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好友來家中做客,與她一起熱烈地探討學問,那些好友或留在了昆明,或去了別處,梁家迎來了從未曾有過的長時間的冷清。缺少了朋友的相伴,缺少了精神上的交流,林徽因仍然努力讓生活變得豐富精彩。與梁思成一起外出時,她就展現出了她對藝術和對美好小物件的向往,她時常會要求為那些小物件拍照,以做收藏和紀念。在李莊上壩村的日子裏,有時她在路上見到漂亮的野花,也會將它們采回放在屋內作裝飾,讓簡陋的房間裏多了一些家的溫馨。
安頓好家庭,林徽因又隨著梁思成外出考察,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並深深地喜歡著這種生活。再沒有什麼事能夠比讓她繼續從事最喜歡的研究事業更令她興奮的了。在建武僰人懸棺集中區,她看到那些高懸的棺木,想到那些靈魂已經遠去,而他們的身體卻存放在了離天最近的地方。他們將死亡視為一件值得欣喜的事,他們甚至死亡舉辦慶典,他們那份坦蕩和灑脫,世上有幾人能夠擁有呢?她被這些懸棺打動,也被那些人的精神所打動。
為了撰寫《中國建築史》,她與同伴們又一同走過了許多地方,山崖之間流淌的河水讓她心情愉悅,兩岸翠綠的樹木讓她倍感清新,滑竿上的對歌讓她聽得入了迷,大佛灣石壁上的雕刻讓她停不下手中的鉛筆。她在考察的過程中得到了新的感悟,感受到了新的意境,這些都讓她興奮不已。她愛這樣的風景,愛這樣的藝術,愛這樣的生活,生活卻並未因她對它的熱愛而偏愛她分毫。在她還未曾將那些美好的事物體驗個夠,還未曾將那些美好的風景看個遍的時候,她的肺病複發了。
有時,生活就是如此無奈,縱然心有不甘,也無法掙脫命運的安排。聽著窗外清脆的鳥鳴,看著窗外灑落一地的陽光,林徽因多想出去,多想走到那片陽光之中,盡情沐浴,盡情呼吸,讓田野的氣息將她重重包圍。她多想像田間那些孩子一般,歡笑著,奔跑著,在田野裏鑽來鑽去,捕捉那些美好的瞬間。可是不行,她隻能躺在床上,想象著自己的身體飄浮於空氣之中,自由自在地飄著,舞著。
在大足的那次考察讓她染上了風寒,高燒不退。村子裏沒有醫生,也沒有藥店,梁思成去了隔壁的鎮上請大夫,購買了藥品,並跟大夫學會了打針,以免大夫無法到來時,林徽因不得不忍受著病痛之苦。然而,漸漸地,鎮上也難以購買到藥品了。飛漲的物價讓梁家的生活變得越來越艱難,工資如流水一般,飛快地從手中經過,然後飛快地消失,變成少得可憐的藥品、食物和生活用品。工資入不敷出,梁思成隻得將家中那些略微值錢的東西一一變賣,將它們變成有營養的東西,帶回家中為林徽因補身子。
再美味的佳肴此時在林徽因的口中都失去了味道,久病不愈磨弱了她的身體,也磨淡了她的精神。難以吃下東西的林徽因越來越消瘦,身體越來越虛弱。唯一能讓病中的她精神微微好轉的,隻有家中那台老式留聲機裏傳出的音樂聲,這也是梁思成一直沒有將留聲機當掉的原因。看著妻子的表情微微緩和,眼神變得柔和,梁思成暗自歎了一口氣,除了能用這樣的方式讓妻子感到不那麼難過,他再無其他辦法。無法出門的林徽因再次捧起了書,音樂和書籍讓她的生活不再那麼苦悶,但不能讓她的心得到滿足。她極少感到空虛,而不得不臥病在床的日子裏,空虛那麼明顯地侵襲了她。那是一種有心無力的空虛,如同一隻鳥兒想要飛翔,卻無力揮動翅膀的空虛。
禍福相倚,誰也說不準那悲傷的存在,是為了打擊,還是為了給陷入窘境之中的人新的契機。當初將營造學社的珍貴資料全部存入天津那所英國銀行的保險庫,為的是使其避免戰亂的摧毀,卻不想一場意外的大水將那些資料洗滌一空。那些被梁思成視作生命的,極其珍貴的書籍、照片、底片和手抄的記錄都在大水中被清洗得幹幹淨淨,一點也沒有留下。唯一幸存的那一些,也都殘缺不全了。得知這一消息時,梁思成和林徽因都心痛萬分,那被毀掉的是他們的心血,是他們所有工作人員的心血。
書籍還是要編纂,沒了資料,隻有從其他已有的書籍中重新整理。林徽因不能出門,但讀書寫字還可,這也讓她又一次找到了生活的動力。這份對建築的熱愛成了支撐她走過最後一段日子的最大動力,若是沒有這份動力,她那段日子想是沒有那麼多希望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