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李敖)(2 / 2)

這一遺憾,終於由好友汪榮祖的倡議、合作,最後得以解決。

汪榮祖比我小五歲,在台大曆史係比我晚兩班。我在台大畢業後做預備軍官一年半,退伍考研究所,與榮祖的太太陸善儀同班。他們後來都去了美國。他們同班四年,止於同學,沒有料到在域外締為佳偶,三十年來恩愛不衰,在學業上更是相得益彰。榮祖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得博士,現在維吉尼亞州立大學(柏堡)做資深教授,曾任師大曆史研究所客座教授、美中學術交流會訪問學者、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訪問研究員、上海複旦大學訪問教授等職。他在文史領域內博學馳騁、著作寬廣,《史家陳寅恪傳》、《史傳通說》、《康章合論》、《章太炎研究》、《晚清變法思想論叢》、《走向世界的挫折:郭嵩燾與道鹹同光時代》、“SearchforModernNationalism:ZhangBinglinandRevolutionaryChina”、《學林漫步》等著作,都是他學貫中西古今的文證。五年前,我在《汪榮祖〈章太炎研究〉序》裏說:“台大曆史係老同學汪榮祖是我最佩服的曆史學者。在我眼中,成為曆史學者除了曆史在行外,還得有偉大的正義感。環顧中國,兩者兼具的,榮祖要列前茅。”正因為榮祖有這些高邁的品質,當他提議與我合寫一部《蔣介石評傳》,我就欣然追隨。

由於我希望在蔣介石死掉二十周年之日出版,借以雷霆萬鈞之勢做蓋棺後的定論,因此寫作時間,不過一年。而這一年之間,榮祖課餘之暇,擱下其他研究工作,全力以赴,本來約好從旁襄助的我,卻閃在一旁,看似偷懶,私下的理由也有一二:理由之一是我要榮祖放手去人盡其才,把他推到第一線,榨取出他私下研究蔣介石的全部家當,他多年前曾有寫作“THEGEMOUNMASKED:ChiangKai-shek,1887—1975”一稿的計劃,對蔣介石的論定,原亦有成竹在胸;理由之二是本書正文由榮祖執筆,我的主要工作是配圖、配史料,但一年下來,正文已近五十萬字,已滿預定字數,我的配史料工作,決定另成《蔣介石評傳補注、引用與主要參考書目及索引》一冊,將來並於書後,以期完整。所以,可以這麼說:本書論定蔣介石雖已“圍標”功成、“鑽勘”備至,但在配史料方麵,尤其在配新出史料方麵,自有待與日俱新。我曾跟榮祖說:“我們的評傳出來,完全可做到每一事件都論定出結論的境界,縱使新史料出來,也隻能更印證我們結論的正確,而不能推翻我們的結論。”榮祖和我能達到這種境界,也正顯示了兩人的功力所在。

本書的完成,陸善儀始終其事,功成不居;張錦郎、劉顯叔尋訪秘本,嘉惠良多;呂佳真獨任編校,躬親細務,榮祖和我特別感謝他們。

最後要特別申明的是,以李敖對蔣介石的憎恨,立論是否客觀,或啟人疑竇,我的答複是我在《〈蔣介石研究〉自序》中的一段話:

雖然在情緒上,我對蔣介石深惡痛絕——我是伍子胥;但在行文上,我卻有曆史學家的謹嚴,全憑證據來“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我是沙爾非米尼(GaetanoSalvemini)。沙爾非米尼是意大利曆史學家,他因反對大獨裁者墨索裏尼(BenitoMussolini)的法西斯政權入獄,但他日後下筆寫墨索裏尼,卻憑證據來說話,教人心服口服。

正因為我有這種情理分明的自信,我才敢與榮祖聯手,寫這樣一部學術著作;正因為我有這種深惡痛絕,我才願在垂老之年仍不放過蔣介石,寫這樣一部複仇之作。我在《北京法源寺》裏寫李十力對康有為說:

你的不幸,是你一生都跟這死老太婆密不可分。你同她好像是一塊硬幣,兩人各占一麵……

你們被命運硬鑄在一起,這就是說,盡管你們相反,有榮有枯,但你們屬於同一個時代,也象征同一個時代、也構成同一個時代,如今她那一麵沒有了,你這一麵,代表的隻是斷代,不是延續;隻是結束,不是開始。

對我說來,這本書的完成,象征的,的確是個全麵的結束。——我終於結束了蔣介石,同時也結束了我一生中最快意恩仇的一頁。——他死了,但我青春已去,我老了。

一九九五年三月十二日,在中國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