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康莊樂了。
快中午的時候,穆曉十回來了,興衝衝地。
“我找了大隊業務長和水警區的訓練科長,他們都很支持我。他們對現在的訓練也有許多看法。業務長說,過去他們經常忙得腳打屁股,現在可好,一個個全胖起來了,就是為了減肥,也應該忙一忙。”
康莊發現,穆曉十激動起來,像一個天真的大孩子。
康健此刻顯得十分冷靜:“如果訓練科長通過,那就不是我們一條艦的事了?”
“是的,那時候整個水警區都會動起來,科長準備讓我們艦先帶個頭。我想,要帶頭就帶個好頭,樣樣都給他來真的,每一個動作都從實際需要練起。過去訓練是為考核做準備,什麼東西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這次隻要能摸出一套戰時可行的經驗,考場不及格也認了。”
康健沉吟道:“如果領導支持,那當然好,如不支持,光靠我們一條艦的努力是扭轉不了現狀的。我在機關這些年,關於這方麵的情況,聽的見的,多了。基地前年那次演習,導彈艇對報廢的登陸艦進行實彈攻擊,上級和兄弟部隊的許多首長前去參觀。演習指揮部的有些領導擔心一旦攻不上當眾出醜,決定在登陸艦上裝炸藥,安上遙控裝置,如果攻不上就遙控引爆。後來還不全攻上了。導彈加上那些炸藥,把破登陸艦炸了個七零八落。那些陸軍的人不知實情,還不住讚歎咱們的導彈威力真大!由此可見,表麵文章,不光下麵搞,上麵也在搞。也許有些表麵文章還是必要的。說得不好聽一點,現在是小官僚欺騙大官僚的時代,大家都在互相欺騙。”
對康莊來說,這些都是新聞,她聽呆了。如果不是哥哥親口說出來的,她一定會認為是天方夜譚。
沉默,一種使人感到壓抑的沉默。
舷窗外麵,一群覓食的海鷗在聒噪,那聲音令人心煩。
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康莊操起六弦琴彈了一個激揚的旋律。琴聲像一針興奮劑,一下使穆曉十振作起來。
“哎,對了,剛才我在路上突然想給咱們艦寫一首自己的艦歌。”
“艦歌?”康健很感興趣。
“是啊。如果有了《211艦歌》,以後不論走到哪裏,一唱起這首歌,大家都會記起211的。”
“嗯,這主意不錯!”康莊說,“我認識文工團的作曲,如果需要,我可以把他請到你們艦上住幾天。”
康健敏感地看了妹妹一眼。他了解妹妹,聰明漂亮再加上幾分浪漫的文學氣質,把她武裝得十分清高,像今天這麼主動或者說殷勤,真有點破天荒的意思。
康莊看出了哥哥的心思,笑嘻嘻地用食指在哥哥寬大額頭上彈了一下:“瞎猜什麼,我這是給你幫忙!”
四
傍晚。軍艦離碼頭的時間已到,白天請假回家的水手長卻還沒有回來。
“他知道不知道離碼頭的時間?”穆曉十急火火地問。
“知道,走的時候我告訴他了。”康健回答。
穆曉十看看表,命令道:“離碼頭!”
“水手長呢?”副長問。
“不管他!”
副長按艦長的命令執行了。
康健站在指揮台的邊上,心裏有些不大自在。“黏糊,不爭氣的東西!”他在心裏狠狠地罵道。
“黏糊”是大家給水手長起的外號,號如其人。
黏糊是從別的艦調來的,穆曉十不喜歡這個人,他說:“要是我的兵,早讓他複員了,這種人怎麼能提幹!”
黏糊在本地找了個對象,剛結婚時間不長,據說愛他愛得了不得,三天兩頭打電話來。
今天上午,黏糊又到艦長室請假,說他老婆病了,想回去看看。按穆曉十的意見,馬上就要出海,航前準備工作很多,等出海回來再放他假,可康健說,還是讓他回去看一眼較好,免得到了海上還牽掛著家裏,影響訓練。沒想到他這一眼竟看了這麼久。
三、四纜已經解開,穆曉十下達了動伡的命令。就在這時,康健叫道:“來了!”他手裏拿著一隻望遠鏡,正在向碼頭大門的方向瞭望。
黏糊真回來了,剛進大門,正朝這麵奔跑。穆曉十沒下停伡的命令,反而大叫:“解一纜!”
