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
——可樂和橙汁,哪一個更悲傷?
——可樂。
——少年和成人,哪一個更悲傷?
——少年。
——天空和海洋,哪一個更悲傷?
——天空。
——巧克力和玫瑰花,哪一個更悲傷?
——玫瑰花。
——過去和現在,哪一個更悲傷?
——……對不起,我答不上來。
也許過去和現在,都不怎麼悲傷。悲傷的也許是前麵看不清楚的未來。
07
傷害人的價值在於,可以得到某種東西。
但是有太多的人,都在無法得到任何東西的情況下,依然樂詞不疲地傷害著別人。
08
那天在和朋友玩一個遊戲。哪些詞語可以很少年。
我說,速溶咖啡很少年,咖啡就不少年。
——冬天的寒冷逼進窗戶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應該都有過這樣的記憶,在昏昏欲睡的深夜,撕開塑料袋,將咖啡粉末倒進杯裏,熱水衝出泡沫,氣味也很像那麼一回事,但喝到嘴裏依然離不了“速溶果然還是速溶”的廉價感。是那樣真實的記憶,粘連在高三的生命體上,想要剝離開也隻能撕得血肉模糊。我們的高中年代,就是在這樣廉價的咖啡香味裏,堅持著那些微弱的理想光芒。
盡管多少年後,它們變得不值一提。
他說,中性筆很少年。
——已經不可能再擁有那樣一段時光了。每一天有大量的時間都消耗在不停地書寫裏麵。抄寫,演算,再抄寫。也習慣了隔個兩三天,就在學校門口的小攤上與老板討價還價地買回好幾支新筆。
當我們在年少時記錄過的那些習題,那些源源不斷凝固在紙張上的黑色藍色藍黑色墨水。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它們會慢慢走出我們記憶的狹長走廊,消失在光線隱沒的盡頭。
就像是憑空丟失的票證,從心裏拉扯出滿滿當當的空洞感。
我說,機器貓很少年。
——其實我們都是和康夫一樣普通而略微平庸的少年。活在夏日的白光和熱氣裏,穿著製服,拿著背包,演算著試卷。活在瘋狂的考試和愛念叨的媽媽的壓力之下。雖然我們每天都在幻想著竹蜻蜓和時光機,幻想在衣櫃裏養一條恐龍。可是,我們還是知道,那隻是我們年少時每天傍晚六點半的記憶。電視機裏的童話,像是夏日裏的薄冰,幾分鍾後,就化成水,再化成汽,消失在白熾化的光線裏。
夏日炎炎。日光打在眼皮上,照出一片透徹的血紅色。
他說,想要扔掉的試卷很少年。
我說,白襯衫很少年。
他說,打架後衣服上留下的泥點很少年。
我說,莉莉周很少年。
他說,CD機很少年。
我說,青澀的戀愛很少年。
他說,放屁。
09
那日我帶我養的狗小呆去樓下買酸奶。因為小呆的媽媽是上海選美冠軍,所以從小身嬌肉貴,要喝酸奶。
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個賣DVD的小攤,停下來翻看。
旁邊一個正在購買《狼的誘惑》的女人對小呆很感興趣,彎下腰來在逗它。
我漫不經心地隨口說了一句:哦。你喝的這種酸奶哦,它也最喜歡喝了。
然後那個女的一臉菜色,哼哼兩聲就走了。
我和小呆麵麵相覷,也不知道她在氣什麼。
小呆,你說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都覺得自己比動物高級比動物重要呢?為什麼都覺得自己比別人了不起呢?
他們可以對自己稍微的煩心,感冒,被老板訓斥而感到蒼天無眼,卻可以對別人的不幸,苦難,劇痛而漠視甚至嘲笑。
我不是很想得明白。
10
雖然消失了對痛苦感應的能力。但是,某些固執的東西,還是沉睡在內心裏。就像是遠古洪荒時期的巨獸,被侵犯的時候,就會吐出焚燒一整個荒原的火。
我父母第一次來上海的時候,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坐地鐵。媽媽是第一次坐地鐵,所以,我等到前麵的人都進去了之後,開始耐心地告訴媽媽該怎麼進。
我示範了把地鐵票在進口處照了照,然後推動金屬旋杆,媽媽照著我的樣子做,結果杆子停在那裏。
我站在裏麵,媽媽在外麵。媽媽有點著急,並且顯出了稍微的一些害怕。
而這個時候,一個地鐵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她用自己的工作票照了一下,然後叫我媽媽跟著她過去,我媽媽沒有太聽懂她的上海口音的普通話,於是我叫我媽媽跟在她後麵,進旋杆。
當媽媽終於進來了之後,在我剛剛張口想要說“真是謝謝你了”的時候,這個中年阿姨非常及時地低聲說了一句:“冊那,戇色特了。”(cào nǐmā,笨死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我,還有我那聽不懂上海話而一直對她點頭感謝的媽媽。
那一瞬間我握緊了拳頭——
可是卻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因為我還不想讓我媽媽體會到這種羞辱。如果不知道,其實就等於沒有發生過。隻剩下聽懂了這句話的我,站在原地氣得一直發抖。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助我媽媽。
我也沒有阻擋你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