“魯智深”端上來的金蓮花,恍若張飛拿起了繡花針,又仿佛東坡大士懷抱了琵琶,雖因外表魯莽、內心綿密產生了忍俊不禁的效果,但同時又不得不令人肅然起敬。

我後來開始留意器具,也是因為在淨心蓮的薰習。不同的茶,不同的菜,要有相襯的器皿,才能將美味更好地呈現出來。也仿佛醍醐般的真034 理,要講究方式方法。萬千途徑,各為人愛,選對了,不掩金玉;選得不

035

當,誤認敗絮。

捧場淨心蓮到了第三個年頭後,我在店裏見到了一位老者。說老者,其實有些不妥,是因為,她雖然上了些年紀,卻很美,端莊優雅,從容閑適,讓人一瞥之間,就會定睛。彼時,她正坐在佛像前,安靜地喝水。長發垂至腰間,花白,卻不染黑色,自信而柔順,一身紅色的改良旗袍,寬鬆、得體而驚豔。我猜想,她一定是“魯智深”師父的媽媽了。一問,果然。

長歎:唯有這樣的女子,才會有這麼出奇的兒子,也才會有淨心蓮裏不一般的金蓮花茶啊。

冷眼坐茶社

愛上喝茶以後,像當年考到北京時候遍訪名寺一樣,我也發了個願,一定要把北京的茶館都尋訪一遍。於是就聽說了A軒。那是一處很有名的茶社,最早坐落在酒吧一條街的三裏屯北街,做陶的朋友愛其出奇的器皿,告訴我,僅僅為了它的別致,也應該去尋訪。在它那裏,有你意想不到的茶和茶具。茶具有很多是自製的,有時候放茶點的盤子就是一片綠得可愛的葉子。聽她說得動人,我開始向往。朋友最後補充了一句,就是太貴,不能常去。言語之中,頗有憾意。

一個多月過去,宇從南方拍戲回來,慷慨的他問一眾女孩子們說,想去哪裏消費?

大家都不懷好意地對視,最後我說:聽說有個A

茶不過是一個飲品。真正懂得茶道的人,一定懂得待人之道。給飲品捎帶上唬人的扮相,打著文化的旗號厚此薄彼,那麼,茶的溫厚,茶的公道,茶的儉樸,都被勢利的心丟失殆盡。

036 軒……037

從A軒路過,沒以為它是茶館,它區別於所有古色古香的北京茶

社——幽深的木門,淡茶色的落地玻璃,紫紗做的幔帳通天徹地。我們猶疑叩門,再三詢問才確定了這裏的確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茶社。茶社的設計很特別,窄窄的走廊隔窗而臨街,頭頂上麵是個玻璃做的

雨棚,葉子落在上麵,一抬頭就能感受秋天。店裏也是長方形的格局,檀木的八仙桌,絲綢做的靠墊,還有一簇簇的白色百合,淡淡的香味透過古典的裝飾飄揚過來,讓人神思都有些恍惚。

“請你們坐這邊,那邊有客人,不要過去打擾他們!”一個一身玄色綢衫的中年男子攔住了朋友的張望。朋友有些忿忿:“我隻是在挑個好的位置。”中年男子麵無表情地說:“沒有更好的位置了,都已經預訂了。現在

你們要是想喝茶的話,隻能在這邊坐!”大家都一愣。為店家冷冰冰的待客之道。朋友不願掃大家的興致,勉強坐下。茶單上來了,除了茶社裏共有的幾樣看家茶以外,還有很多怪怪的茶

名——玫瑰白玉,我點了這一樣,一個一身白綢的女孩告訴我這是綠茶。大家都點了奇奇怪怪的茶,唯獨我們那活寶朋友要了一客冰激淩。

茶葉上來了,每個人的茶具確實都不同。在一個圓錐形的玻璃器皿中,竹葉遠比茶葉多,是喝還是看呢?朋友猶豫之中又忍不住發問,不出我們一幹人所料,果然又遭到了女孩的白眼。

我的那杯茶上來的時候,大家禁不住爆笑。那哪裏是一杯綠茶呀!那分明是一盆說不清內容的湯!不是誇張,茶具確實是一個碩大的盆,裏麵有很少的一些綠茶,然後就是梨皮,玫瑰花瓣兒,並且也有很多竹葉。幾乎每個人的碗或盆裏,都有這葉子。我看著這一盆湯,不知道從何下嘴——難道端起來做牛飲麼?!旁邊的朋友都在發笑。這時另一位女子走了過來,她麵色微慍,問道:“怎麼了?不好喝麼?”