“艦長,水手長回來了!”康健放下望遠鏡,大聲說,他以為穆曉十沒聽見。
“不管他!”穆曉十青著臉說。
康健怔了一下,知道艦長又來了強勁兒。他想喊:“把自己的部下扔在碼頭上,算什麼本事!”但他忍住了。他幾乎是用乞求的口吻對穆曉十說:“艦長,別扔下他,這叫他以後怎麼工作。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吧……”他沒有權下令停伡,也沒權指揮帶纜,此刻他隻能用這種方式懇求艦長。
穆曉十沒有表態,軍艦還在慢速後退,艦首那根還沒解開的二纜被拉得“吱吱”作響。
這時黏糊已經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過來。大概在他所有的黏糊經曆中,隻有這短短的一兩分鍾是“雷厲風行”的。汗在他的臉上流著,冒著熱氣,不知是累的還是急的。
“黏糊,媽的!又回家跟老婆黏糊了一下?”在中甲板組織帶纜的槍炮長對黏糊叫道。
黏糊一縱身跳上甲板,匆匆跑上指揮台。
“你幹什麼去了?”不等黏糊開口,康健劈頭喝道。往日他都是以和藹可親的形象出現在下屬麵前,今天突然地一聲喝,竟嚇得黏糊一哆嗦。
“路上車壞了……”
“為什麼不早點走!就你這樣,以後還想不想幹了?”
軍艦離開碼頭。穆曉十回頭對黏糊冷冷地說:“抓緊時間把部門的各項準備工作好好檢查一下。”
太陽落山了。這是一個沒有晚霞的黃昏,西麵的天空低低地飄著一片鉛色的陰雲,像一塊髒抹布,捂住了此時本該是紅光四射的那個圓球兒。
夜幕升上去了。大海像一盆被墨鬥魚汙染了的髒水,泛著磷光,飄蕩著腥氣。穆曉十喜歡這氣味兒。他說淡淡的腥鹹可以使人感到大海的親切。隨著夜色的來臨,他的心情慢慢變得快活起來。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快活,隻不過離碼頭時被黏糊稍微破壞了一小會兒而已。
他和訓練科長一起搞的那份訓練方案,雖然在水警區沒能通過,但是基地得到消息,很快就來了人,說是基地李司令對這個方案很重視,指示一定要抓緊落實,並說過些日子要來水警區檢查工作,那時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李司令,據說是位很有思想很有魄力的人物。他到任時間不長,但呼聲頗高,穆曉十很想認識他一下。
海風在桅杆上呼呼作響,穆曉十感到有點冷,叫傳令兵把他的皮大衣拿上來。正巧這時槍炮長穿著大衣登上指揮台。
“嗨,老槍,凍壞了,把大衣給我穿穿。”
槍炮長姓強,叫強中柱,是個頂天立地的名字。因為長得黑,當新兵的時候人家就叫他“老強”,自從放了法國電影《老槍》,他的稱謂便變成“老槍”了。這對槍炮長說,倒很貼切。
“嘿嘿,艦長,我知道你又打我大衣的主意了。”老槍大嘴咧著說,“對不起,再凍一會兒吧,傳令兵馬上就拿大衣來了,我聽見了。”
穆曉十的大衣是白毛的,穿在身上老掉毛,粘在衣服上要刷半天。老槍的大衣毛是棕色的,不掉毛(其實也掉,隻是不大顯眼罷了),穆曉十不止一次說要跟他換。
“老槍,你想凍壞本艦長?快脫下來!”
“行了艦長,我還不知道你?就是現在跳海裏遊一圈也凍不壞閣下。我這大衣全艦就一件,給了你,大家肯定說我溜艦長的屁股溝子。不幹!”
“好哇老槍,你等著,看我給你小鞋穿!”
