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NEVER ISLAND NEVER ME 荒蕪盡頭與流金地域(1 / 3)

第三章NEVER ISLAND NEVER ME 荒蕪盡頭與流金地域

001.

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在親朋好友的注視下,體麵地死去。隻是我們都不知道,在我們死去的時候,環繞我們的,是當下這些我們早就爛熟心間的麵容,還是直到如今,都還未曾在茫茫世界裏與我們相逢的陌生人。

當你閉上眼睛,當你被埋進將永不停止的寂靜。

002.完全忘記過去的人,才會一點也不懼怕將來。

【PART ONE荒蕪盡頭】

01

除去經度和緯度在地理上的意義,在遠離了高考幾年之後,很少有人會在意這些縱橫交錯在地球表麵的線條,究竟代表了什麼。隻是偶爾在想念國外友人或者看見國家地理探索頻道的時候,會想起,或者聽見這些用數字來定義出的,地球上的某一個點。

有時候在地圖上看見某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城市。

有時候聽見電視機裏標準的聲音說:在北緯66.34°以北的北極圈境內,動物的數量遠遠低於熱帶與溫帶的大陸,其形態和生活方式,也是令人歎為觀止……

那麼。

北緯29.23°,東經104.46°。

北緯31.11°,東經121.29°。

與此並不相關的人無法解讀這樣的兩串數字。

甚至是與此相關的我,也是在翻了《中國城市地理大全》後,才寫下了這樣的兩串密碼一樣的數字。

但是就是這樣冷酷而嚴謹的數字,像是兩顆長長的銅釘一樣,敲打在了我24年來漫長歲月的肩膀之上。

你有玩過用一根針,在地圖上把一個人標記出來的遊戲嗎?

02

在下飛機之前打開手機查了查重慶的溫度,在本該落葉滿地的十月,重慶依然是34攝氏度的高溫。看樣子今年不隻是暖冬,連暖秋暖春都有可能一並到來。可能再過一些時候,地球上的四季就不再是春夏秋冬,而變成初夏盛夏仲夏夏末了吧。

媽媽爸爸還是那樣,早早地就守在出口處,滿臉喜悅地等待著。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怎麼還是這麼瘦”。

白烈烈的日光下麵,是嘈雜的各種人群,雜誌攤前挑選新一期《VOGUE》的女白領,快餐店裏匆匆往嘴裏扒著白飯的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推著垃圾車目光冷漠來來回回的清潔工人,站在車後把玫瑰放在身後等待女友的年輕男孩子。

還有走在我前麵一點點的,我日漸佝僂的父母。

媽媽從包裏拿出可樂,問我說,你要喝水嗎?以前你喜歡喝可樂,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喜歡。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白頭發。

爸爸在旁邊,提著我巨大的LV旅行袋,滿臉微笑堆起很多的皺紋。

飛機廳頭頂的玻璃蒼穹,日光照在上麵穿透下來,把周圍悶得如同烤箱一般。

03

我們大部分的時候都在想,將來我們會走過什麼樣的路,聽到什麼樣的歌,看到多麼感人的畫麵,遇見多麼好的一個人。

我們很少會想起,如果有一天重新回到故地,一切都不再是以前的樣子,這樣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那些記憶頑固地存活在腦海深處,抵觸著我們再次重新看到的一切。

那裏並沒有那座橋。

那裏曾經有一扇門。

類似這樣的抵觸情緒,淺淺地在身體裏來回著。

在早前的時候,有一次路過我的第一個家。那個是在城市邊上的一片平房區域裏的一個有著院落的青瓦房子。門關著,隻有小道邊上廚房的那扇窗口開著。

我踮起腳往窗戶裏麵看,裏麵依然是我熟悉的格局,幾年之後的現在都沒有改變過。隻是換上了陌生人家的鍋盆碗筷,飯碗上是完全沒有見過的花紋,筷子一大把紮實地插在筷筒裏,看上去像是家裏有很多口人的樣子。還有陌生的綠色的圍裙掛在牆上。廚房的門也沒有關,望出去可以看見客廳地麵的一角。依然是我小時候用的那個藍色的瓷磚,表麵有凹凸的顆粒防滑。很多年前流行過,在當時紅極一時。雖然在眼下有錢人家都是光滑的白色大理石或者是毛茸茸的地毯。那個時候,剛剛鋪完瓷磚的時候,凹凸的顆粒裏都是水泥,因為當時粗心沒有來得及清理,所以後來就凝固在裏麵。搬家後的一兩個星期,有時候大半夜我起床上廁所,會看見媽媽跪在地上,用刷子用力地刷著地麵,然後很懊惱地微微歎氣。