宇連忙搖頭,調侃她說:“不,不,不,不錯!”一臉秋霜的女孩走來,把一個小罐放到我麵前,並把一個樹枝塞在我手裏:“喏,可以加蜂蜜!”我們抑製住自己的大驚小怪,盡量表現出安之若素。但喝了一口這亂七八糟的綠茶後,我的興致徹底被敗壞。

這時候,進來了幾個老外。由於店家突然迸發的熱情,我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店裏所有的店員好像都在這一瞬間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得體、禮貌、微笑著。那樣的禮遇,如果被我們碰到,估計我們也會體會到什麼是“賓至如歸”。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走到我們麵前,收起了笑容,問我們是不是可以換個地方。

“可是,不就剩這個桌子沒被預約了嗎?”我們其中的一位說。“可他們來的人多,你們坐的是店裏最大的一張桌子,別處他們坐不下。”中年男人壓低了聲音說,看他的臉色,肯定以為我們是在故意038 找茬了。039

“那如果我們換到其他的位置,別人預約好了來了,我們是不是得不停地讓呢?”朋友也有些怒了。

又一個身著白綢的女人走過來,她打著圓場,反複地解釋。老外們尷

尬地站在那裏,這些住在使館區的外國人都是中國通,顯然能聽得懂我們

的爭執。

大家紛紛起身,拂袖而去。在出門之前,大家才反應過來,這裏最便

宜的茶68元一杯(盆),加收20%的服務費,還有賺慣了外幣的店家傲慢

的神情可供國人慢慢消受。

不久,在一份時尚雜誌上,看到有人提到A軒,說最初A軒樸素、別

致,在眾人皆醉的酒吧一條街上獨醒,所以才吸引了許多鬧中取靜的過

客;如今,店翻修了,大了,錢也賺得多了,那種茶的味道卻找不到了。

我去過A軒,對於文章裏流露的些微不滿深有同感。

因為去過A軒,我更加珍惜不去茶社的喝茶時光。如果能在草坡上,與三五知己平心對飲,或在陋室中獨自斟茶,都是好的。我們向外馳逐,看見了茶社裏的銅臭,沒來由地糟蹋了這平實的精神!

茶不過是一個飲品。真正懂得茶道的人,一定懂得待人之道。給飲品捎帶上唬人的扮相,打著文化的旗號厚此薄彼,那麼,茶的溫厚,茶的公道,茶的儉樸,都被勢利的心丟失殆盡。即便有再好的金玉杯盅其外,卻在蠅營狗苟的生意中失掉了茶道,那麼,連那上好的茶葉也能讓人品出敗絮的滋味。

人不也是如此麼,還原本性,返璞歸真,由品味茶而端正心,才是真喝茶,才是喝出了茶的真味。否則,即便是腰纏萬貫的茶社老板,也不過是對一顆謙卑茶心完全不通的門外漢罷了。

一心一意來奉茶

很久沒有坐下來專心泡茶了。忙碌的時候,抓

040 起一杯白水以療饑渴。在頭頂驕陽的路上,更不能041

奢望茶,隻好以那些各色的飲料充數。有時候也會在飯館裏點一壺免費的茶,看著灰暗的茶根,故意省略了計較。入鄉隨俗罷,不能把內心最深處的喜好隨時拿出來示人。一來不便,二來也會讓旁人不安。而我知道,我是終究念著那茶的。那不是茶館裏

昂貴的消費,也不是流於形式的枯山水,不是瓜子點

心的佐料,更不是街邊巷尾的談資。

我愛著的茶,必訪自深山,由茶農的厚樸栽培,友人的拳拳相送,浸淫了春天的雨露,蘊含著清泉的潮濕,有著深深淺淺看不厭的綠,一道白練般的熱水衝泡,葉片在水中翻滾、舒展,瞬間那清香被激發出來,附著在紫砂的壁上、玻璃的膽邊、伊人的唇齒之間,悠悠遠遠,飄在周身,縈化於靜室裏。