這時,傳令兵把大衣送來了。老槍湊近穆曉十的耳邊說:“艦長,弟兄們讓我告訴你,槍炮部門的工作請你放心,說一定要給你露露臉兒。”
穆曉十很受感動,用力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掌:“謝謝。”
“沒別事了。”老槍一搖一晃走下指揮台。
兩小時後,訓練海區到了。今天的訓練科目是練習夜間收放掃雷具。
收放掃雷具是一項比較複雜的操作,因此被列為掃雷艦的重要訓練內容之一。
海水如墨,什麼也看不見。這正是夜間訓練的難度。
訓練開始之前,康健在廣播器裏向全艦進行了簡短的動員。不知為什麼,他在離開話筒的時候,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今晚要出事!他不唯心,可“要出事”的感覺怎麼也趕不走。他隻有親臨操作現場,盡可能避免事故發生。
後甲板,黏糊正帶領布雷部門投放掃雷具。後甲板上層,備有一個回旋吊車,用來起吊掃雷具上的沉重部件。大部分水兵還是第一次參加夜間訓練,情緒多少有些緊張。
但是,最緊張的還是康健。
他怕出事。
再過幾天,基地的安全工作經驗交流會就要召開,他的口袋裏就裝著參加會議的經驗材料。這材料是他用了一個星期日加兩個夜班寫出來的,如果拿到會議上去念,一定會獲得好評,觀點明確,事跡生動,經驗實在,文字精練,他自信,全基地再找不出第二份來。
穆曉十看了那材料,竟半天沒吭聲。
“夥計,做何感想?”
“寫得不錯,但就是有點不太像是咱們艦的事。”
“哪件事不是咱們艦的?”
“不是事,是觀點和經驗。比如說,你所突出強調的用心理學原理指導安全工作,十年前,別說使用心理學,就連聽也很少聽到。”
“哦,”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我這裏並沒說過去也用心理學,你看,我寫的是‘特別是近年來’……”
“可你用的例子是多年以前的。”
“這個嘛,怎麼跟你說呢?這屬於技術問題。”
穆曉十哧哧笑道:“政委,你把我過去對先進典型的崇敬心理全打破了。難說那些先進都是怎麼造出來的!以後,我再也不信什麼典型經驗了。”
“老穆!”康健終於忍不住叫起來,“我希望你能支持和尊重我的工作,不要這樣信口開河!”他顯得非常激動,這在他是很少有的。
穆曉十看看他,歪著頭怪笑了一下,用和緩的口吻說:“行啊,你看著寫吧,其實我真沒精力關心這些事。”說完便走開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麵交鋒。不歡而散。
掃雷具放進水裏,很順利。
“收回掃雷具!”廣播器傳來艦長的命令。
黏糊立刻組織人員回收。
黏糊大概白天一點兒沒撈到休息,忙到這會兒,喊口令都有些沒精打采。康健很替他擔心。
掃雷具的纜索是用絞車絞的,而其他附件都要用吊車吊。水手長叼著哨子,站在甲板上用手勢指揮。開吊車的是個電工兵。在吊浮體的時候,黏糊打錯了手勢,電工兵也沒看出錯來,吊車轉錯了方向,一下把布雷班的一個新兵擠到了欄杆上!“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那戰士便昏了過去。
康健心裏“咯噔”一下,暗說完了。
眾人趕忙把受傷的戰士抬進艙,經醫生初步檢查,小臂骨折,其他部位沒發現異常。
老槍問明事故原因,一把抓住黏糊的衣領破口罵道:“媽個×,什麼事都壞在你身上了。”舉起拳頭就要揍他。
康健連忙喝令住手,青著臉吼道:“已經夠亂的了,你還湊什麼熱鬧!”
老槍鬆了手,怔了一會兒,然後抱著頭蹲在甲板上。
穆曉十則像個走了魂兒的軀殼,久久地站在那兒,酷似一截木樁。
五
一個長著好看的翹鼻子的女兵把穆曉十帶到康莊的宿舍門前,輕輕在門上敲了幾下。
“請進!”裏麵傳出一個悅耳的聲音。
翹鼻子推開門。康莊正在桌前寫著什麼,沒有回頭。
“康莊,來客人啦!”翹鼻子故意把“客人”二字喊得拐了個彎兒。
“是你!”康莊一見穆曉十,喜出望外地叫起來。
穆曉十笑笑:“我是來看我們艦那個受傷的戰士。”
“我聽說了,都怪那個水手長,也怪我哥,要不是他把水手長放回家……”
“事故已經出了,不能怨天尤人,首先我這個艦長要負主要責任。”穆曉十不願讓一位姑娘憐憫自己。他掏出一張折著的紙片,“我來找你,是為艦歌譜曲的事。這是我寫的歌詞。”
康莊把歌詞接在手裏,並沒去看,卻歪著頭奚落他道:“如此看來,若不是有事求我,你一定不肯駕臨寒舍嘍?”
