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一瞬間,請原諒我內心的黑暗麵,我真的是恨不得你走出地鐵站就被車撞死。
11
其實我從來沒有抱有過“痛恨某個城市的人”的想法,或者迎合過別人“上海人很討厭”的論調。在我心中,其實一直都覺得人很善良。
可是當我向朋友轉述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絲毫沒有猶豫地當著我幾個上海朋友的麵說出“我恨上海人”這句話。我不想掩飾我口氣裏因為“恨屋及烏”而產生的對他們的羞辱情緒。我那幾個上海朋友也在我麵前表情很尷尬。大家都不再做聲。
我心中是報複後產生的滿足情緒。像是一隻被瘋狂灌著氫氣的氣球,無限膨脹。
那一瞬間的安靜,就像是吵鬧的電視機突然被拔掉了插頭。
耳朵裏因為太安靜而響起嗡嗡的回聲。
12
慢慢的,慢慢的,消失了光線,以及激烈的情緒。
我是怎麼了。
13
日劇裏常常出現的台詞,例如:
每一個人都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在那一刻,再軟弱的人,都會變得強大起來。
我會因為你,而變得越來越優秀。
雖然很辛苦,可是我還是會加油,請相信我。
很多很多。又矯情又戲劇的對白。聽在耳朵裏,也會在心裏冒出一股奇怪酸意。
可是奇怪的是,有時候夜深人靜,我看著那些年輕的男主角女主角認真的麵容,嚴肅的口氣,我自己也會微微地有些相信。
相信著這種童話般脆弱荒謬的心情。
就像是陽光照進年久失修的閣樓,光線裏塵埃浮動,黴味濕漉漉地覆蓋到鼻尖上。
可是漸漸地,也會讓那些黑暗,減弱,衝淡,最後消失。
於是黑暗的內心,也會稍微變得溫柔起來。
陰暗的情緒,扭曲的人格,被藤蔓纏繞不透光的軀體,會像神話裏接觸到日光的妖精一樣,紛紛沉到厚厚的地殼之下。
幼稚,有時候也是一種力量。
可是這種力量,被無數人嘲笑著。小孩子般透亮的心靈,在他們眼裏是可笑的愚蠢的行徑。
有時候我看到那些成人嘲笑時的麵容,我覺得世界也真是醜惡。
14
我以前比較膽小,後來變得無比勇敢。
因為看到蒲鬆齡寫的小說,鬼死後也會變成鬼的鬼,鬼的鬼非常怕鬼,就正如鬼非常怕人。
原來最可怕的是人。
原來我每天都生活在一群最可怕的生物中間,那我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所以後來我都不太害怕聽鬼故事與看恐怖片。
隻是打雷的時候還是會衝到廁所裏去。
這一點我也很無力。
15
我高中時候的班長到上海來工作了。他以前是全年級的第一名,每次考試我們拿過排名表都是從第二名開始看,因為第一名永遠是他,雷打不動。後來他以相當高的成績考進了清華生物工程係。現在畢業了,卻進了陳天橋的盛大網絡。
他在上海住在張江高科,地鐵二號線的最後一站。幾乎可以用荒蕪來形容的浦東。
他來浦西看我,滿臉依然是年少時飽滿的熱情與衝勁。
他和我聊著陳天橋的偉大構想,他的遠大目標,中國宏觀的市場分析,絲毫沒有覺得他現在客服部的小實習生的身份與這些其實沒有太多的關係。
我看著他充滿理想的臉,那一刻我甚至不知道是該羨慕他還是該可憐他。
心中那種複雜的情緒,在上海的落日下顯得單薄而又可笑。
他說,他到上海就一直在公司那邊,這是第一次來浦西,他感覺上海和北京也差不多。
我聽後笑了笑,沒有做聲。
夜色降臨,上海像是一座被魔法突然點亮的奇幻之都。
16
時間被浸泡在水裏,凝滯地向前推進。
而生命卻在迅速被耗損。
不要再提年幼,不要再提年少,那些都是太過遙遠的字眼。就連青春這樣的詞彙,在回憶裏也已經是一段不斷跳幀的灰白色電影。
背景音樂已經很遠很遠。
夢想像氣球般升空,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爆炸。
天空船來空洞的回聲。我們抬起手,遮住仰望天空的眼睛。
因為裏麵有太多的淚水。卻擋不住從天而降的日光,凝結在紅色的眼皮之下。突突地跳動著,潮水般朝心髒蔓延。
太陽還是像十七歲時一樣紅熱。
襯衣很白。
17
夢想是美國舊街區的圍牆。
絢爛地塗鴉。然後再轟隆一聲推倒。萬人踐踏。
這就是夢想的本質。
帶我去另外一個空間。
我需要我需要離開地麵。
隱形的翅膀。隱藏在夢想的起點。
我並不想對你重新講述那些自欺欺人的童話。
但年複一年的夏日,飛鳥飛越寂寞的藍天。
雙翼在空氣中剪裁而過。留下投射在地麵的巨大陰影。吸引住在潑墨般濃烈的樹蔭裏玩耍的年少孩童。
他們張開幹淨的眼。他們看到天使,信以為真。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