那茶,非得專心才漸得其味。若有一時一刻的掉以輕心,它便在那不覺察的刹那冷下去,淡下去。如果偏巧手中有事,六根皆旁騖,那好茶更是被辜負了。每一道的綻放風景皆會被混淆錯過,個中滋味更是無法了了。

綠茶與烏龍不同。綠茶的茶具相對烏龍的茶盤茶海來說,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玻璃杯。但即便它不繁複,也需要須臾的專心以待。

一道白練般的熱水衝泡,葉片在水中翻滾、舒展,瞬間那清香被激發出來,附著在紫砂的壁上、玻璃的膽邊、伊人的唇齒之間,悠悠遠遠,飄在周身,縈化於靜室裏。

所謂綠茶三泡,三泡之後,茶味迅即就淡了。隻這三泡來一心一意,都做不到嗎?第一道,茶的本味;第二道,茶的馥鬱;第三道,茶的餘香。慢慢品味,它就依次呈現。若心夠平,意念夠凝練,神也安寧,這個時候開始打坐,那該是多麼

熨帖的引磬入靜。而即便不能安坐,卻也在習茶的過程裏,懂得了珍惜和鄭重,也是一樁好事啊。最怕的是,因為錯過,而水漫金山,那茶喝到後麵,水都泛出金屬042 色,飲到嘴裏,亦有了鐵鏽味道,這個時候方醒神過來,不反躬自身,043

卻要搖頭啐道:什麼茶麼!那就白白地冤枉了好茶呀。

廬山雲霧茶,味濃性潑辣

廬山雲霧茶,是名茶,亦是禪茶。“初由鳥雀銜種而來,傳播於岩隙石罅……”,故又稱為“鑽林茶”。

1

去廬山的動議有三個:廬山有很多寺廟;廬山東有景德鎮,可以去看看茶具;廬山更東有婺源,是茶鄉。

我還是不敢坐飛機。多麼可笑啊。不是要空嗎?空不掉,是客觀上還沒到時機;不想空,是主觀上在

抗拒。分析得再明白,我還是不搭鐵鳥。在我的肉眼裏,地球是多麼令人踏實啊。所有眩暈的,抓不住的,莫測的,我都不去嚐試。我永遠不會去吃第

一個番茄,並且即使大家都把番茄當菜了,我也不一定能放膽去吃。也正因為這個,我的童年沒有旋轉木馬,連萬花筒都不玩。曾經在單

位組織下,被迫坐過過山車,痛苦的經曆提起來牙都要打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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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火車經行一夜,在清晨時分我們看到了九江長江大橋。據說這橋是建045

國後第一座公路鐵路兩用橋。橋很長,橋下滾滾東逝的是長江。

九江,古時又叫潯陽,白居易曾謫居於此,《琵琶行》中有句“潯陽江頭夜送客”,說的正是這裏。以前潯陽城的風貌現在是看不到了,而如今的九江卻玲瓏有致。九江是江西省的北大門,江北就是湖北省的黃梅縣,那裏是禪宗四祖和五祖的故鄉。而九江因在廬山腳下,長江旁邊,成為旅遊者最好的憩息地。到了這裏,才明白“跑江湖”的意思。江西湖北,曾經是佛教最興盛的地方,舊時的學僧為了求法就在這兩地往返,後稱“跑江湖”,被沿用到生活裏,成了“謀生”的代名詞。

這裏也是茶鄉。還記得北京最早一批五福茶藝館裏,幾乎清一色的九

江女孩。因為廬山產茶,茶藝員也便應運而生。在城裏走著,除了步行街的時尚品牌店林立外,令人稱奇的是這裏最多的店鋪竟然是五金店!也許是我眼花,起碼不下三條街,都是賣軸承什麼的。這裏的飯菜都好吃,又鹹又辣,沒什麼自己的特色菜,但人人都會做。你不喊停,他們擱鹽擱辣子是不吝惜的。

