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對我來說本是一件再快樂不過的事了,可這一次去福州,卻不知怎的心裏竟充斥著言不透的惘然,好似達夫先生在《燈蛾埋葬之夜》中所流露的無盡愁悶一般,或許還比之有過。幾番斟酌思想,終難識得其中緣故。
福州之行,應該放在算是遠行的份上,其由是因從今往後我將生活在那個城市。這種一去不複返的蕭蕭然,想來也隻能這般定義了。既然如此,是不是因即將淪為羈客之故,才盡失先前優越,落得此等莫名的惘然。如果真是這樣,比之家天下的文客們,自己豈不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小癟三。思罷,摸之前額竟然已有些汗涔涔。不過,好在達夫先生已有此先例,記得他那一夜見燈蛾撲火後,便怔怔的向夫人映霞遞上一句:"明天去上海看病。"揣測著達夫先生是找到感覺了,看來我也該乘著報社領導給允自己的閑暇在福州城尋尋感覺才是。
或許優越與罔然的相恃,正是陌生的巧成,而陌生是否也能讓人生出一種病來,實不敢妄言。達夫先生是我所愛圖書中的一位作家,所以我非他的鐵杆fans,但還是油然遵從了他生活中的享受之法來療化內心的這一莫名悵惘。
初至異地,若能有個沁心居所,恐怕是精神上最為有效的支撐了,至於什麼感覺,在落定的雲腳踩出文縐縐的筆墨後大概也就恢複大半了。於是,無暇多看一眼這佛緣篤厚的文化名城,便匆匆物色起容身之宅。由於人地兩茫,便不自覺的向路邊那些櫛比的房介求助,這一來倒好,反使自己陷入更為混沌之中。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隻要有出租房就一股腦兒的向你推薦,也不管你限定的價位與房位。我三番五次聲稱道:"小姐、先生,我需要個單間,那些什麼幾房幾廳是開銷不起的。"可一轉身,他們似乎又忘了個幹淨。不過,在他們的"熱心"下,我的確也看了些單間,皆不如他們形容的那麼美好,盡一些破舊之所,就連篦牆不嚴的也成了所謂的單身公寓。至於房者要價更是如唱大戲,就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一單間都叫板著400元,還盛氣淩人地吆上一句概不還價。不解之下,我有些嘲弄地向一位房主道:"你這‘破爛’哪一點值這價啊?"那房主的臉一下成了豬肝色,氣急敗壞的說道:"你這人,怎說話呢?也不看看我房位,市中心,優越著呢!不想租是吧?去嶽峰啊,那便宜!何必來看我的房,啊?!"
其實自己並非是一個愛挑棱挑角的主兒,可這一次不知為何竟動了聲色,然而,動動聲色或許也非全然壞了事。嶽峰,既然知道這麼個地方有房租用,我立馬決定前往,一分鍾也不想看到那幫房介口蜜腹劍的惺惺作態。而其態,無不應了達夫先生在無錫城頭的凜然慨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如果一位陌生人在臨近嶽峰問及嶽峰時,福州人大都會指引說若見到一條河便到了,似乎那河已成了嶽峰獨特的地理標識。果不然,當我來到那僅幾米寬的河時,嵌刻於岩石上的"嶽峰台中"四字隔著河道便一眼瞧得清晰。從小河的水質可知這是一條被忽略很久的河渠,加之兩邊用山石砌成的岸沿,讓人不經意中浮想到古城池的護城河。踏過石橋,三兩步便進入了嶽峰那猶如阡陌的網狀巷道,幽深的可以裏數算計其遠,主巷道中不分晝夜的人流總使它顯得幾分擁塞、狹窄。在巷道兩側踵立著幢幢別墅式的老舊民宅和大小店宇,閑雜裏層疊著喧囂,異常繁華。而忽然間宅群深處貨郎擔的叫賣所激起的幾聲犬吠,儼然使你驚詫嶽峰之地好似一群在現代氣息中生存下來的武陵人溪。我恍然醒悟過來,住在福州城裏的人們為何要把生活在嶽峰的人們稱為"鄉巴佬"。當再次折回來時的石橋,想象著一邊是閑適的嶽峰,一邊是井然的城區,卻已很難斷定到底是嶽峰忘卻了城區,還是城區遺忘了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