穆曉十發現桌上放著一張紙,上麵寫的像是他的名字,正要仔細看看,被康莊一側身擋住了。他抬起頭,看見康莊的臉上飛起兩片紅霞,有些納悶兒。
“這歌詞……是你寫的?”康莊故意打岔。
“是。前段時間忙,一直沒工夫。這次出事,大家的情緒受到很大影響。我用了一個晚上寫出來,想給大家鼓鼓勁兒。”
康莊看了一遍,說:“不錯,很有氣魄。這最後一句‘我們是英雄的211’,是否有自我標榜之嫌?”
“將來會成為英雄的。”
康莊沒吭聲,她悄悄伸出手,把那紙推進抽屜裏。
在她的身邊,曾經有過無數的追求者,但是幾乎沒有一個真正讓她動心的。她處過兩個朋友,後來都黃了。前一個雖然很有才氣,能寫會畫,談吐不凡,但有一個毛病,愛跟女孩子周旋,同時幾個,她無法容忍,隻好分手。後一個倒忠實於她,但又太缺乏男子漢氣質,對女人總是百依百順,近乎低聲下氣的程度,她感到乏味,又分手了。她心目中的愛人,應該是個頂天立地的家夥。
過去被追求者包圍,她感到厭倦,後來無人敢於問津,她又感到孤獨。曾有好心的朋友勸她:生活,不能幻想太多,差不多就行了,別太挑剔,別太清高,姑娘家的好時候不長……她不,什麼時候也不湊合。她在苦苦等待。
眼前這個男人是她所期待的嗎?
一個羞澀又不失風度的頑皮的微笑浮上康莊的臉頰,她輕盈地閃開身子:“我馬上去打電話,跟作曲家聯係一下。”
穆曉十下意識地用目光掃了一下桌麵,什麼也沒有了。
風夾著雪,遮天蔽日,肆意地襲擾著青山環抱的港灣。雪花落在軍艦上、碼頭上,很快就被寒風吹到海裏去了。
平日裏,一大早便圍著軍艦盤旋覓食的海鷗,此時已不知躲到何處。海上的空間被風雪填滿了。211艦的水兵們縮在艙裏,透過舷窗望著外麵發呆。
訓練出事之後,來自各方麵的風涼話像這漫天的風雪直往他們耳朵裏灌。大家的情緒一落千丈。想想也是,艦長,咱們這是何苦呢!
就在這風雪彌漫的早晨,康莊第二次來到211。這一次,幾乎沒有什麼人看見她。幾分鍾之後,艦值日便發出命令:“全艦後甲板集合!”這麼冷的天,到甲板上受凍,可不是什麼愜意的事情。
“不知艦長又發什麼神經!”小沈低聲嘟囔道。老槍恰巧聽見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閉了嘴。他怕老槍。老槍的拳頭像八磅的大錘,那天晚上要不是政委攔得快,黏糊非得滿臉開花。
“同誌們,”艦值日整隊完畢,穆曉十說,“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從今天開始,我們211有自己的艦歌啦!《211艦歌》!”他精神煥發,慷慨激昂,水兵們像是受了感染,一個個都把胸脯挺了起來。
“現在我就來教唱這首歌,如果哪個同誌怕冷,可以自動下艙,馬上可以走。”他停了一下,隊列中沒有人動。“那好,我先唱一遍。”
穆曉十話音剛落,旁邊早有人用手風琴拉起了前奏。是康莊。不知她什麼時候也出來了。穆曉十感激地朝她點點頭。
211,211,211,
大海上奔馳著我們的舷號,
天空中飛揚著我們的舷號。
我們是海上工兵,
我們為勝利開道。
水雷見了我們哭,
敵人見了我們逃。
踏平海上荊棘路,
萬裏海疆逞英豪。
211,211,211,
天空中飛揚著我們的舷號。
我們是真正的男子漢,
我們是英雄的211。
歌詞雖然不怎麼精彩,卻很豪邁,配上那雄壯有力的旋律,確是一首鼓舞人心的艦歌。康莊第一次發現,穆曉十還有這麼好的歌喉。
剛才,康莊風塵仆仆闖進艦長室,康健和穆曉十幾乎同時驚叫起來:“你怎麼來了?”