我們入住的是“九江大酒店”,聽說這裏是給出租車司機回扣的,本來很便宜的房間,如果是司機搭來的,就多收,然後回扣給司機。我們就是被一對自稱是下崗職工的夫妻司機搭來的,的確也住了所謂的江景房,可以看得見長江落日。站在江景房裏,看著這麼美的景色、這麼遼闊的江河、這麼令人驚歎的蒼茫落日,本來覺得很美好很美好,但聽說是個騙局,又令剛剛湧上來的詩情蒙上了一層塵垢。

3

東林寺和西林寺毗鄰。曆史上先有西林,而後因淨土宗的鼻祖慧遠禪師建寺於東,稱為東林。蘇軾那首著名的《題西林壁》說的竟然是這裏。

我和自己少年時代耳熟能詳的典故一一打照麵,心裏的那份親切、懷想無法言喻。

站在西林寺安靜的下午,我又看到尼師們的背影。

她們在上課。有特別淡定專心的,也有打瞌睡的。年紀都很輕,十七八歲的麵容。

在那裏,我們久久不願離開,仿佛被空氣中溫暖的旋渦所包裹。很歡喜,很輕安,有一些些傷感。

這種感覺在江西行當中,於雲居山虛雲老和尚的紀念館前也曾有過。我和石頭,趴在紀念館前的石桌上睡覺。石桌很涼,有蜻蜓低飛。紀念館關門了,看門的師父去吃午飯了。樹底下是和尚們自己種的田,剛澆過糞。風吹來吹去的,時光靜止了。讓計劃和明天見鬼去吧!我們倆就跟沒人要的小孩一樣,安穩地在別人家門口酣睡。

西林寺的道風是後來聽說的。老百姓讚,學佛的人也讚。

那牆上是比丘尼共處的十條清規。看了看,覺得臉都要燒起來。不要比,不要計較,忘我,原諒……清規是約束猴性的,這個孫悟空最參得046 透。我們都是孫悟空,所以都需要懂些規矩啊。清規多重要啊,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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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人我是非;做得好,就天下大吉。從西林寺出來,綿延不絕的山巒撲麵。領路的老鄉說這裏都叫廬山。我奇道,廬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群山嗎?她點頭稱是。遠望廬山一角,感慨自己是多麼淺薄,隻有親臨,才明白那麼多的

詩篇並非隻是溢美之詞。廬山之大、之遼遠、之幽深秀美,非文字所能盡述。唯有付出腳力、心力和“財力”,才能領略一二啊!

4

媽媽問我們,都到廬山腳下了,怎麼不上山去看看?我跟她講,原因是怕盛名難副。鑒於我們辛辛苦苦爬上黃山大失所望

的經驗,擔心廬山也隻是徒有其名,不如不去。

我的理由是如此充分,但還是在啟程要離開的時候動搖了。因為在它的周邊,那些主脈延綿下來的分支已讓我再三徜徉感歎。我想,蘇東坡講“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真的是有道理的。想看懂廬山,如同要看懂自己的這顆

心一樣不容易。他那麼美,不值得我停留嗎?於是我們折返,臨時決定上山。

結果,我完全被廬山的秀美擊倒。怎麼說呢?天光瀲灩?雲蒸霞蔚?抑

或……在真的自然麵前,人類理屈詞窮。“匡廬讀書處,頭白還歸來”,杜子

美於李太白,李太白於廬山,真真兒要算知己了吧。廬山得天獨厚,山水俱全。在廬山行走,如能對幾米外的遊人視而不見,像極

山本已美極,又有無心出岫之雲朵來繚繞;水本已剔透,卻來天然嶙峋之山崖巧鋪排。

了行吟詩人暢遊山水畫。山本已美極,又有無心出岫之雲朵來繚繞;水本已剔透,卻來天然嶙峋之山崖巧鋪排。於是,這山的遠近成為懸案,那水的落差令珠玉滿麵。

我看到在去往黃龍寺的山路上,有兩處不大的瀑布,一個叫黑龍潭,一個叫黃龍潭。傳說是兩條龍在寺廟前鬥法,被和尚降伏,化作兩處清泉。這是黃龍潭的水,也是電影《廬山戀》的景點之一。潭水旁邊有塊石頭刻有“痛飲黃龍”,突然想起嶽飛的那句“直搗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不知與這裏有無相關?有一點倒是來了後才知道的,那刺字的嶽母

