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一向為世人痛恨之物,而痛恨的最大根源莫過於它的作祟、它的無底洞式的貪欲,像個小人似的隱匿手腳、在你怎麼也尋不著的暗巷陰角裏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不過,這類麵目可憎的四足鼠類卻也有著自身的魁偉壯舉。當它泣血搶死囹圄的驚魄場景赫然展現於麵前,我敢說你會油然生出一種敬畏感,不自主地立在一旁為它做起默哀來。可就在久日之後的某個時刻,你會猛然發現自己竟與東郭先生一樣愚蠢。
本來在我居住的實如梁實秋先生"雅舍"一般的陋宅裏,和那些徹夜造訪的鼠子們也是相與為安的,其理由自然仍要歸於梁先生所述:"篦牆不固,門窗不嚴,與鄰人彼此均可互通聲息",既然與鄰人均可互通聲息,理當就無法去阻斷它們的我行我素了。雖當如此,但在那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裏,一向枕著它們夜行的窸窸窣窣慣於長夜,卻也著實嚐到別有的生活滋味。記得一個夏夜中,天驟然磅礴大雨,房頂一滲水位置對著我的枕一個叮咚打下,已然睡得很深的我竟仍就條件反射似的一骨碌從床上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挑上燈,本想逮住個膽大包天的衰物,可不曾想又是叭嗒一下,仰麵望去,不禁啞然失笑。既然夢破鼠子,全無睡意下隻好提筆自我戲謔:
正值三更沉寐時,半醒半夢輾側。忽覺夜鼠灑瓊露,兩三點濺麵,細弱針拔膚。 驚起挑燈忙四顧,不見本家歸處。唯聽得飆雨急驟,方知屋簷破,天水枕上飛。
如果鼠子們能懂得人世間和平相處的福分,我倒是無意要去為難或窮打它們的。各據鬥室一隅,我有我的太平地,它們有它們的逍遙場,應該是公道的,可這夥鼠子不知何時竟起了想法要鏟除我這個主人來,或許這正是鼠類貪欲本性的使然。鼠子們起先隻在漢界作騷擾狀,隨後對我的閣樓虎視眈眈起來。其實,在閣樓上除了些書籍和一張讓我睡眠的床榻,未有一粒囤糧。於是,我隻好設下鴻門宴來個殺一儆百。不曾想,鼠子們是那種越活越精明的物種,鼠藥、鼠弓竟起不到一絲作用,它們好像早已識破人類這些慣常的雕蟲小技,最後,在我采用了一種新上市的捕鼠器具——鼠籠,它們才鋃鐺就犯了。聽著籠中不時傳入耳中的吱吱聲,漸而演為很是強烈的撞擊聲,冷不丁又出奇的平靜下來。當時,我隻是斷想到這是鼠子生擒後極度恐懼而已,然而,在我見到籠中的那隻血糊糊的鼠子時,不免有些愕然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幕悲壯場景:與我敵對的鼠子已絕氣籠中。但接下來更為我所驚訝的是,在每根籠柱的均等處都噴濺著濃鬱的血跡,構成了一道完整、清晰的血圈。很顯然,這是死者處危後的以命一搏。我豁然明白籠中剛剛傳出的那股發瘋的撞擊聲,不曾想小小物類竟有此等執拗不屈的意誌。看看嘴角仿佛還在出血的鼠子,倒讓自己隱隱覺得過於殘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