她脫下棉帽和大衣,笑嘻嘻地說:“我想來,就來了。”
“你是不是瘋了,這麼冷的天!”康健心疼地說。
穆曉十也有些心疼,隻是沒能說出口。
“雪裏送炭嘛,我給你們送炭來了!”康莊掏出那首已譜好曲的艦歌。
水兵的情緒被艦歌調動起來了,一個個忘記了寒冷,仿佛拿出了全身的力氣,頂著風,冒著雪,把艦歌唱得震天價響。風聲、歌聲、琴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空曠的海灣上空。
歌聲驚動了停靠在周圍的艦艇,那些不明就裏的軍官和水兵們,從舷窗和艙口探出頭來,驚奇地朝211艦的後甲板張望。
“他們艦長瘋了!一個大瘋子帶出一群小瘋子。”
康健沒有參加唱歌,大家誰也沒注意他在忙活什麼。
唱歌完畢,穆曉十望著那一張張因為激動而變得汗津津光閃閃的麵孔,高興地說:“好,大家唱得很好!從現在起,我願意和大家一起,唱著我們的艦歌,排除各種困難,走向勝利!解散!”
“嗷——”水兵們用齊聲呐喊表達心中的歡樂。
穆曉十一回到艦長室,康健立刻迎了上來。
“我剛和基地李司令通過電話!”
“哦?”穆曉十吃了一驚。
“我采取了‘實況轉播’的方式,把我們的歌聲用電話傳過去了。”
“他怎麼說?”
“對我們的工作給予了肯定。關於事故,他說,不能隻把眼睛看在腳尖上,要往前看,如果這條路是通向勝利的必由之路,那麼,摔了跤,爬起來拍拍土,再跑!”
“嗯,這才是將軍水平!”穆曉十蹺起拇指。
“他還讓我告訴你,不要怕有人說閑話,真正幹事業的人要能經得住各種各樣的考驗。他說有時間要來看我們。”
“嘿!”穆曉十揮了一下拳頭,“政委,是不是把這個消息也告訴大家?”
康健想了一下,說:“不是公開講話,不要傳達到全體了,可以先開個幹部會,吹吹風。”
穆曉十出去以後,一直沒機會插話的康莊問哥哥:“你怎麼想起來給李叔叔打電話?”
康健淒然一笑,指著桌上的那份安全工作經驗材料說:“我辛辛苦苦寫的材料,眼看到手的先進,叫他一錘子給砸了。我不積極開展工作,難道還要跟他栽跟頭?”
“你怕出事,幹嗎還要支持他繼續幹?”
“事到如今,隻有順水推舟了。如果半路退下來,那還怎麼開創新局麵?沉默下去,我要在這兒待多久?”
原來是這樣……康莊心裏很難受,原來他是在借風使帆!
康健開會去了。康莊一個人待著,感到十分地無聊。她不能不佩服哥哥的心計,可她又不願讓她已喜歡上的人蒙在鼓裏,成為哥哥實現個人野心的腳凳。怎麼辦?心中一片茫然。正在這時,穆曉十回來了。隨身帶進一團冷氣。
“會開完了?”
“有政委在,我什麼都可以不管。你哥不愧是大機關出來的,有水平。”
“是啊,有水平。”康莊懶散地重複了一句。
“怎麼這種口氣?你對他有意見?”
康莊不語。要不要把哥哥的情況告訴他呢?說吧,對哥哥不好;不說吧,心裏又擱不下。
“曉十,我哥哥是個很有心計的人,你別一天到晚傻嗬嗬的……”
“嗯?什麼意思?”
“沒什麼……”
康莊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愛的力量戰勝了手足之情,她把哥哥的那些底細全都倒了出來。
穆曉十許久沒吭聲。許久。外麵的風在刮,雪仍在下。
穆曉十煩躁地打開舷窗,讓凜冽的寒風吹掃著臉龐。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康健。他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隨便和艦長扯了幾句開會的情況。穆曉十找了個借口,溜了。康健這才正色問妹妹:“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康莊低頭不語。
“你們是不是在偷偷地談戀愛?”
“談戀愛怎麼了,幹嗎要偷偷的?”