048 是九江人,古時稱作潯陽人。049

黃龍寺的寺院雖小,卻有名聞遐邇的寶貝——三寶樹。相傳這三寶樹是晉僧詵(音shēn)種植,中間一棵是銀杏,兩邊是柳杉。兩棵柳杉平行而立,一棵高39米,一棵則有41米,冠幅均達480平方米。銀杏高30米,胸圍5.46米,冠幅484平方米。這在森林史上,屬高壽,見證了隱居者和出山者的風雲變幻。

我還看到蔣介石和馬歇爾會談的舊址,那地方溪流經過,青苔遍布,依著石桌,極目處是廣闊的山巒。為促成國共和談,馬歇爾創下了兩個月內八上廬山的紀錄。然而,在這裏,假名修身養性的蔣介石,卻依然內戰馳騁。

我也看到毛主席遊泳的水庫。在夕陽的勾勒下,那簡直是高山上的一麵湖泊,天使掉下凡間的一滴眼淚。它那麼美,那麼安寧,那麼讓人留戀,但當偉人在這裏遊曆時,卻醞釀的是刀光劍影。

我不能理解,不能參透,不能以書生的情懷窺測劍客的比武,不能權衡宏觀時代需求與微觀個人命運之間的是非恩怨。

廬山如此秀麗怡人,依舊不能改變人的觀點或陶冶人的情操。

景關心,是因為心依賴景;而景不關心,那是因為對於心來說,它隻是個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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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廬山,不可能不提起《廬山戀》,這幾乎是一部廬山的風光宣傳片,並且是由當年最走紅的銀幕情侶郭凱敏和張瑜主演的。

在遙遠的1980年,“四人幫”剛被抓起來不久,大多數中國婦女尚不知道化妝品為何物的年代,清純的女演員張瑜在該風光片當中一共換服裝達43套之多,她在女烈士、女幹部、婦女代表風行太久的幕布上,公然上演嬌嗔、回眸一笑,甚至還和堪比洪常青王心剛一樣的帥哥擁抱,不可不謂驚世駭俗得很!

而廬山電影院從影片上映之日起,時至今日,仍堅持每天放映一場《廬山戀》,二十多年來日日不輟,也成了一大景觀,2002年還上了吉尼斯紀錄。而我路過了這裏,親臨他們小青年避雨的牌樓,他們戲水的黃龍潭,他們讀外語的杉林,看到從他們的眼中曾經看到的九江城和鄱陽湖。

名雲霧茶。”

相傳雲霧茶最早是一種野生茶,後來廬山腳下的東林寺名僧慧遠將其改造為家生茶。

慧遠因其才學和高誌,吸引眾多同道追隨問學,竟有千人之多。慧遠與其中123位結成了社團——白蓮社,倡導彌陀淨土法門,後世推尊慧遠大師為淨土宗始祖。他曾在東林寺用自己栽種的雲霧茶款待詩人陶淵明和道長陸修靜。儒釋道三人,惺惺相惜,廓而忘言,老和尚竟破送客不過虎溪的規矩,留下了“虎溪三笑”的佳話。

詩人白居易被貶江州,曾來廬山北香爐峰結造草堂,閑適隱居。他以“藥圃茶園為產業”,甚至把茶當酒:“無他今杞酒,無比此壺中。”清代的李紱著有《六過廬記》,載有:“山中皆種茶,循茶徑而直下清溪。”可見當時廬山的茶業是何等興盛。

茶農打開茶包,有撲鼻的清香,那葉片是幽深的綠,葉片上有白毫。

一道開水激下去,廬山的潮濕空氣,彌漫雲霧,蒸騰在眼前方丈的涼意,

就都在杯中升升沉沉了。

我們上山的這一天,天放晴了。不止一個廬山人誇我們運氣好,說廬

山一年365天,恨不得300天都是雲霧天氣,霧大時,5米之外看不見路。我

們來,廬山卻出了太陽,不僅長江能看見,連鄱陽湖的一角也在遠眺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