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樹葉的歌聲(3 / 3)

三人帶足一天的糧食就趕著牛群往以往很少走的深山裏進發。穀頭在深山裏發狠地吹了一天樹葉,扁豆角和奶渣聽得耳朵嗡嗡響,直到天色漸晚時才從苦海中解脫。

他們趕牛往回走到一半路,天色就已經暗下來了,隻能借著月光在山道中慢行。他們很小心地照顧著牛,生怕它們一不小心走贏了腳摔到山下去,他們知道,牛是很金貴的,為了買一頭牛,全家老少就得辛苦好幾年掙錢。

越是擔心什麼就出什麼事,扁豆角家最小的小牛棋不小心摔了一跤,一隻腳受傷了。小牛痛苦的叫喚聲在黑夜中回響,母牛站在它身邊也淒涼地叫喚著。走在前麵的牛聽到它們的叫喚聲後全都轉回來圍在小牛身邊。

他們三個人當中必須有人回村裏報信。

穀頭看看山路,慌了,完全認不出這是什麼地方,意識到是迷路了。原來一直是頭牛走在前麵帶路的,黑夜裏,牛比他們更熟悉回村的路。可是現在牛兒不走了,他們也走不了了。

怎麼辦呀,三人都著急了,要在這裏待到天亮,小牛的傷腳得不到及時的醫治,恐怕從此就要成股腳牛,長大以後也沒法拉犁拖把手中地了。

扁豆角和奶渣急得想哭。穀頭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捕了一片樹葉含在嘴裏使勁吹。扁豆角和奶渣突然想起來了,阿樹葉的耳朵能聽到樹葉的歌聲。他們也捕了樹葉和穀頭一起吹。

“希望她有這個真本事,幹萬不是吹牛皮糊弄人。”穀頭以前無數次地在心裏希望阿樹葉的耳朵不要像孩子們所傳說的那麼神奇,現在卻急切的祈求她的耳朵真正能聽到所有樹葉的歌聲。

他們站在高處使勁的一遍一遍的吹呀吹呀,樹葉的歌聲被他們吹變了調,口乎救聲。

風把樹葉的歌聲吹遠,尖利地在黑夜中回蕩。

黑夜之中,終於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幽藍色的手電筒光,如同在水中蕩著正住他們這邊來。“有人來了!”扁豆角和奶渣激動得跳起來大聲日子日鹹。

穀頭的樹葉歌聲沒有停下來,吹得更加用力,心裏狂喊著阿樹葉的耳朵沒有騙我…走在最前麵的是老金牙,阿樹葉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背上,裹著一塊小毛毯隻露出一張雪白雪白的臉。她看上去很困,眯著眼在昏睡。穀頭看到她的時候心裏暗暗咕嚕:怎麼那麼愛睡覺?

穀頭、扁豆角和奶渣跟著牛群先回了村裏。扁豆角的爸爸和那些大人在後麵扛著受傷的小牛棋回來。老金牙背著阿樹葉跟在穀頭他們後麵。阿樹葉好像睡著了,趴在老金牙的背上什麼話都沒有說。穀頭、扁豆角和奶擅心裏都很想對阿樹葉說些什麼話,但誰都不敢先開口,因為實在不懂說什麼好。他們幾次悄悄回頭看看阿樹葉,又都默默地不言不語。一路上,隻有山風和牛鈴的響聲。

老金牙回到石橋就住自己家裏走了,穀頭和奶渣他們把牛趕到牛棚放好之後就去看扁豆角的爸爸給牛棋治傷。扁豆角家的牛棚今晚是最熱鬧的,點了幾盞大燈把屋前屋後照得一片亮。村裏的很多大人都來幫佇燒水,剁藥。那些精力充沛的孩子們全都從家裏鑽出來像夜自我一樣往燈火通明的扁豆角家裏撲來。有些孩子甚至傻傻地覺得這小牛棋博得好,並且還盼望著再有這樣的機會。

