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哈邁德正在口水橫飛地講述北大食政權更迭時自身的經曆,在他的奇妙冒險中,平庸的胖子化身為萬能的英雄,擊退了邪惡的雇傭軍,粉碎了費薩爾的陰謀,最後在獨尊的感召下大徹大悟,為了大食的統一事業毅然放棄了權位。
雖然情節經不起推敲,邏輯性也亂七八糟,可是——
“十七八個大漢持槍圍住我,但那一刻我不是一個人,偉大的奧斯曼祖先在那一刻靈魂附體,讓我隻用一拳就將那些可惡的賊人打飛!”
這也太能吹了吧?你幹脆說自己是超人好了。
蘇牧在心中調侃著,他發現其他人也都保持著禮貌地譏笑,好像隻有單純的王後信以為真,很配合地捂住麵紗下的小嘴,為丈夫發出讚歎。
終於,有人忍不住打斷了艾哈邁德的自吹自擂。
“我尊敬的陛下,您的故事非常精彩,但我更感興趣的是您的心路曆程。”
那位南大食的“國際友人”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假笑。
“比如說,您怎麼看待將您趕下王位的哈立德等人?”
這就是非正式來訪的好處,如果身份代表國家,這個提問者絕對無法如此目中無人。
關鍵還是,回答者的反應。
蘇牧敏銳地觀察到,比起似乎愣住的丈夫,妻子的反應要大得多。
法蒂瑪慍怒的眼神幾乎要引燃空氣了。
那是出於珍愛之人遭受陷害的義憤。
“我再次重申一遍——”
艾哈邁德板下了臉,剛剛猶如說書先生的輕鬆氣氛一掃而空,嚴肅的神情有著上位者獨有的威嚴。
“我已經不是北大食國王了,說到底,北大食王國都已經不存在了。”
“現在,這裏屬於偉大的琉璃大食,如果您再次用詞不當,我將不得不恭送您離開會場。”
“明白了嗎,我親愛的先生?”
圓睜的眼中蘊含著決意,不僅那個挑釁者噤若寒蟬,就連其他人感到口幹舌燥的苦悶。
然後,如同都是幻覺一樣,嚴厲的外交官變回了幽默的胖子。
“哈哈哈……我知道閣下隻是一時口誤,完全沒有其他的意思,咱們都是大食的兄弟,您暢所欲言,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哈立德陛下是我所見過的最慷慨大方的好人,他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伸出了援手。你們要知道,我的財產幾乎都被沒收了,但一家老小又需要糊口。我當時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苦悶的表情,讓蘇牧覺得不似作假。
“就在這時,陛下找到了我,不但賜給我一座大莊園,還授予我外交長官的重任。獨尊作證,我當時的心情要比你們驚訝得多。我?外交長官?這不是讓駱駝橫渡大海嗎?”
“可是陛下鼓勵了我,所有人都勉勵我。最後,一位無所不知的賢人告訴我,原來,駱駝的祖先就是越過白令海峽到達這裏的。”
圓滾滾的臉上滿是憧憬的光輝。
“那我也不妨試一試,就算做不好,難道還怕做不壞嗎?最重要的是,我需要這筆收入,如今的我也是靠雙手掙錢養家的男人啦!我敢說,諸位的收入加起來也沒有我的多!”
大笑著怕打表情生硬的“友人”後背,“啪!”“啪!”的聲音像是打在所有人的臉上。
開心的前國王完全沒有受到特殊照顧的自覺,一副“你們都不行”的自豪。
“不僅是陛下,阿穆爾大叔、塔裏克、伊本、阿尤比、穆罕默德大叔和他帶來的幾個人,都是和藹的善人,和他們共事,可比當國王有意思多了。”
“而且我聽說,專注的男人總是富有魅力,我可是非常希望得到妻子更多的垂愛,並為我現在的和未出生的孩子們做一個好榜樣的!”
法蒂法為丈夫的口不擇言羞澀地低下頭,艾哈邁德則趁機捉住了那隻嬌嫩的小手。
這個不是你們秀恩愛的場所。
蘇牧在心中酸酸地說了一句,不由開始正視這位前國王。
說他昏庸弱智,鬼才相信!
雖然分不清他的一番話是裝腔作勢,還是肺腑之言,但光是能如此理所當然、聲情並茂地說出來,同時封住了一群外交老手的口這一點,就是不可多得的才能。
終於明白哈立德為什麼選擇了他。
隻要有這麼一位沒心沒肺的前國王在公共場合插科打諢,就沒人能指責北大食的顛覆有任何陰謀和脅迫。
而且,作為唯獨尊教信徒統治者的哈立德居然允許婦女出現在社交會場,這是明顯和千年來的教義和傳統不符的,難道說……
就在蘇牧描繪著那位老國王的形象時,一把親和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諸位,國王演講馬上要開始了,請大家暫且放過我們的外交長官吧。”
一眼就認出了來者——阿尤比?阿尤布。
這個市儈的勳貴用洞察的目光橫掃全場,似乎傳達著“我認識你們”的信息。
蘇牧明顯地感受到,幾個自己不認識之人的動搖。
看來,新政府在情報方麵所下的功夫比自己要更大啊。
隨後,沉默降臨全場,等候著萬眾矚目的腳步。
那腳步並不沉重,但在針落可聞的安靜中,仿佛牽動著每個人的心跳。