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解憂公主因身體不適,沒有出席在烏奴王宮舉行的宴會,隻有花桑太子赫連信與手下一幹親信作為客方而列席,賓主盡歡。
花桑太子與公主下榻的府內,李雲袖隨手拈了一片掛在細枝末尾搖搖欲墜的黃葉,放在掌中觀察它的紋路肌理,片刻之後,又攤開手掌任其隨風飄搖。如瀑的青絲隨意散落在身後,白玉般潔白無瑕的肌膚在紅色披風的映襯下益發顯的吹彈可破,楚楚動人。
雖然病中的人應該被禁足,但她還是忍不住枯坐房中的無聊而出房散心,細細的看看這園子。為了配合生病的狀態,她已經做了很充足的準備,多穿了一層厚衣,還加了一件冬季雪天穿的大紅披風,又特意把頭發隨意的散落著,一副慵懶迷人、風吹即倒的神態。
午後的暖陽照的人懶懶的,她被其趕往大門處站著的一群男仆從屋內抬出短榻,斜臥著假寐,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極為舒服,漸漸地便有了些困意。
正在迷迷糊糊的將要進入夢鄉之際,突然眼前一暗,就像飄來了一片黑雲般,她皺了皺眉,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托木哈像鐵塔一樣高大的身影和他有些呆愣的神情。
李雲袖馬上從睡意朦朧中清醒,“呼”的坐起來,定了定被驚嚇的心神,冷下臉來,沉聲道:“太子不是應該在宴會上麼,怎麼會來這裏?”又把目光射向珠寧二女,怪她們怎麼不出聲提醒她,卻看她們也是一臉無奈。
托木哈微微行了個禮,並不以她明顯不歡迎的態度為然,說道:“就算有人說世上還有比公主更美麗的女人,我也不會相信了!”
眼前的美人雖然穿著厚厚的衣服,但紅色的披風更加映襯的肌膚若雪,吹彈可破,加上午後困倦,又自添了一份慵懶迷人的誘惑。
李雲袖低下頭,表示難以承受這樣的誇獎。
要不是為了配合解憂公主這個身份,她早一記冷眼瞪過去了。她很清楚這個時代男人對女人的普遍心理,再美麗的女人對他們來說也隻不過是一件收藏品,就像這座府院一樣,還沒有了解和進入她的內心,隻是在外麵看到了她的美麗,就想把她占為己有,看遍、玩遍之後又會去追逐其他的美麗,這樣直白的誇獎更使她覺得膚淺和討厭。所以她不會相信一見鍾情這回事,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就算鍾情,也是單方麵的鍾情而已。
托木哈道:“宴會是為了給公主洗塵而設,公主本應是宴會的主角,卻因為生病而不能出席,父王說雖然如此,但不能冷落了公主,因此讓我來看視公主,如果這些下人們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公主直接吩咐我好了。”
哼,這個托木哈看著粗豪,但也狡猾心細,說是國王派他來的,那如果惹我不高興也就怪不著他了。
“是嗎,那就多謝國王的好意了,我在這裏一切都好,還請太子替我向國王道謝。”畢竟這是在他的地盤上,不能對他太差了,而且為長遠計,現在還不能表現出對他的厭惡。
托木哈並沒有走的意思,一雙像野獸一樣的眼睛在她全身上下遛了幾遭之後又回到她臉上,“公主看來康複的很好,不如我陪公主在這園子裏轉轉,這園子是仿中原江南的園林建造,公主一定會喜歡的。”
李雲袖別過臉,低聲道:“不瞞太子,我們花桑有一個習俗,成大禮之前新人是不能見麵的,否則會不吉祥。與太子相見,已經是違了禮數,又怎能一同遊園呢,我心中實在是不安,還請太子看在我遠道而來的份上,讓我遵從家鄉的禮數吧,而且解憂有些累了,想小睡一會,還請太子見諒。”
托木哈思考了片刻方道:“既然這樣,那公主就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來看望公主。”微微俯身行禮之後,轉身退了出去,經過珠寧二女身旁時,深深地看了小寧兒一眼,雙目迅速的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旋即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雖然他那一眼快的令人難以察覺,卻還是沒能躲過李雲袖的雙眼。哼,果然是個貪得無厭的男人,還沒把夫人娶進門,就瞄上了隨嫁的丫鬟,真是可惡!像這樣的男人怎能托付終身?若說之前還對在烏奴的未來日子有一絲期盼的話,那現在算是徹底死心了。同時心中亦升起了警惕,托木哈看起來是個掠奪性極強的人,像他這樣的人做事是從不會考慮後果的,她必須要看好了小珠兒和小寧兒,這兩個手無寸鐵的姑娘為了她來到這萬裏之外的地方,她必須要保護好她們不受傷害。
次日,李雲袖領著小珠兒、小寧兒,身後跟著一大群托木哈安排的男女婢仆,大搖大擺的前往赫連信下榻的院落。
不知為什麼,她總感覺心一直懸著,似乎是因為感受到了潛在的危機,有些不知所措,沒有處理過危險的她,還沒有該有的鎮定自若。那一晚赫連信的突然出現就像是做夢一般,到現在都感覺有些不真實,而那之後她就一直未見過他,隻是聽說他去赴了王宮的宴會,而沒有見到他,心裏總是有些不踏實。不知何時,赫連信已成了她安全感的源泉了。此次行動,她已經想得很清楚,赫連信是花桑的太子,她是天下皆知的解憂公主,名義上與赫連信是兄妹的關係,從烏奴人的角度來看,他們是一家人,兄妹相見是無可厚非的。因此才敢自作主張的去找赫連信,現在她也學會深思熟慮了。
及至到了赫連信暫居的院內,才見他正與元遲下棋,看起來悠閑的緊。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間,她的一顆沒有著落的心才落了地,輕鬆地,美麗的臉上不自覺地漾起了一抹燦爛的笑容,輕快地身子像一朵雲般飄到了他的麵前。
“雲袖?”