穀頭羊皮他媽媽揪著衣領回家,“看看你那身黑皮,還不好好洗洗。”媽媽把熱在鍋裏的飯端出來,一邊說村裏的人天黑還不見他們回來,以為出什麼事了,正在商量著要去找的時候,老金牙就背著阿樹葉找到扁豆角的爸爸,說聽到樹葉的歌聲了,知道是他們吹的,於是帶大家一路找去,還真的找著了。

聽到媽媽說的這些話,穀頭心裏又多了幾份感動。他狼吞虎咽把晚飯掃光,拿了換洗的衣服就出門去找了奶渣和扁豆角一起去石橋下的淺河裏泡了個澡。再轉回扁豆角家時,小牛牛賣的傷口已經處理完了。人們已經散去。他們把衣服晾在扁豆角家的竹竿上,看著月光下安安靜靜的空地,想著剛才的熱鬧,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們以為熱鬧可以持續到天亮,洗澡回來還能繼續看看,卻沒想到,才離開一小會,就人去聲消。

木板門口支呀一聲打開,扁豆角的媽媽把身子探出來問扁豆角在不在家睡。穀頭對扁豆角搖搖頭。扁豆角就對他媽媽說不在家睡,他們三個人找地方睡。扁豆角的媽媽就把門關了。

今晚,穀頭、扁豆角和奶渣又一起到穀頭他們村的門樓來過夜了。他們熟門熟正各地爬到木板閣樓上,一起躺在竹席子上。三個人誰都沒心思睡覺,腦袋湊在一起想計策怎樣找阿樹葉表示感謝。在他們看來,他們就是寬宏大量識道理的錚錚好漢,恩怨分明,該感謝的就要感謝。

天亮了,穀頭他們還在沉睡。幾個大人輪流來吆喝都沒能把他們叫醒,最後拿竹竿來打了幾下屁股,三雙睡意迷離的眼睛掃了大人一眼又倒頭大睡。別說竹竿了,就是把他們扔進大鍋裏煮了也一樣要睡。好些孩子跟著大人本來是想看熱鬧的,結果有幾個成了倒毒蛋不幸被大人逮住讓他們放牛上山。這幾個倒黴蛋隻好苦著臉小聲咕嚕著很不情願地去放牛。

這地方的客家人吃飯也是和別處的村人不同。他們一天三餐,第一餐是在上午八九點鍾的時候吃,早招或食招(招是飯的意思);第二餐是在中午十二點;叫按晝或食晝(晝是中午飯的意思);第三餐是在傍晚五點左右,食夜(夜是晚飯的意思)。一般食晝那餐比較簡單,多是吃紅薯豐頭或南瓜粥。食招手口食夜這兩餐就比較豐盛,食夜是一天當中最最好的一餐,美味好菜都是在這一餐才上桌。村人們在食了夜後,留一嘴油,含根小樹枝刮牙縫滿村溜達,哪人多往哪鑽。

穀頭、奶渣和扁豆角一睡就睡到早招才醒來。村裏人通常是夜裏九點睡覺,淩晨五點左右起來。男人們下地,女人們挑水洗衣做飯。所以,他們三個人睡到這個時候才起床,很自然的要被大家笑話。他們羞得把頭低到胸鎖骨,專門找村頭屋角無人處逃竄。

奶渣問穀頭現在要去做什麼,回家吃飯還是去阿樹葉家。穀頭沒說話,但腳步是朝著阿樹葉家走去的。奶擅豐口扁豆角緊緊跟上。

在阿樹葉家門外,他們又緊急停住了腳步。穀頭回頭看看他們倆,建議推出一個人當代表到阿樹葉家去對她說聲謝謝。奶渣和扁豆角同意這個建議,但都害怕被推出來的那個人是自己,不自覺的往後退一步。