記憶裏是黃色的白熾燈還是白色的熒光燈,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在窗口趴了一會兒,之後,有隔壁老婆婆打開門倒垃圾。她在警惕地看了我幾秒鍾之後,又露出了些許熟悉的神色,最終還是表情漠然地走開去。

04

在我開始稍微賺比較多錢的時候,我從上海買了一個GUCCI的包包給媽媽。我媽雖然並不能知道這五個英文字母背後所代表的價值數十億的產業,但是包裝袋裏發票上的價格讓她有點驚慌失措。

媽媽之前的一個包,是我在高三的時候存錢送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背到現在。那個時候所謂的送她,也隻是把她給我的錢,留下一小部分,還給她而已。

因為沒有帶隱形眼鏡的藥水,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媽媽就起床出門幫我買藥水去了,那個時候我還在昏睡,並不知道媽媽精心地換上了好看的衣服,背上了GUCCI的包包。

這樣平淡的開始並不驚心動魄或者值得書寫,最多可以冠上“母親早起為兒子買藥水”的母愛之名。隻是後來的結局有點超出了我們的預想,當我起床刷牙,從廁所出來之後,看見媽媽坐在沙發上,眼圈紅了整整一輪。爸爸在旁邊沉默地抽煙。目光稍微挪到旁邊,就看見那個GUCCI包上被小偷用刀片劃開的一長條口子。像是一張嘲笑的嘴,惡毒地裂開著。

爸爸低聲怒斥著,說:“你就是愛炫耀,有了新包包就了不起了,別以為自己是闊太太。”

媽媽在旁邊低著頭,一小顆眼淚掉下來,她說:“我沒有這樣想……我就是很高興,想背……”

我走過去抱了抱低頭的媽媽,我說:“沒關係,我下次再買給你。”

半夜起床的時候,看見他們還沒睡,媽媽在床邊小聲地嗡嗡哭。爸爸坐在一旁,戴著老花眼鏡,在不太亮的黃色燈光下,用膠水一點一點地把那條口子黏起來。

我媽媽終究還是沒辦法像那些闊太太一樣,提著名牌包包坐著豪華轎車招搖過市。她背著兒子送她的第一份昂貴的禮物,和無數的人一起擠著公車,去給我買藥水。她在車上緊緊地夾著肩膀下的包,另一隻手抓著吊環,想要穩住身子。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

媽媽在擠公車的時候,被小偷劃壞了她50年來第一個也是最貴的禮物。

我站在門口喉嚨慢慢鎖緊。我在心裏對自己說,有一天我要讓媽媽像是真正的闊太太一樣。

05

後來那個包包,我媽媽再也沒有背過。它被小心地收藏在衣櫃裏。

即使那道黏合後的傷疤完全看不出來。

06

在我曾經生活了19年的城市裏——

道路有很多都是狹窄的柏油馬路,那個時候還沒有很多的水泥公路。路麵也隻是現在上海的很多馬路的一半那麼寬,更不要說和北京那些動不動就可以並行8輛汽車的大道相比。夏天的時候太陽猛烈而炙人,黑色的厚厚的瀝青會從碎石塊下麵膨脹起來,黑黝黝地浮在馬路上麵。小時候我穿的很多涼鞋,都被牢牢地粘在地麵上過,有時候扯得太用力,會拉斷搭扣。黑色的瀝青上麵,是無數汽車輪胎壓過去的印子,偶爾會看見蚱蜢或者瓢蟲,被壓進裏麵。記憶裏有一次,看見一個老大爺赤著腳走在滾燙的瀝青上麵,一邊走,一邊抹深凹的眼眶裏滲出的眼淚。

而我小時候,也並沒有那麼多的樓房。在我小學畢業之前,都住在青瓦頂的平房裏。不過很大的院落。院落裏的那個金魚池,從記憶裏比我高很多,我需要爸爸抱著才能看到裏麵,慢慢變得越來越矮,後來搬家的時候,發現我隻要稍微踮一踮腳,就可以看見裏麵的荷花。在我14歲的時候,城市裏建造起了一座大概19層的大樓。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湧過去看。在裏麵上班的人,每天都昂首挺胸地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