“哼,你今天一來我就看出來了,不管你們怎麼掩飾。”康健在艙中踱著步子,抑揚頓挫地說,“記得上次,就在這裏,我們曾經談起過他。穆艦長人倒是個好人,他可能會成為好艦長,也可能會成為好情人,但是要他做你的丈夫,未必合適。”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康莊哪裏聽得進哥哥說教,怒氣衝衝抓起大衣,摔門而去。
“康莊,你回來!”康健叫著追出門,看見舷梯口站著武裝更,便止了步。
康莊冒著風雪走遠了,頭也不回。
她剛走出碼頭,迎麵一個人擋住去路。是穆曉十。
“我知道你馬上要走的,所以在這裏等你。”
康莊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咽回去了。她繞開穆曉十,繼續向前走。
穆曉十緊緊跟在後麵:“康莊,聽我跟你說句話。”
康莊站住了。
“康莊,我並不反對什麼人想當官,我自己就很想。你們兄妹別為這事鬧別扭。”
“你來送我,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穆曉十怔了一下,樣子傻傻的。
康莊走了。
他沒有再送她。
六
穆曉十好像做了一個什麼夢,一睜眼,什麼也記不起來。看看表,離起床的時間還早,可他已經沒了睡意。他輕輕地穿好衣服,輕輕地打開門,輕輕地走到甲板上。他怕吵醒了康健。
軍艦是在海上拋錨。海浪輕輕親吻著船舷,發出像傷風患者那輕輕的鼻息似的響聲。
東方已漸漸開始發白,透過海上的薄霧,依稀可見那些泊在近處的大大小小的艦船。這裏正在進行一場海上演習。等到太陽升到一竿的時候,正式的演習就開始了。那時候,掃雷艦編隊、獵潛艇編隊、驅逐艦編隊、潛水艇編隊……浩浩蕩蕩;水雷火炮導彈火箭……大顯神威。另外,天上還有飛機。天上海上水中,構成立體強大攻勢……嘿!驚天地,泣鬼神!
穆曉十伸開雙臂想活動一下身子,一揮手,覺得碰著了誰的衣服。
原來是康健站在他的身後。
“起來這麼早?”
“你不是比我更早嗎?”康健笑道,“我是被你吵醒的。”
“是嗎?我的動作很輕啊。”穆曉十心想,這個人,不論什麼情況下,都那麼機警。他說:“有時候你像一隻貓,有時候你像一隻狗。”
“也就是說我有時像奸臣,有時像忠臣?”
“哈哈哈。”
不難看出,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
那天,穆曉十送走康莊回來,獨自坐在桌前發呆,康健走到他的對麵坐下,試探地問:“不想跟我說點什麼?”
“還沒想好。”
“那麼我替你說吧。”康健站起來,在屋裏走了幾步,用一種胸有成竹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由於某種原因,我妹妹對你講述了有關她哥哥的一些情況,對吧?”
穆曉十心裏暗暗吃驚,這家夥真是不一般。“是的,於是便進一步了解了你的為人。”他直言不諱。
“坦率地說,我沒有權利幹涉別人感情的發展,但是我想告訴你,你們的性格、氣質太相近,鋒芒太銳,含蓄不足,將來未必能創造出和諧的家庭氣氛。人總不能在浪漫和幻想中過日子,所以,我勸你謹慎從事。”
穆曉十吃了一驚,剛想否定,想了一下沒有必要,不如聽憑康健說下去。
“看來我沒猜錯。那麼我也絕不會說錯,你一定得好好想想。至於說我的為人,恐怕你存有某些偏見。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就是為鍍金而來的。鍍金的目的當然是為了升遷。想當官,我覺得不是什麼壞事情。你不是也對未來懷有壯誌嗎?中國是一個唯官是尊的國家,這是幾千年來形成的傳統觀念,目前我們誰也無力改變它。你想得到人們的尊重嗎?最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你想有更多的既得利益嗎?最好有一定的權力。在你的心裏,一定覺得我這個人很不怎麼樣。可是我請你冷靜地想一想,我到這裏幾個月了,到底做了些什麼壞事?沒有。到哪裏我都會這麼說。即使有什麼你不滿意的地方,那也是因為理解上的不同和認識上的差距。比如說經驗材料,你可能對我有看法,其實那算得了什麼,隻能說你孤陋寡聞,少見多怪。將來有機會你到各單位去調查調查,你就會心平氣和地和我討論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