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大地千年間承載刀痛與劍傷,同時,這裏山川河流也滋養著一首首塞上詩歌的問世,在血腥與浪漫中書寫著戰事和詩意。六盤山的叢林和青草間的神意遠遊、大唐月光下懸掛著的一幅邊關詩畫、賀蘭山在千百年間流淌的詩情,足夠開啟一首首詩歌之窗,就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賞讀到一個詩畫寧夏。
一 血腥與浪漫,一輪邊關冷月裏的詩意靈州
711年,唐朝的軍事建製與行政機構中出現了一個新的名稱——節度使。這是一個軍事色彩很強的官職,皇帝還特意賜給節度使雙旌雙節,可以代表皇權在所管轄的地區內行使專殺權,一個節度使可以管轄幾個州。根據當時的軍事形勢,唐朝將全國劃分為10大節度使管轄,掌管西北軍事、經濟、政治的重鎮朔方(治所在靈州)節度使的人選成了朝廷上下關注的焦點。
721年10月6日,朔方行軍大總管改為節度使。722年4月29日,唐玄宗任命張說(yuè)為朔方節度使,令他“親行五城,督士馬”。這表明正式文獻記載的靈州第一任朔方節度使,以管轄5個城市的權力走馬上任。張說在出任朔方節度使前就已經是宰相和兵部尚書,是第一個由朝廷正式派駐靈州的朔方節度使。在整個唐朝369個宰相中,“三次入相”者僅有12人,張說就是其中一個。張說出行之時,唐玄宗特意下《命張說兼領朔方節度使詔》,並且親自為張說赴任寫了《送張說巡邊》的詩歌。“三軍臨朔野,駟馬即戎行”的詩句裏,也提前描繪了出任朔方的美好圖景(一年後,張說還朝,唐玄宗任命張說兼任中書令,特別下詔書《命張說兼中書令製》,文中表揚張說是“當朝師表,一代詞宗”)。在送張說赴任靈州的送別會上,玄宗還讓其他朝廷官員賦詩為張說送行,這是唐朝初期就開始興起並一度引領當時詩壇的邊塞詩在意識形態裏的最高表現。當場賦詩的20個高級官員中,就有唐代著名詩人張九齡(時任宰相)和賀知章。張說也高興地寫了《將赴朔方軍應製》的詩歌,表明了自己“恭憑神武策,遠禦鬼方人”的信心。這些詩歌給一個冰冷的、武化的靈州披上了一件詩歌的外衣。隨著越來越多的內地將士到靈州以及從靈州戍邊回去者的講述,內地人對靈州的神奇向往與神秘感也逐步加強,也讓當時更多的詩人開始關注靈州。在邊關的一輪冷月裏,靈州的詩意飄蕩了起來。
這時的李白顯然醉了,這個身上有著胡人血統的詩人,在唐代的酒香裏,忘卻了胡地正在發生的一切。在這種醉意的飄蕩裏,他整天放酒宮廷或與詩朋交往或遊曆在名山大川間。當李白在“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醉態中踉蹌時,邊地靈州卻以另一種方式成就著自己,這就是中國詩歌史上的邊塞詩浪潮對靈州的衝擊,這種衝擊在豐富靈州的人文曆史的同時也豐富著唐代文學。
唐朝初期對外防禦的戰爭,不僅喚起了一批軍人決戰沙場的雄心,也點燃了內地詩人心中報效祖國的火焰。尤其是“初唐四傑”的楊炯的《從軍行》中的“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的詩句,成為當時詩人們的一句燈塔式的口號。國家意識就像一股席卷大地的風潮,走進越來越多的詩人心中。邊塞戍征的詩歌不僅成為一種當時盛行的詩歌體裁與流派,也成了當時詩人們追求的一種意境。靈州就這樣開始出現了大唐著名武將駐守和眾多詩人描寫的兩條向外“推銷”自己的路徑。
