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3)

第二十八章

不種梧桐,引不來鳳凰——人才培養和學科梯隊——好大一棵樹,殷殷“種桐人”出國留學芻議——李繼碩說:教授,應該是做人的一麵鏡子。

連續多日的38攝氏度高溫天氣一直持高不下。似乎特別關照我們“趁熱打鐵”的采訪。

下午兩點,太陽的麵紮突然變得焦黃,天空也隨之怪戾得烏眉罩眼,一陣幹燥的黃風說來就來了。空氣的顆粒變得粗糙而生硬。

我們顯然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進基礎部的大樓裏。

這座建於50年代頗具俄羅斯建築風格的科研殿堂,不知令多少學子仰慕向往。高大的石雕巨柱屹立在光潔流暢的大廳裏,顯得渾重而威儀。

真靜。

靜得聽不到外麵的一絲風聲。

靜得令人愈發感到莊嚴而神秘。

啊,這是一片淨土!

教授的門被輕輕叩開。

老教授滿頭華發,皮膚白皙,穿一身白棉布休閑裝,顯得隨和而安詳。隻是從他那清臒的神色和輕捷穩健的舉止裏透出一絲令人敬畏的威儀——這仿佛是一個曆史時刻,我們極榮幸地拜見並采訪了這位解剖學界的泰鬥、神經解剖學專家李繼碩教授。

他已是77歲的老人,但他精神似乎永遠是年輕的。

“我沒什麼可寫的,真的。說俗點我隻是一個‘刀斧手’,一個教書匠。”他以東北人的豪爽坦率道明自己畢生執著的事業。“說來能堪稱自慰的是,我們在學科建設、人才培養上有所見識的……”

就從這個方麵切入談起吧。

作為一名神經解剖學專家,李繼碩辛勤耕耘了半個多世紀。

他早年從事體質人類學研究,在活體測量和體質發育研究方麵有很深的造詣,任主編的《國人體質資料彙編》活體發育部分,獲國家教委科技進步一等獎。從70年代開始,他在國內解剖學界率先開展了神經解剖學的研究,采用當代神經生物學最新技術,開展了“軀體和內髒初級傳人神經在低級中樞內的彙聚”和“三叉神經係統初級傳人在‘鎮痛機製’方麵與來自上位腦結構投射的關係”等係統研究——說通俗點就是在研究人的思維、感覺係統,揭示思維之謎方麵,取得了新的發展和獨到見解,獲得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基金。並創辦了我國唯一的神經學基礎研究方麵的《神經解剖學雜誌》,被列為國家自然科學核心期刊,向國內外公開發行。

然而,就在他年僅64歲(1984年)、“事業與聲望日興月隆”之時,他便決然地辭去了解剖學教研室主任的職務,讓嶄露頭角的後來者接任。但卸任後的他並不是憑借他的學識、聲望歡度晚年,而是仍然像過去一樣的忙,為年輕一代科學家的成長和學科梯隊建設嘔心瀝血,更加珍惜時光。

“隻要我的心髒還在跳動,大腦意識還存在,我就不會停止工作。”——這是他的箴言。

“做學問要有為科學而獻身的準備,甘於吃苦,甘於奉獻,甘於寂寞,用恒心和毅力去敲科學的大門。”——他常用這句話勉勵他的部屬和學生,更用這句話時時激勵著自己。

1992年3月10日,總後勤部政治部印發的有關信息簡報登載,李繼碩教授撰寫的《關於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的理論文章,並對他這種“心係事業、甘為人梯”的精神給予高度讚揚。

李繼碩在文章中寫道:古諺雲:“不種梧桐,引不來鳳凰。”

學科和人才,實際上是梧桐和風凰的關係,但必須先有梧桐,方能引來鳳凰。當然,“種桐人”的努力,即各級領導機關、領導幹部直到學科帶頭人在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上的主導作用,應是不容忽視的最重要方麵。

一個學科即使在學術上有過某些“輝煌”,但沒有在學科上有遠大理想和抱負的人才特別是帶頭人也必然是“曇花一現”。

—個學術上落後墨守成規的學科,即使有個別或少數學術水平較高的人才,也不能長期鞏固下來,不是人才流失,就是人才退化。

學科是培養人才的“基地”,但隻把培養德才兼備的人才作為政治口號,口稱“好箭好箭”卻既無“的”又不放矢,結果隻能誤人子弟,事業受損。

那麼,什麼是人才,培養什麼樣的人才呢?

他說:人才是有較淵博的科學知識的有用之才,但其前提是為誰所用。楊振寧、李政道、丁肇中都是難得的人才,他們的科學成就是人類共同的寶貴財富。他們“一生重要的貢獻是幫助改變了中國人不如人的心理(楊振寧語)。”但是他們不是在中國培養出來的,故不包括本文所論的“人才”範疇。方勵之不能說不是人才,也是在中國土地上培養出來的,但是他在外國為誰服務?不見報道,也不能算在本文所論的“人才”之列。近年來,我國培養了不少青年人去國外學習,他們中有些人已成為斷線的風箏收不回來了,這些人才卻使老一代科學家“望洋興歎”!凡此種種,不一一而論。因此關心人才培養和成長的善良人們,不得不反思和探討對人才的認識:我們究竟在什麼方麵出了毛病?不愛自己的祖國,不為本國和人民服務的人才,是我們要培養的目標嗎?多數人的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他說:單純追求“才”的標準,已成為一種傾向。一些青年知識分子把大學、科研單位當做出國的跳板;有的把取得博士、碩士學位當做經商或去合資企業“發家致富”的招牌;有的研究生在攻讀學位期間做生意、炒股票;有的考試舞弊,科研弄虛作假;更嚴重的是有的發展到違法亂紀、觸犯刑律等等。

這些出現在我們身邊的事件不能不令人觸目驚心,在爭取青年一代的問題上還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嗎?

他說:“求才若渴”的思想常常掩蓋了另外一麵而造成的另外一種偏向:把“人才”變成“冒尖人才”的同義語。一提“人才”就找“冒尖”,結果遍地“伯樂”在找“千裏馬”,助長了一些不正常現象。“揠苗助長”使一些人追名逐利、自我標榜;在科研上見異思遷、朝秦暮楚,打“短、平、快”,無固定方麵和長遠目標;留戀小生產方式,憑個人興趣搞單幹,不願和他人合作等等。應該說,一支理順了的學術隊伍必須有真正的“冒尖”人才走在前麵帶動學科發展,但應有更多的“穩定因素”,即有一批思想穩定,品質好,學術上雖不“冒尖”,但刻苦、努力的人才。這支力量尤應重視,也是難得之才,代表著學科的總體水平。經過選拔和培養必將有真正的“後起之秀”源源不斷地成梯隊地推動科研事業向前發展。隻有這個梯隊的總體水平不斷縮短與國際間的差距,進而占據一席之地,才能說是培養人才的成功。

……

從這些沉沉甸甸、鏗鏗鏘鏘且犀利激揚的文字裏,我們看到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教授那“先天下之憂”的情思和“上下而求索”的風骨!

於是,也就不難理解,這位從日偽統治下的長春醫科大學畢業的解剖學專家,在文革中整整被批鬥了三年,妻子兒女皆受株連屢遭迫害,而他仍貞骨錚錚,癡心不改。他對他的學生說:“政治上不能糊塗,學業上不可荒廢,祖國需要的是對母親最忠誠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