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安全17歲,他無法理解這個女人的冷漠。
印象中,父親與母親的感情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他們很少同時呆在家中,而每次好不容易碰在一起又總是爭吵不停。
那麼些年,他們似乎一直在將一個女人作為任何一場戰爭的導火索,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提到那個女人的名字,隻是吵得很凶。母親甚至會說髒話,言語總是無比刻薄,如鈍的刀子狠狠插入心髒,讓人有窒息而劇烈的疼痛。父親總是很痛苦,臉上有種極力克製的忍耐,甚至會坐在花園的長椅上哭泣。一個男人的哭泣。
父親的崩潰,讓17歲那年的安全也幾近崩潰,這個家裏從此隻剩下他和母親的身影。
或許在17歲之前的安全,還沒有完全意識到,他的人生也同樣會被操控,在此之前他除了比別的孩子多學幾樣樂器,多學了幾門語言,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18歲那年,安全高考,在經曆了父親的崩潰事件之後,他對這個家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他成績一直很好,完全可以上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或者去世界著名的學府留學,他的母親白美琴有這個能力。
而他卻一心想考進音樂學院,即便是他的老師也不能讚同,在B城,向來隻有成績較差的孩子,為了考上好一點的大學才會去考取藝術類院校。
他骨子裏的倔強,完全不像他的父親,反而像極了母親。他如願通過了國內一流的音樂學院的專業考試,他的母親白美琴完全知曉,卻始終不動聲色,那樣的青蔥少年,怎麼敵得過母親的周密布局。
他的高考成績也是相當的好,是那一年B城所在省的全省第二名。在填報誌願的時候,她的母親白美琴在他毫不知曉的情況下,比他先一步為他填報了國內一所名牌大學的工商管理專業。他所填報的那張有某音樂學院名稱的誌願表,不過是張廢紙。
而這一切,都在他收到那所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才徹底知曉。他由一個性格沉穩的孩子,瞬間變的歇斯底裏。
除了收到母親重重的一巴掌,一切都無從改變。
他在依然炙熱的8月來到北方那所名牌大學就讀,別無選擇與反擊之力。
大二那年,他愛上同校美術係一個叫旻的女孩,旻是個和他一樣話不多白皙秀美的上海女孩,柔弱的讓人憐惜。
在離畢業還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候,白美琴在電話裏,從安全的口中得知了他的戀情。白美琴對上海人有著很深厭惡與成見,是那種說不上來的惡心與鄙視。她討厭上海人自以為是的驕縱和滿嘴嘰裏呱啦的髒話。
安泰林被送進精神病醫院,對白美琴的打擊是非常大的,她唯一的希望更加寄托在他的兒子安全的身上。她要為他鋪就一個得意而輝煌的人生,這是她想要的。因此她不會允許任何人來影響到安全,更何況那是個她最不喜歡的上海人。
白美琴第二天就去了安全的學校,瞞著安全找到了那個叫旻的女孩。刻薄刁鑽之言輪番上陣,旻哭的幾乎要窒息,她是如同玻璃窗一樣明淨而脆弱的女孩。
三天以後,旻辦妥離校手續就消失了,在留給安全的信裏告訴了關於他母親與她見麵的一切,並且說: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心力去麵對以後難以料想的艱難,所以我們分開,彼此安寧吧。
一輛去往上海的大巴在中途與大貨車相撞,發生嚴重的交通事故,隻有司機和一名男乘客活了下來,其餘的乘客全部死亡,旻在其中。
安全再次歇斯底裏,發瘋一樣怒視著她的母親,那樣沉默的男子,爆發出的痛苦與嚎哭,震動著整個安家大宅。白美琴聽到這個消息內心也很震驚,可她還是那樣的表情,堅定、冷漠、美麗、果決。
安全開始整日地發呆,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抽煙、喝酒。與白美琴更是徹底的沒有對白,偶爾他會去看望父親,父親幾乎不能認出他來,安全給他梳頭發,他笑的像個三歲的孩童。然後,安全開著車在人群稀少的馬路上疾馳。
白美琴對於安全的規劃剛進入軌道,卻不能前進一步。她看見日益消沉的安全,痛苦而仇恨的眼神,她也會想起那個出車禍死去的叫旻的女孩,心總是被黑暗中伸出的手狠揪一把。她承認她多少有些內疚。
而如果想留住她唯一的兒子,眼前她必須安撫他,滿足他。
“我是不會聽從你的安排,去打點你的公司的,我就算餓死,就算被趕出去,也不會進你的公司,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你休想再左右我。”
“別這麼說,媽媽不會強迫你。媽媽幫你申請了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的碩士,下個月你就可以去報道。你不是喜歡吹薩克斯嗎,以前你沒上成音樂學院都是媽媽造成的,現在你本科畢業了,依然可以繼續學習。學費生活費,媽媽都會幫你打點好,你什麼都不需要操心,媽媽隻希望你振作起來,你是媽媽唯一的兒子。”白美琴的聲音不如平時那麼明亮,而是多出幾分溫柔。
這是安全去布魯塞爾留學之前與白美琴在飯桌上的對白。
恍若隔世。
此刻,白美琴躺在臥室,歎了口長氣,又起身站在窗前。
安全站在安家花園裏,對著已經空落的客廳表情凝重。
有時候他恨她,有時候他卻可憐她。
B城6月的太陽真像是中了五百萬大獎一樣熱辣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