驚愕的表情一閃而沒,換上了一抹淡然的微笑。“沒想到你會來,快坐。”
元遲早已站起來,讓出赫連信對麵的位子。
李雲袖的笑容更加燦爛,看樣子他沒有怪她擅自行動。而那一聲“雲袖”也讓她的心情飛揚起來,他是第一次這樣直呼她的名字,她敏感的察覺到了。她能感到這簡短的稱呼包含的感情變化,與之前相比多了一份朋友間的親厚隨和。
“真不明白你怎麼什麼時候都能這麼輕鬆自在,好像從來都沒有煩心事似的。”她忍不住說出心裏的感慨。
他淡然一笑,含笑的目光看著她:“難道公主有什麼煩心事嗎?”
她看了看被屏退在遠處的一群仆人,默然不語。難道今時今日,在這個地方,還有什麼令人高興的事嗎?
他了然,肅然道:“既來之則安之,隻要心無所懼,就沒有什麼好煩的。下棋最能凝神靜氣,不若我們下一盤。”
她忙道:“啊,我不想下棋!不如我們到後麵的花園裏看看吧?”她跟那些黑黑白白的棋子可沒有一點交情。
他看起來並沒覺得不妥,“也好。”
花園占地頗廣,並沒有什麼好看的景色,唯有一點非常奇特,就是植滿了密密麻麻的銀杏樹,枝幹粗壯,應是長了好些年,除此之外,並不見其他裝飾的花樹,隻在石路兩旁栽種了些低矮的花草,品種甚多,看起來頗為雜亂,除了零星的幾株野菊,其他的都已凋落了。
雖然時已深秋,但銀杏樹上仍是掛滿了葉子,隻是已變成黃色,地上也鋪了一層厚厚的黃葉,在日光照耀下燦然生輝,因了這些黃葉,這園子才不會使人覺得蕭瑟,反而添了些遊園賞秋的興致。樹林的中央有一個雕琢精細的八角亭,若在其中淺酌賞秋,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赫連信與李雲袖並肩緩行,元遲隨在身後,珠寧二女則跟在元遲後麵,五人均不說話,安靜得很,隻有風吹葉子的聲音和腳踩在落葉上的嘩嘩聲。李雲袖偷眼瞧了身旁的赫連信一眼,隻見他望著前方,似是在欣賞這風景,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心思。雖然是她提議來這花園裏逛逛,但那隻是為了逃避下棋而隨口說的,並未真想看看這花園,但此時,她卻非常慶幸自己如此提議,皆因她非常享受現在這種情境。在這樣一個美麗而又私密的花園裏,到處都是詩意的黃葉,兩個人並肩漫步,並不需要說什麼話,卻使她感到無限的滿足,雖然沒有肢體上的接觸,她卻能感受到他的溫度,這種感覺,是溫馨和幸福的。唯一使她煩惱的便是身後緊跟著的三個生物,雖然不至於煞風景,但卻破壞了她心中二人世界的美好。
元遲的重要性她很明白,他不僅僅是一個將軍,更是一個武林高手,在這次送嫁之行中他對赫連信幾乎是寸步不離,無疑充當了保鏢的角色。她忖度,以元遲的忠誠度和執行度,是絕對沒有可能離開赫連信半步的,隻好放棄了支開他的想法,將目標轉向了小珠兒和小寧兒。
她指了指那座八角亭,笑道:“小珠兒、小寧兒,我想跟太子在這亭子裏喝酒賞葉,你們去準備些酒菜來。”
珠寧二人對視一眼,不明白之前還唉聲歎氣的小姐怎麼現在有如此好的興致,但難得小姐高興,她們自是開開心心的去了。
李雲袖收回目光,卻一眼瞥到元遲的目光流連的看著小寧兒離去的身影,雖然隻有短短數秒,卻透露了他的心思,被她看在眼裏。
她嘴角揚起一抹了然的笑容,美目中閃動著著促狹的光芒,暗自計劃著將來的行動。
這個元遲,倒還真有眼光,竟然看上了小寧兒。怎麼著元遲也算是她半個師父,她怎忍心看他獨自承受相思之苦呢,肯定要幫一把手的。想一想,這個組合還真是很搭,小寧兒弱質纖纖,不僅美麗,還別有一種引人入勝的婉約氣質,而元遲則是典型的青年才俊,前途光明,更重要的是,她這一路上走來,看得出元遲是一個好男人,成熟穩重,卻不勢力,心性純樸,卻並非沒有頭腦,是個絕對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而且她相信赫連信看人的眼光,能得他如此信任和重用,那他必是一個很傑出的人。
她自顧自的沉浸在趣味無窮的想象中,早已忘了原本的目的,不知過了多久,才猛然發現赫連信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