穀頭說,他們同時跑到阿樹葉家旁邊的那塊黃瓜地頭,誰最後到誰就到阿樹葉家去。

“一二三!”穀頭的號令一發,三人就像山虎一樣狂奔,紛亂的腳步惹得塵土飛揚。

一直跑了七輪還是沒有分出勝負,都累得坐在田埂上喘氣。

老金牙背著阿樹葉出門了,肩膀上還跨了一隻黑皮包。看他的樣子好像要出門去做什麼事。有個挑土肥的人對麵走過,問了老金牙一句“要去了?”“是呀。”老金牙的聲音很微弱,他的臉像扭歪了的苦瓜苦苦的愁著。

穀頭、奶渣和扁豆角雖然不知道老金牙要帶阿樹葉去哪裏,但在一刹那有種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阿樹葉今天還是沒有戴那個大大的黑團發,也沒有穿那套厚重的繡花裙子,而是穿著一件土藍色的土布白花褲子和一件白色土布衣,頭發有點亂地束看,披到腰後。她伏在老金外的背上顯得很弱小很弱小,頭發反而顯得很龐大,像一件衣服披著。

穀頭他們很想上去跟阿樹葉說說話,但是以前一直都在和她作對,現在不好突然之間就猛然轉變走上去和她說話,應該有個比較適合的台階過渡。比如,阿樹葉先看到了他們,給他們一個微笑什麼的,他們才順便跟她說句話。隻要能跟她說上話就算結清了以前的恩怨,就算跟她說了謝謝。

穀頭捕了片樹葉,輕輕吹響。阿樹葉轉過頭來看他們,她非常安靜,沒有微笑也沒有說話,但清亮的眼睛一直在看著他們,目光中帶有一種無以言說的友好和溫柔。

奶渣的口袋裏裝著一隻野山梨,昨天在山裏惱的,本想留著慢慢吃,現在心裏突然有種願望想把山梨送給阿樹葉,可不知為什麼,山梨握在手心裏就是沒有勇氣遞上去給阿樹葉,主要是怕穀頭和扁豆角笑他。

老金牙很快就走到石橋上了,他們三個人磨磨蹭蹭像是故意跟著又像是無意跟著,阿樹葉就這樣一直默默地看著他們。那清亮的眼神漸漸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然後立刻深深地印在腦海裏。

石橋上站滿了孩子,二狗在散布一個驚人的消息,老金牙剛才是背阿樹葉到鎮醫院看病的,阿樹葉得了一種怪病,說她的血由紅色變成白色,很快就會死了。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信的人站到二狗那頭,不信的人自成一頭,形成兩幫人,並發生激烈的爭吵。二狗隻好擺出一個有力的證據來,說老金牙為了湊錢給阿樹葉看病,把他家的驢賣給奶渣的三叔。今天一早,奶渣的三叔就把驢牽走了。二狗在前頭,後麵跟了一大幫孩子直奔奶渣他三叔家看驢。穀頭、扁豆角和奶渣也走在當中。

果然,阿樹葉家的驢正在奶渣的三叔家門前,奶渣的三叔正住它身上放一包穀,準備讓它馱去打穀場曬。”他們不信老金牙把他的驢賣給你了。”二狗指了指那幫不信他的人,對奶渣的三叔說。

“這驢是我家的了,我買下來了……”奶渣他三叔的回答證實了二狗的話有一半是對的。但大家連後一半的也全信了。

“你聽誰說的?阿樹葉要死了?”穀頭問二狗。

“老金牙到我家借錢,我聽他說的。阿樹葉的媽媽和一個哥哥都是這樣病死,紅的血全都變成白的……”二狗覺得他知道這個連穀頭都不知道的消息很了不起,說話的聲音也比剛才響亮。

穀頭馬上就想到了阿樹葉那張像紙一樣白的臉,眼前仿佛又出現她那清亮清亮的眼睛。“走。”穀頭轉身朝通往山外的小路奔去。扁豆角和奶渣也撒開了腿跑。在他們背後跟了一串孩子。

