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泥剛出鋪門沒走幾步,沙蛭就喊她。

“天骨他們用芭蕉樹做了一個長長的樹排,要在河上漂流。阿叨、三妞、風尾、乳渣和木瓦都在那裏了。你去不去?”沙蛭是被天骨、亞蛇他們派來傳話的。

“我要送水藥去飛子營。”弄泥有點為難。“你先去河邊看看,再從河岸繞到新城後門,從小路去飛於營嘛。”沙蛭給弄泥出計。“這使得。”弄泥帶上菜條跟著沙蛙朝河邊飛奔。

芭蕉樹排好長,天骨、奶渣、三妞、亞蛇、阿叨他們玩得好開心,笑聲在水花中飛蕩。要不是捏著水藥,弄泥早就蹦過去了。

“先上來玩一會,再送藥吧。”水中的夥伴都這樣對弄泥說。“蟲子吧。就玩一會。”弄泥把藥放在石頭上,撒腿就奔到水中去。菜條跑得比弄泥還快。

弄泥和沙蛭爬到芭蕉樹排上後人就有點擠了,所以菜條就不羊皮批準上去。它在水中慢慢眼走著,後來找到一個機會跳上去,貼在弄泥身邊趴著,任誰推都不動,任誰罵也不走,就算尾巴被人踩著了也忍著痛抽回來小心地夾在自己的腿裏麵。

弄泥本來隻想玩一會的,可是她一玩起來就把送藥的事忘了。這一夥人順著河流往下漂,一直漂到冊角村後的那一段河,芭蕉樹排因為衝下了兩處河堤,流到那時已經散了架。大家丟棄了芭蕉樹排,又鑽到河邊的竹林裏在竹筍葉裏找竹捅,隨便在河邊燒一堆枯草烤竹孀吃。吃夠了,玩夠了,再往回走。

弄泥快回到家日寸才想起送藥的事,跑到放藥的那地方,藥且不知被誰踢翻了,滾到水中,藥早沒了。弄泥把藥且洗幹淨,把毛巾也洗了擰吧,鎮定地回老藥鋪把藥且和毛巾還給老水藥。“那麼久?”老水藥問她。“回來的時候走得慢了。”弄泥這樣答。老水藥沒有再多問什麼,他繼續清洗藥煲。弄泥僵僵地走出老藥鋪,感覺遠離老水藥以後才敢大大地吐氣。然後她又繼續去玩了,沒把倒了的藥放在心裏,在她看來病人少喝一碗藥沒什麼大不了,她以前生病的時候也趁家裏人不注意時把水藥倒掉。

傍晚,弄泥回到家,發現老水藥在家裏。阿大、阿爸和阿乳的神色凝重,好像在生看誰的氣。“你沒有送藥去飛子營村給黃老四的阿大,而是在河邊倒了,是嗎?”阿乳喝問弄泥。弄泥迅速猜測:“誰出賣我了?沙蛭?亞蛇?阿叨?還是……”

“有人看見了,在老藥鋪閑聊時說到的。”老水藥說。弄泥明白了,是老水藥來告狀的。她隻好坦白。“我就知道你辦不好,你非得搶著去送藥。”老水藥苦著臉,用力地搖頭,“這都怪我。”“不就是少喝一碗藥嗎?等會再讓他補喝一碗不就行了?”弄泥覺得這樣沒什麼不行。

阿大瞪大眼睛說,“你說得輕巧。一般的病可能少喝一碗藥沒什麼,可你不知道黃老四他阿大的病呀,快死的人了,就想吊著一絲氣息等他在外麵工作的兒子回來看一麵。他們正趕在田家的路上……”“看一麵和沒看一麵又怎麼樣?”弄泥嘟噥著,就是不覺得會是多重要的事。

“哪有的飛這樣說話的?”弄泥的阿乳對孩子的懲罰手段就是先責罵,後罰跪。弄泥自己都數不清楚她長這麼大這是第幾次被罰跪了。

“唉。這些沒經過事的小毛孩就是不懂事,沒有人情味,缺少悲憫心。”弄泥阿爸感歎說有時候僅僅罰跪是無法讓她懂得道理的。菜條是弄泥從小就抱回來養的狗,感情很深。她有一塊肉也會留半塊給菜條,甚至還讓狗上床去和她墊同一個枕頭睡覺。菜條也未口弄泥最親,弄泥每次放學回來它都會到家門外去接。可是,今天放早學時,弄泥沒看到菜條,回家了也沒找到菜條。

