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陵野是被人攙進洞房的,他已經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倒在床上立即睡著了。按照風俗,原本是該鬧洞房的,因為彭陵野醉了,這道程序也就免了。所有人離去之後,方子衿獨自披著紅蓋頭坐在床邊發呆,知道沒有人替她揭下蓋頭了,隻好自己揭開,和衣躺了下來。她無法睡著,身邊的他鼾聲如雷,酒氣衝天。她討厭這種味道,熏得她頭發昏。躺在他的身邊,她有些茫然,自己就這樣嫁了?這裏就是自己的家了?一切都像做夢似的,太不真實。至少,婚姻該有一種法律上的認同吧,他們甚至還沒有拿結婚證。明天起床後,應該和他一起去民政部門登記。
迷迷糊糊間正要睡著,彭陵野突然吐了,一大堆汙物從他的口裏傾瀉而出,一半傾到了地上,一半留在床上,還有些零零星星的,濺到了方子衿的臉上。她隻覺得一陣惡心,差點也跟著吐出來。雖然惡心,畢竟是丈夫了,又遇到這種喜昏頭的日子,偶爾放縱一次,她也不好太強求。她從床上爬起來,強忍著惡心和困意,下樓去弄水給他洗,又翻箱倒櫃,找出被子換了。
他大吐了一通,人事不知地睡過去。這次再沒有那麼大的鼾聲,顯然因為把酒吐出來,感覺不那麼難受了。她可是難受了,老是覺得身上充滿了酒臭味。她再一次走進廚房,將水缸裏的水舀進盆裏,端到臥室,脫了衣服,一點一點地擦。她是很想好好地洗個澡,可這裏根本就沒有條件。將所有感覺髒的地方全都洗過了,還是滿屋子彌漫著酒臭味。她將窗子全都打開,希望風把這氣味帶走,可這氣味異常固執地在她周圍徘徊,熏得她難以入眠。
折騰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著了,似乎才剛剛入夢,彭陵野醒了過來。他將她的衣服脫了,用自己的嘴在她的胸前亂拱,把她拱醒了。她睜開眼,看看窗口,窗口有微弱的亮光射進來,她說,我困死了,明天再說吧。他說不行,今天可是新婚大喜的日子。她心裏好煩,暗想,你還知道是新婚大喜的日子?早幹什麼去了?為什麼要讓自己醉得像頭豬似的?他根本不顧她,繼續動作。她不好和他鬧,隻好忍他。偏偏喝了酒之後,他特別雄,一直做到天大亮了,她的睡意也全被趕跑了,他才由一隻猛虎變成一隻笨熊,嗥叫一聲離開了她的身子,倒在一旁睡了過去。
她不甘心,將他搖醒。他說,做麼事?你剛才不是要睡嗎?她說她想起有一件重要事情得辦,今天一起去民政局拿結婚證。他說結婚證已經拿了。昨天,他去找了李淑芬,一方麵算是向女方求婚,另一方麵也讓她出了個證明,他拿到縣民政局辦了結婚證。
聽了這話,她氣得半死。雖然她答應和他結婚,可拿結婚證這樣的事,畢竟應該她到場,他竟然自作主張,是對她明顯的不尊重。轉而一想,婚已經結了,總不成新婚的第一天就鬧別扭吧。按照漢族的規矩,新郎新娘第二天早晨要早早起來見公婆以及兄弟,土家族是一個被漢族包圍著的民族,國民黨政府根本不承認這是一個獨立的民族,解放後,人民政府雖然承認土家族的存在,卻也波波折折。直到改革開放之後,這個民族才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成員之一被確定下來。自然,這是後話。方子衿想,自己是漢人,就算不懂規矩,去見一見公婆總沒錯。
外麵堂屋裏坐了滿滿的一屋子人,她傻眼了,本能地往後退。其中一個中年婦女說話了,她說媳婦別怕,都是一家人,來見見。她旁邊的男人莊嚴地坐在那裏,應該是彭陵野的父親。他說怎麼你一個人?陵野呢?方子衿說,昨晚他喝多了,半夜吐得厲害,剛剛才睡一會兒。婆婆圓場說,算了,他是遇到喜事高興的。公公猛瞪了婆婆一眼,對方子衿說,去,你去叫他起來。像麼事話,新婚第一天,家裏長輩都來了,他還睡覺?一點規矩都沒有。婆婆岔開了公公的話說,算了,孩子新婚呢,第一天在媳婦麵前這樣鬧像麼子話?旁邊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站起來,為方子衿介紹家裏的所有人。這是你的公公這是你的婆婆這是你的大伯大伯母這是你的叔叔嬸嬸這是你的大哥大嫂這是二哥二嫂這是大姐大姐夫這是二姐二姐夫這是四弟五弟這是小妹。介紹到長輩,方子衿就上去倒一杯茶,叫一聲。介紹平輩,方子衿點個頭,叫一聲。彭陵野不在身邊,她也不知道這樣是否合規矩。
這套繁複的程序剛剛結束,大哥大嫂先就已經離去,雖然他們客氣地說還有點事先走,方子衿覺得,明顯是對彭陵野不滿。她注意觀察公公的表情,他隻是坐在那裏猛勁地抽煙,再沒有說一句話,反倒是婆婆很喜歡這個媳婦,問長問短。方子衿說,她是來巡回醫療的,醫療隊的事很多人員卻很少。特別是現在,浮腫病人非常多,醫療隊忙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