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到了我的少年時代,弱小的,無能的,脆弱的,自以為是卻一無所知的年代。
在那個瞬間,我失去了平時叱詫風雲的決斷力和殘忍性。我被父親鈍重的感情擊打得潰散一片。
03
昨天的夢境裏,父親在故園的屋簷下栽花。瓢潑大雨,天空像是被砸漏了一樣往下倒水。巨大的暴雨聲裏,我對父親呼喊,父親沒有轉過身來,留給我一個在大雨裏濕淋淋的背影。
昏暗的燈光下,父親佝僂地沉默著。
我覺得世界末日也就是這樣了。
04
我二十五歲的這一年,父親五十三歲了。我有時候會在紙上計算我們還剩餘的時間。
有時候算著算著,眼淚就啪嗒一下滴到紙上。
把總以為很漫長的一輩子,放到無限綿延的宇宙長河中去,那個時候,你會覺得,這僅僅就隻是短暫的一個小時。
而且一旦過去,就永不再來。
你再也看不到他們的麵容。你再也不能從電話裏聽見他們溫暖的聲音。你再也不能賴在床上,等他們過來噓寒問暖。
他們比你先離開這個寒冷的世界。去往更加寒冷的世界。
05
離開四川家鄉之後,開始在上海生活。
慢慢地習慣上海的冷漠和鋼筋水泥。有時候坐車經過一些頂級的樓盤,會看見一些他們的標語。其中印象很深的是他們引用的比爾·蓋茨的一句話,是說:“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你要學著去習慣它。”
漸漸地抹殺掉內心的軟弱和類似“狠不下心”的情緒。以一種金屬表麵的姿態存活在光速爆炸的商業領域裏。內心的侵略性日益繁衍,像是瘋狂的之外肆意攀爬上藍天。而另一方麵,弱小的自己越來越退回到心髒深處,把自己重重包裹起來。
每次和母親通電話的時候,她一定會先問我:“沒有在忙吧?現在講話會打擾到你嗎?”和家庭的溝通在距離的隔閡下變得越來越少母親不打電話給我,我往往忙得忘記和家裏聯係。經常睡在地板上,被手機振醒。
其實我和父親一樣,在高中的時候就離開家一個人住校。獨立的,略顯孤僻的性格。甚至在高一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有強烈的抑鬱症。不想講話,突然地暴躁。喜歡寫一些自言自語的文字,發泄情緒或者自我乞憐。
這樣的情況在後來慢慢得到改善。我並沒有像父親一樣,一直保留著這樣孤僻的性格。我在半路丟棄了它們。後來我漸漸變成一個善於交際的達人。在各種場合和各種人物交朋友。彼此利用,機關算盡。目標完成之後轉身走得沒有任何留戀。
漸漸地變成這樣的人——在童年時代,我們在電視裏看見時會問媽媽“他是不是一個壞人”的人。
直到有一天,開會的時候,我接到母親的電話。
出乎意料地,母親並沒有問我“是否在忙”,我剛想和她說“我在開會,等會兒打回給你”的時候,母親在電話裏發出一聲再也無法壓抑的悲愴的哭泣來。
06
該怎麼樣去形容那樣的心情——
措手不及地被一把匕首刺進胸膛的痛感。
07
我們的人生到底有多少時間是在為自己生活?
母親說:“這麼多年來,我活了五十年,那天我回頭想一想,我竟然沒有什麼時間是為了自己生活的。年輕的時候為了兄弟姐妹。嫁給你爸爸之後,成為了一個妻子。而有了你之後,我更加努力地為你活著,可能在我死的時候,我回憶起我的漫長生命,裏麵可能都沒有一段,是我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