穀頭他們奔過了兩個山頭,在路上看到了正往回走的老金牙。他把阿樹葉緊緊地抱在懷裏,滿臉淚水流個不停。

阿枝葉像小插一樣縮在老金牙的懷裏,臉還是那樣的慘白,而眼睛始終是緊閉著的。穀頭他們再也看不到阿樹葉那清亮的眼睛了,那種像水一樣平靜而又溫柔的目光從此被關閉在她的眼睛裏,從此也定格在穀頭的記憶中。

阿樹葉的媽媽五年前得了白血病去世。接著阿樹葉的哥哥也得了同樣的病死去。阿枝葉的外婆家族裏有好幾代人都這樣,每一輩人當中都有一兩個得自血病死去的。阿樹葉的媽媽和哥哥很不幸。老金牙原來以為阿樹葉能好好地活下來,沒想到還是沒能逃過死神之於。阿樹葉在三個月前羊皮確診得了白血病,而且已經是晚期。

老金牙決定在阿樹葉還活著的時候帶她回老家來,同時也把阿樹葉媽媽和哥哥的骨灰也帶了回來,落葉總要泥根,死了的鬼魂也要回來認祖泥宗。

醫生已經對老金牙說過,阿樹葉醫治無望,吃什麼藥都沒有用,不如給她多吃點好的。可是,老金牙不忍心看著女兒在懷裏咽氣,今天看她不太行了,還是拚最後的希望要帶她到醫院去,沒想到,剛走出來,阿樹葉就在他的背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所有的孩子都默默地跟在老金牙後麵,他們看到阿樹葉的小腳,頭發和垂下來的手輕輕地在風中晃動……阿樹葉的死給穀頭、扁豆角和奶渣這三個野小子很大的打擊。他們從前也見過不少老人過世,但看到像他們這個年紀就死去的孩子還是第一次。他們知道了人不一定都能活到老才死去,病能把生命輕易地奪走。然後他們又想到了那天晚上不小心打破了的泥罐裏麵裝的不是補湯,而是阿樹葉的藥,內心又再一次被愧疚深深紮痛。他們細細回想從阿樹葉回到村裏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事,懂得了尋找自己的錨,也學會了怎麼樣去發現和欣賞別人的好。他們從此知道了,要對誰說對不起的時候就馬上去說,要對誰說謝謝的時候也要馬上去說,想對住好的時候就要馬上去做,一分鍾都不要拖。

穀頭、扁豆角和奶渣突然之間都有了長大的感覺,在他們的心裏第一次各自裝進了不對別人公開的秘密:想為阿樹葉做件事。

阿樹葉的小墳就在她生前最喜歡的大衝穀她洗過頭的小瀑布邊。不遠處是她的媽媽和哥哥。老金牙還在她媽媽的墳邊堆了一個活人墳,給他自己將來留的。村裏人都說他以後不會再娶老婆了,也不會再離開村裏了。

奶渣是第一個悄悄到阿樹葉墳前的,他終於把口袋裏的那隻山梨拿出來了。“給你吃吧。”奶渣把山梨放在墳前,要離開的時候又拿了點土蓋一蓋,怕穀頭和扁豆角看到會認出是他給的山梨。

第二個來的是扁豆角。他從老尾拗挖來了幾株野山菊種在阿樹葉的墳邊。他知道阿樹葉一定會喜歡。扁豆角手中菊花刨土的時候把那隻山梨刨了出來,然後又按原樣輕輕放回去。他知道是誰放在這裏的。

穀頭等奶渣和扁豆角都回來了才一個人悄悄地去大衝穀,在小瀑布的石頭上坐一小會,看著阿樹葉的小墳,情片樹葉輕輕地吹響。樹葉的歌聲中含有穀頭想要說的很多很多話,他相信阿樹葉一定能聽得見樹葉的歌聲,她的耳朵好,哪怕躺在泥土下麵也一樣能聽得見。

當然,聽見樹葉的歌聲的還有剛剛來過這裏的扁豆角和奶渣。他們各自藏在心裏的秘密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彼此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