“菜條——”弄泥到處找,找到老藥鋪去跟大家打聽菜條的下落。“死了。誤吃了老鼠藥。”老水藥很冷靜地告訴她。“怎麼可能?”弄泥不相信。阿大、四表兄和阿爸都默不作聲。“那狗屍體呢?”弄泥想看看它。“埋在楊梅樹下了。”老水藥一邊說一邊往灶裏生火,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似乎也有一種難言的憂傷。弄泥”哇”的一聲哭起來了,大聲責問,“誰埋了我的狗?不留給我看看?不留給我看看……”老水藥等她哭了好一會以後才淡淡地說:“都死了,看一麵和不看一麵又怎麼樣?這不是你說的話嗎?”弄泥知道自己以前說錯話了,可她還是繼續哭,她舍不得她的狗。

弄泥哭了好一會,突然看到菜條從老藥鋪的裏屋走出來,好像被關了很久突然被放出來的樣子,先是用力地抖了幾抖,伸個懶腰,然後再急切地走到弄泥麵前來,“嗚嗚”地叫著,好像要把它受了的委屈跟她說。弄泥發現它的嘴巴被一塊膠布粘著,趕緊撕開了去,捧著狗頭追問:“誰關你的?誰來占你的嘴巴?你去咬他。”菜條抬頭看看阿大,蹲在地上,尾巴來回掃了幾掃。

“阿大,關菜條?”弄泥從菜條的眼神裏就能猜到這與阿大有關。

阿大嗬嗬地笑起來。原來他們和老水藥串通好了,故意綁架菜條,小小地教訓了一下弄泥,讓她知道看親人最後一麵的意義。好讓她以後再給病人送藥,懂得盡心盡意。

經過這一日下,弄泥是得到了教訓,但也為此遷怒老水藥。“我不要老水藥來藥鋪來煮藥。最好他走不動,乖乖地待在家裏。”弄泥氣呼呼地說。

不久後,老水藥真的沒到鋪裏來。

他沒到的那些天,都是阿大、阿爸或四表兄抽空烤火煮水藥。有一次他們太佇了,弄泥就被派去煮藥。弄泥一邊生火一邊不滿地發牢騷:“老水藥為什麼不來了?是他先挑起頭來要幫人家煮水藥的,好了,現在不來了,害得我這麼苦。”水藥煮好了,弄泥依次倒了四大碗給侯在旁邊的病人唱。他們剛端到藥就擰起了眉頭,說這水藥煮得焦了,火燒得急。弄泥可不高興了,“自煮給你喝還嫌焦,難道還想我贈送一勺糖?”那些喝了焦昧水藥的病人坐回排椅去後就叨叨嘮嘮著提起老水藥,盡是說他的好,說他煮的水藥好唱。弄泥在旁邊聽了一會,忍不住插嘴,“一樣的爐灶,一樣的藥侯,怎麼他煮的就比我的好唱?”人們嗬嗬地笑起來。有人說,“物件都是一樣的沒錯,可因為人不同,心不同,所以藥味不同。”“藥味有什麼不同?水藥都是一個昧,苦的。”弄泥就覺得是這樣。“老水藥是用心煮的水藥,藥裏麵就有了人情味。有人情昧的水藥,再苦也是甘的。”

“對對對。”阿大接過話,對弄泥說,“像你那樣帶著牢騷心煮出來的水藥,就是焦的,比黃連還苦的。”人們又嗬嗬地笑起來。弄泥也不笨,她聽明白了,大夥兒是在說她煮藥並非發自內心的善意,還是老水藥好。“老水藥好,那你們就讓他來煮好了。我才不願意在這裏煮藥呢。”弄泥氣呼呼地說。那些人就搖頭,唉聲歎氣起來。“那天他送藥去藤子肚,回來的時候被雨淋,摔了一跤。回去就發燒。那腳傷也發炎了。人老了就是那樣,身子骨受不得寒冷,也禁不住搏。其實他一直都捂著病。”“是是,天天用手撫心窩。”十多天過去了,老水藥還沒到老藥鋪來。老藥鋪的天窗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冒出過火煙,藥灶停火了。人們都覺得沒有老水藥煮藥,老藥鋪少了水藥的氣味,也就少了一些什麼東西。雖然藥鋪每天還是人來人住,但比起住時,像是冷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