杜甫、賈島、白居易、李益等唐朝著名詩人是否到過靈州,現在無從考證,但從他們留下的詩句中,完全能看出靈州留在他們的個人詩歌史中的清晰印記。杜甫有個姓李的朋友,出任靈州判官一職。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杜甫,想象著靈州長年的血戰,連天地都被染紅了,漫天的黃沙使得日月的顏色都是黃色的,在他的筆下就是“血戰乾坤赤,氛迷日月黃”的景象,和那時生活在內地的詩人們一樣,他們心中的突厥等少數民族是被官方妖魔化了的。他們中很少有高適那樣走進邊地的詩人,以自己的親身經曆和遠見卓識,大膽地指說唐朝其實是帶有侵略色彩的。生活在內地的杜甫,就以“神兵”來形容唐兵。有過在靈州生活經曆的詩人李頎則將戰爭造成的傷亡之源頭直接指向了好大喜功的皇帝:“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和杜甫這些靠想象來完成對靈州的文學認知不一樣的是,不少詩人將自己的某一段人生經曆疊放進了靈州。張敬忠就是一個,他是一位初唐並不有名的詩人。707年,擔任朔方軍總管的張仁願看中了張敬忠的才華,將時任監察禦史的張敬忠調到靈州擔任分判軍事,張敬忠在“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的描寫裏,不難看出都城長安和邊地生活至少在氣候上的差別。而另一位詩人李益則在“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的描寫中,告訴人們戍邊將士的思鄉之情。從靈州“鍍金”歸去的大將們走進了軍事領導或政治高層,那些中等軍官們的回歸,同樣也會得到像張籍在《送李騎曹靈州歸覲》中描寫的“軍府知歸慶,應教數騎迎”的禮遇。
靈州在唐代成了男人們建功立業的“黃金牧場”,吸引著不少人前去那裏,哪怕是遊玩一次,回到長安也會增加談資的含金量。賈島有個姓鄒的朋友前往靈州遊玩時,賈島就寫下過一首《送鄒明府遊靈武》:“曾宰西畿界,三年馬不肥。債多憑劍馬,官滿載書歸。邊雪藏行經,林風透臥衣。靈州聽曉角,客館未開扉。”
為靈州乃至後來的整個寧夏平原贏得“塞上江南”美譽的首席發言者,是唐代一個叫韋蟾的詩人。他在《送盧潘尚書之靈州》裏寫有“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這就是後來寧夏平原上的人們常常引以自豪的“塞上江南”的最早來曆。可惜,唐代的靈州,美麗的風光和豐收的瓜果,因為處於戰爭前沿地帶,同時也在這個詩人筆下出現了“水木萬家朱戶暗,弓刀千隊鐵衣鳴”的戰爭氣息充斥遍地的情形。這種情形在唐代另一個著名詩人郎士元的《送李騎曹之靈武》的詩句裏也有相似的地方:“縱獵旗風卷,聽笳帳月生。”
唐代出任靈州的一個個軍事將領在這裏也完成著自己鞏固、拓展唐代北部疆域的使命。那麼,靈州在一次次的行政、軍事級別的提高以及派出官員的級別的提高中,它的疆域在鼎盛時期有多大呢?從唐朝著名詩人李益於781年到靈州寫的《夜上受降城聞笛》中,我們或許能找到些答案:“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受降城”就是唐代正北邊界的極點所在。《資治通鑒》中說:“朔方節度使悍禦突厥,統經略、豐安、定遠三軍,三受降城,安北、單於二都督府,屯靈、夏、豐三州之境。”朔方節度使管轄的軍事區,基本包含了黃河在整個行程中形成“幾”字形的內部地區,也就是今寧夏北部、河套平原、陝北地區。3個受降城是河套最北邊一字擺開的中、西、東3城,是708年張仁願擔任朔方道大總管時修建的。中受降城在今天包頭西邊,其他兩座各距中受降城400裏。可見,唐朝的詩人們,有的已經隨軍隊深入靈州管轄下的地區,最遠的到了今內蒙古河套平原北部一帶。
二 六盤山:青草和綠樹間的神意遠遊
在軍事家眼裏,這是一座千年未曾中斷戰火洗禮的山脈,一身武氣籠罩在山上的林木間;在人文學者的眼裏,這裏是關中平原和黃土高原的分界線,那一山的綠意使之成為這個地貌分界處的高原明珠;在旅遊者眼裏,這裏豐厚的自然資源和人文資源,就是一塊吸引遊客的巨大磁石;在水利學者眼裏,這緩緩流出了涇河、清水河及茹水河上遊的水,成為中國名山中罕見的“三河源”地區。然而,在詩人的眼裏,這裏同樣在曆代詩人的眼裏成了詩歌的源泉,緩緩流淌著一首首詩句,一座六盤山的曆史,就是和中國詩歌史並行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